4 垃圾裝備

　　李修言坐在飛行器上，俯瞰雲層下的雍州城。

　　這是拓荒者IV型登陸艇，一萬多年前的老古董了。

　　整體呈一個不規則的六邊形，最長處九米二，載員四人，各式勘測儀器齊全，配備有少量防禦性武器，大氣環境下最高飛行速度可達到三倍音速——它最大的優點，是有個容量不小的貨運倉。

　　人蟲大戰之前，星際拓荒者便是開著它前往各個星球勘測。

　　老板太小氣，隻給了他這麽個破爛貨。

　　除了作為空降參畢星的登陸艇和代步工具外，也就只能讓它停在平流層充當自己與科研船的信號中繼站了。

　　「開啟海市蜃樓系統」

　　「設定拓荒者IV型登陸艇(編號:大夏-丙323791)為自動巡航模式」

　　黃昏的太陽將雲層染成了一片金色，登陸艇在雲海中漸漸隱身消失，然後按照設定的巡航范圍，繞著雍州城兜圈子。

　　座艙裡，李修言開始檢查裝備。

　　一隻工程用機械臂，可提供3.8噸抓握力，內置各種切割、加工、組裝元件……本身不具備戰鬥能力，但只要有合適的材料，就能做出一些有趣的玩意兒。

　　一把舊式電磁小手槍，型號……已經磨損得看不清了，通體黑色，9.6厘米長，小巧，便於攜帶，使用0.3毫米實心合金彈，對人有效殺傷距離一千米，對修真者麽……金丹以上，不破防。

　　荷彈量九百發，續航也是九百發，連射會有一定過載風險，支持熱能聚焦充電，這活兒機械臂就能乾，同樣，如果子彈用完了，只要有合適的金屬元素，機械臂也能造。

　　約等於無限子彈無限續航。

　　特殊彈夾兩個，其中包含三枚裂變核子彈，現在已經用了一枚。

　　接著就是……

　　李修言從後腰取下了那根二十厘米長的真元劍——不是白色那根，是黑色的。

　　劍柄的一端有個半透明的容器，容器裡，一團虯結的血肉正糾纏翻滾。

　　這是一枚結丹期的修真者內丹，或者換一種說法:結繭期的蟲繭。

　　摁下劍柄的按鈕。

　　半透明容器噴射出了耀眼的白色光束。

　　這並不是什麽‘激光’、‘等離子體’、‘高能射線’一類的東西。

　　這是高度凝聚的真元。

　　要是真和參畢星上的修真者發生衝突，這玩意兒才是我手裡唯一靠譜的武器。

　　別的都是小氣老板塞給我的垃圾——把所有垃圾檢查一遍，確認不會因為老化而出什麽問題後，李修言對藍道:

　　“百眼真君的克隆體要多久能打印好?”

　　“很快，最多三小時，做好了我直接投送給您嗎?”

　　“不用，需要的時候我會給你坐標。”

　　李修言打開座艙，從萬丈高空跳了下去。

　　雲層間的潮氣與高空的狂風混在一起，打在李修言的臉上。

　　但他並未感覺到什麽不適。

　　因為他的臉皮很厚。

　　物理意義上的厚。

　　當今的生物科技已可對人類進行基因層面的調整，什麽眼睛裡射激光、嘴巴裡吐冷氣、十倍音速、千萬力量……都已不是幻想。

　　但李修言並沒有把自己的身體調到這般超人的地步。

　　事實上，大多數人類都不會這麽做。

　　因為沒必要。

　　人與工具的高度合一，才是人這一物種進化的方向。

　　想獲得3.8噸的抓握力，並不一定真的要把自己的肌肉改造到這麽強，你只需要裝上一隻機械臂，然後將身體改造到能夠承擔機械臂所帶來的的負荷就行了。

　　——我想飛起來造飛機就是了，為什麽一定要長出翅膀呢?

　　同樣的效果，但資源消耗小得多。

　　李修言現在的身體素質大體就是骨頭硬一點、皮堅韌一點、肌肉組織密一點，從七八米的高度掉下去疼一下拍拍屁股就沒事兒了的程度。

　　從這個高度跳下去，他肯定粉身碎骨。

　　但他倚仗的，本來就不是自己的肉身。

　　下墜的風壓吹得衣領翻騰，衣領下，暗金色的條紋自胸口開始，貼著皮膚，環繞到後背，再由後背蔓延至李修言全身的四肢、關節處。

　　這些條紋，叫做「外覆式動力骨骼支架」，也是一萬多年前的老古董了。

　　納米材料製造，像紙一般柔軟，又如鐵般堅硬，能從外部強化穿戴者的‘身體素質’，又能為其承擔大量的衝擊和反作用力。

　　李修言像枚流星般墜向地面。

　　「距離著陸:500米、400米、300米……100米……」

　　「反重力模組啟動」

　　在距離地面一百米時，骨骼支架上的反重力模組啟動，李修言就像是撐起了降落傘般猛然一個減速，然後以仍舊迅捷，但比剛才要慢得多的速度墜向地面。

　　「8米、7米、6米……2米……」

　　「準備迎接衝擊」

　　轟的一聲輕響，李修言穩穩著陸，雙腳在地上踩出一個大坑，然後……

　　他蹲下身，抱著膝蓋，彎成一顆蝦米，疼得咬牙切齒起來。

　　她從哪兒淘來的垃圾?

　　減震器竟然會……卡住！?

　　……

　　夕陽西下，城門即將關閉，在這種仍舊停留在封建社會的星球，戶籍管理不一定嚴格，但沒有戶籍，一定是件很麻煩的事。

　　不過這當然難不倒領先幾萬年的星際文明——李修言就算沒有任何這顆星球的合理身份也可來去自如。

　　但這麽做有些不太穩妥。

　　所以降臨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溜進雍州城府衙，翻了翻文件，用機械臂給自己造了一紙貨真價實的‘路引’。

　　給城門守衛看過路引，李修言一瘸一拐的進了雍州城。

　　他現在的身份，是位來自鄰國的少年遊俠，一擲千金那種。

　　街面上沒什麽人。

　　古代的人類起早貪黑，太陽一落下去，可以從事的娛樂活動便很少……

　　大抵也只有造人了吧。

　　李修言朝著城中最明亮的方向走去。

　　他現在，要去一個造人的地方。

　　剛降臨參畢星時，任務完全沒有頭緒，什麽線索都沒有，只是隨機挑選了一座人類城市……

　　但是很快，在李修言剛給自己弄完身份後，藍小姐告訴他，這顆星球上的靈氣孢子很稀薄。

　　末法星球。

　　而末法星球就一定意味著這裡的修真文明不強大。

　　李修言當時在城裡打聽了一番，果然，根本就沒人知道什麽仙家宗門所在，只是有些來自上古的仙人傳說。

　　李修言有頭緒了。

　　任務是尋找一萬年前先遣隊的信號源，本來不必與修真者發生直接交集，因為我全身垃圾上門就是送菜。

　　但既然是末法星球，那就去找找這些蟲子吧。

　　至於怎麽找?

　　很簡單。

　　去街上打聽打聽‘妖怪志異’就行了。

　　末法星球的修真者必定會煉蘊靈丹，而這也就無法維持它們‘仙人’的偽裝。

　　你要是告訴凡人，我們拿活人煉丹，你猜他們會認為你是仙還是魔?

　　它們需要躲起來。

　　但同時，靈氣消退導致修真者無法建立起大型蟲巢(仙家宗門)，他們需要和人類社會結合，從中攫取資源，這就必然會誕生一些市井妖談。

　　李修言打聽到了前朝狀元文方定和神女湖神女的故事，以及……運河的畫舫邊，總會有些乞丐離奇失蹤。

　　雍州城是南北水運中樞，運河上有一大片船上銷金窟。

　　中午的時候，李修言就是在那兒遇到了王公子。

　　接著便是仙徒邀他尋仙……

　　那個時候，李修言已經大概猜到，雍州城運河上那些畫舫裡，有一個小型蟲巢。

　　可當時沒法確定詳細情況，便陪王公子走一趟算了。

　　而現在，他已經鎖定了自己的目標。

　　……

　　運河上，是成排的畫舫水榭，花枝招展的妓女站在船欄邊，揮著手絹攬客。

　　李修言坐在河邊的茶攤上，一邊喝著茶，一邊欣賞滿河的溫香軟玉。

　　老實說，作為來自星辰的戰士，他自認為自己已經脫離了這些低級趣味。

　　我對女人不感興趣，一點兒都不！

　　如果我看女人看呆了。

　　那肯定不是我色，而是因為我在欣賞碳基猴子的形體美，陶醉其中難以自拔，這是高雅的藝術，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的內心無比純，不，是無比聖潔……

　　“李哥，你已經看了快兩個小時了，你在看什麽啊?”

　　李修言板著一張莊嚴的臉，看著河中心那艘最大最豪華，姑娘最多最漂亮，衣服穿得最少的船，道:

　　“就是那艘，神女閣。”

　　“額……這個我們下午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下午在百眼真君洞府裡救出的那兩個肉票一五一十全交代了，他們都是城中富商子弟，在那船上睡了一覺，醒來就到了魔窟裡。

　　神女閣，就是個小型蟲巢，即便不是，也和百眼真君脫不了乾系。

　　“還得觀望一會兒。”李修言說。

　　“那你怎麽不進去啊?”藍頓了頓，“你要想看，可以近點看。”

　　李修言淺抿一口茶。

　　好吧，這下是真的嚴肅。

　　“進去怎麽辦?——星際戰士！人類拯救者！你們這些蟲婆統統把手舉起來！”

　　“不能這麽乾，藍小姐，”李修言繼續道，“下午我們剛殺了百眼真君，但我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遠距離聯絡的方式，我們有可能已經打草驚蛇了，你懂我的意思嗎?——當然，目前看來這船上一派祥和，應該是沒有，可我們還是不知道船上是個什麽情況，那上面金丹元嬰的蟲族應該不會有，可結丹還是有可能的，再者……”

　　“這裡可是雍州城鬧市，事情要是搞大了，星際戰士和蟲族修真者在凡人的眼皮底下大戰一場?”

　　藍沉默了片刻:“可您現在……就是坐著什麽都沒乾啊……”

　　“誰說沒有?”

　　“您在幹啥?”

　　“看美……我在等人。”

　　“等誰?”

　　“下午那倆肉票。”

　　“他們不是已經放走了嗎?”

　　“哦，我沒有完全抹掉他們的記憶，隻抹了關於我的部分。”

　　“啊！　　”

　　“看來你對末法星球這種特殊情況還不是很了解，藍小姐。”

　　李修言喝著茶，緩緩道:“在你的印象中，三千世界的淪陷星球，是不是那種遍布大小蟲巢，修真文明無比強大，人類被其欺騙引誘，完全放棄了天生的組織性，所有人都一心修煉求長生，生產疲敗，導致國家無法誕生/運行，科技永遠停滯不前，肉豬們渾渾噩噩的生渾渾噩噩的死，沒有外力介入，整個人類族群永遠沒有可能發現真相。”

　　藍小姐沒有說話。

　　“沒錯，三千世界中絕大多數星球都是這樣的，但這裡不一樣，這裡是末法星球，它被蟲族放棄了，這裡沒有元嬰之上的修真者，這顆星球上所有的修真者，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裡有條蟲子。”

　　“你想想下午在百眼真君那裡發生的事情，這些修真者在綁架富有凡人，他們為什麽這麽做?因為他們太弱小了，需要凡人為其提供資源，先綁架富家子弟，索要贖金，然後在這過程中傳授肉票修真之法，把他們拉下水，等這些人上了道，放他們離開，你猜他們回家之後會做什麽?——會把全家人拉下水，這是人類在古代就掌握的斂財套路，我記得有個專屬名詞，叫什麽來著……”

　　“叫傳銷。”藍小聲道。

　　“哦，對對對對，就是傳銷——你在學校裡學得不錯嘛。”

　　“我古代史可是滿分……”

　　“好了，那你現在明白這顆星球與你固有印象中有哪些不同了吧?”

　　“您的意思就是……這裡的修真者被迫世俗化，他們即便是修真者，其實也不比這裡的凡人強多少。”

　　“對，”李修言點頭，“那你好好想想，我把那兩個肉票放走之後，他們會幹什麽?”

　　“他們會回……”

　　藍小姐頓住了，因為她終於明白了。

　　李修言端著茶杯，微笑看著運河裡的神女閣，淡淡道: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們應該已經進城了……這裡是雍州城，他們都是這裡的富家子弟，他們逃回家的第一件事……”

　　“是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