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沙海逐龍

　從古至今，箕亢星的天空中沒有一朵雲。

　炙熱的陽光直射在無垠的沙漠上，地平線的盡頭一片燦金，刺眼中，有種磅礴之感。

　哢~哢哢哢哢哢哢哢~

　一種厚重的，怪異的，如同刀刮玻璃一般的吼叫聲自沙漠的盡頭傳來， 隨著那聲音，整片沙漠都在抖動。

　地震，是箕亢星最常見的事情。

　震波所過之處，金色的沙丘像海浪一般翻滾，無數沙礫先是輕跳慢舞，然後如烏雲炸向天際，在微風的吹拂下，洋灑而去，遮天蔽日……

　而掀起這一切的， 那個在沙海中攪動驚濤駭浪的事物，似乎，是條地龍。

　——那真的是‘地龍’。

　長，不知幾許。

　寬，百千丈。

　通體黑色，周身上下沒有一枚鱗片，而是如同蚯蚓般臃腫滑膩，碩大的頭顱上，無眼、無耳，只有一個布滿絞齒的，如同深淵般的口器。

　地龍身後，有無數歡呼著的，追逐著它的小人兒。

　他們似乎並不懼怕這般龐然巨物，因為它，幾乎是這世上唯一的水源。

　地龍裹著沙暴，在沒有一點藍色的星球上逶迤前行。

　那些烏雲一般的狂沙在它身邊越聚越多， 越積越厚，直至某一刻，太陽完全被遮住，沒有一絲光亮透下。

　它揚起頭，將布滿絞齒的大嘴對準天空。

　哢哢哢的吼叫聲中，一道雷霆自它口中射出。

　箕亢星上，沒有雲。

　但隨著驚雷刺入沙雲。

　甘霖，降下了。

　……

　人頭大的雨點落下。

　小人兒們歡呼著，雀躍著，在泥漿裡打滾。

　這一次布雨能在沙谷裡積出一個數年不乾的小湖，但並不足以讓所有人使用，於是滿身泥漿的小人們拔出武器，廝殺了起來。

　血流成河。

　勝者得到了這片沙湖的使用權，敗者躲到地龍身後，等待它的下一次蘇醒與布雨。

　但他們注定沒有未來。

　因為這，是地龍今年最後一次布雨。

　雨停沙落。

　地龍在泥漿中翻了個身，一頭扎進沙海。

　但是這一次卻沒有掀起沙暴，無垠的沙海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許多小人躲閃不及， 被旋渦卷入，他們呼喊著，掙扎著， 越陷越深……

　地龍往深處去了。

　沙湖邊，殺聲再起。

　——幾道彩色的流光自廝殺的人群上空掠過，為首的白衣青年瞥了一眼那些渾身汙泥的凡人，輕啐一口:

　“呸，下賤的螻蟻。”

　……

　“少城主，這個方向……是天柱山！它往天柱山去了！”

　白衣女子驚喜的看著手中的尋龍盤，指針指向了遠方一處紅光閃爍的土地。

　她的呼喊讓身周幾十名修士都面露喜色。

　——參畢星上有一城、一殿、一宗、七十二福地。

　這些人，便來自無雙城，是參畢星上最強大的修真宗門之一。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追蹤這條地龍，找尋它的‘歸淵之處’。

　地龍，是參畢星的神物，共有十條，居住於龍淵之中。

　每隔一段時間，地龍出淵布雨，每次少則月余，多則數年。

　對於那些螻蟻般的凡人來說，跟著地龍獲得沙湖，是活下去的機會。

　但對參畢星上的修真者而言，這，是莫大的機緣。

　地龍在歸淵之時，真元耗盡，會進食休眠。

　它們的排泄物，無一不是寶貝。

　——至於排什麽，得看吃什麽。

　如果真元消耗得少，它們便隨便吃些砂石山土、飛禽走獸，排的，也就是些普通靈石。

　但若是消耗得多，它們便會吃些大補之物，排的，自然也異於尋常。

　無雙城的人已追蹤這條地龍一年之久，它的真元消耗極大，如果是朝著天柱山去，那麽……我們馬上就能得到‘火精’了。

　參畢星何其之大，只有天柱山才能生出火精，這種事情百年難遇。

　眾人禦劍跟上！

　在飛過沙海，進入一片燃燒的大地之後，他們果然看到了，正在順著天柱山蜿蜒直上的地龍！

　巨大的身軀盤繞在滾燙的山石上，它一邊向上爬，一邊大口吞噬著山上的石塊。

　有紅色的光芒在它臃腫的體內穿行。

　它吃著吃著，便抱著天柱山睡著了。

　無雙城的人不敢靠近，隻得遠遠等候，這一等又是半個月。

　某一天清晨，地龍醒了過來，它張開大嘴，對著天空哢哢哢哢哢吼叫。

　身體下方，光滑的表皮翻起，圓形的排泄器官中，巨大的，晶瑩剔透的紅色晶石噗噗噗落下。

　它順著天柱山又爬了下來，蜿蜿蜒蜒，朝著山側一處大到不可思議的深淵去了。

　它鑽進漆黑的深淵，消失不見。

　——這便是龍淵，在箕亢星上，這樣的深淵不知道有多少個，它們是地龍出入星球地表與內部的通道。

　無雙城的人見地龍離去，立馬禦劍衝向了火精。

　那些火精，每一塊都有小山那麽大，每一塊，都是煉器的好材料！

　就在這時，他們發現了從另一個方向飛來的許多人。

　“燭龍殿?”

　領頭的少城主小心的看著這些人，因為他們太多了，粗略看去有幾百人。

　“薛少城主?”

　身著紅衣的燭龍殿門人也認出了他們。

　“這是我們先發現的火精。”薛少城主道。

　“嘿，薛少城主，這龍遺之物，向來是見者有份，你們無雙城還想獨佔不成?”

　又是修真者典型的爭寶奪利。

　箕亢星靈氣稀薄，全靠龍遺之物才可繼續修行，誰能掌控地龍，誰就擁有未來——但說到底，誰都無法控制地龍。

　無雙城的一名老者在薛少城主耳後低語。

　他們人多勢眾，不可力敵。

　“我們要一半。”薛少城主說。

　“薛少城主，你這胃口也太大了，你們總共才多少人?我這不光我們燭龍殿，還有無垢福地、白陽福地、遮那福地……最多，給你兩成。”

　“一半。”薛少城主說。

　“無雙城也太霸道了！”

　一柄飛劍從暗處射了過來。

　薛少城主心中一驚，他這才發現，己方不知何時已經被圍起來了——他無法理解，火精雖罕見，但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東西，這些人真敢為了點火精朝無雙城下手?

　“嘿嘿！我看你們是還不知道無雙城發生了什麽事吧?——薛丹，你早就不是少城主了！”

　無雙城發生了什麽事?

　薛丹眉頭一皺，他們出來半年多了，的確未曾聽聞。

　但他也沒有時間細想了。

　因為戰團已起。

　更因為，在那之前，地龍在燃燒的沙礫下猛然起身！

　那碩然的身軀就在眾人腳下衝出！把所有人都掀到了空中！

　地龍……不是剛剛回去?怎麽出來了?

　巨大的衝擊讓薛丹氣血翻湧，他整個人都不知道被掀飛到了多高的空中，透過漫天的火沙看去，他依稀看見，遠處的天空，有流星滑落。

　接著是第二條地龍、第三條地龍……

　三龍翻湧，揚著幾乎要把整個世界吞噬的狂沙，朝著流星去了。

　而那些修真者，大半，都被當場撞死。

　——在這顆星球上，沒有人，可以擋在地龍身前。

　

　一縷鬼霧在沙丘上匯聚。

　李修言從霧中走了出來。

　他看著遠方那三龍翻滾的，末日一般的景象，心中一陣後怕。

　他不知道鬼霧能否免疫那些大蟲子的攻擊，但是顯然……那不是正常的生物。

　揮動手指，他接通晴老板的通訊。

　此時此刻，晴老板在距離箕亢星大約七千萬公裡的太空中，因為這回鳥槍換炮，科研船不必靠近近地軌道也能通訊，但是裝備……穩妥起見，他沒有讓晴老板一起投下來。

　“你能掃描到我坐標上這三隻生物……艸！”

　“晴老板我們回頭再說，我沒有給你發信前不要靠近，不要聯系我！”

　李修言切斷通訊，將所有無線電設為靜默模式，然後化身鬼霧，隨風就跑。

　因為剛才接通晴老板的那一瞬間，三隻大蟲子衝過來了。

　——不是所有的潛入任務都像參畢星那麽簡單，否則李修言當初就不會在圭離星上吃那麽大一個虧。

　參畢星是末法星球，那裡的修真者根本不具備外太空製空能力，當然，那隻仙蟲不能算在內。

　在三千世界正常的星球上，高階修真者多多少少都能感知到一些外界的事情，如果大規模登陸，人家肯定會知道。

　而箕亢星的情況則又有些不同。

　據先遣隊發揮的報告看，他們來的時候按照最高的潛入標準，沒有被該星球上的修真者發現。

　但是不久之後，這裡的‘地仙’發現了他們。

　所以李修言在潛入時，沒有使用我們的設備——地仙在發現先遣隊後，肯定會提高警惕，他是化身鬼霧跟著一陣人造流星雨來的。

　照理說，這種正常的自然現象不該暴露，可見鬼的是他剛降落沒多久，地龍就來了。

　現在也是一樣的情況，無線電一連，地龍就來了。

　切斷通訊之後，地龍似乎感覺不到他的方位了。

　李修言躲在遠處，拿出一個探測器，看著探測器上的小綠點。

　這個綠點，是先遣隊的登陸艇。

　坐標顯示……它在其中一隻大蟲子的肚子裡。

　既然能發回報告，就是還有幸存者，但現在無線電被‘監聽’，擅自聯絡，我能跑，他們不一定……穩妥起見，先找到這顆星球的城市，看看能不能打聽到點消息吧。

　他一路尾隨地龍，回到了天柱山，看著它們鑽進龍淵。

　然後，他發現了天柱山腳下的殘肢斷臂。

　在裡面翻找了翻找，扒出一枚內丹。

　有點古怪，看起來不像是經過激烈戰鬥的樣子，這一地的修真者，像是沒有反抗之力被秒殺了——這得多強才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打開吊墜，把內丹朝著小綠豆一扔。

　(￣∠￣)

　它一臉嫌棄的樣子……

　誒嘿，好的吃多了嘴刁了是吧?在參畢星上誰見到個蘊靈丹都走不動路的?

　“吃……我要記憶……”李修言說。

　(`O′)

　被吃掉了。

　「滴！~」

　「檢測到‘無雙城弟子’記憶殘片」

　「兌換需……」

　李修言瞪了它一眼。

　那名女弟子的殘破記憶湧入他的腦海，原來如此……地龍。

　這哪裡是什麽地龍啊?

　這根本就是異種修真者，是地仙呐。

　不過從記憶看，這顆星球上的事情挺有趣的，晴老板是來對了，但還得先想辦法讓她進來……

　藍去了火星聖殿還沒回來。

　本來這活兒是給李修言一個人的，晴老板作為研究人員，該待在大夏號上。

　但這是「人仙系統」，也就是小綠豆的第一個任務，晴老板說，她覺得至少這一次，她必須來……現在的問題是，這顆星球等於被地仙封鎖了，人和裝備都進不來。

　就剛才那個情況看，她只要一進入大氣層，地龍就在下面張嘴等著了。

　就在這時……

　「滴！~」

　「人仙系統-已啟動」

　「任務:抵達箕亢星-已完成」

　「任務變更:摸摸一條地龍」

　李修言:“……”

　我還是再讓你吃一些，把這顆星球上的情報搞清楚之後，再考慮怎麽去摸那肥蛆吧……

　小綠豆:(#`皿′)

　哦你說它不是肥蛆它很可愛的?

　李修言把地上的內丹塞到它嘴裡。

　吃！

　趕緊吃！

　吃完好好扮演你讀丹器的角色！

　隨著小綠豆被塞得滿嘴都是內丹，李修言對箕亢星的情況大致有了個判斷。

　靈氣稀薄星球……如果不是地龍，這裡也該是末法星球。

　這些修真者幾乎就是靠地龍養活。

　化神之後，就會飛渡靈界……從以往的經驗判斷，這種除了沙子就是沙子的星球也沒有開發的必要，不會有仙蟲來‘布道’的。

　無雙城……燭龍殿……有點兒意思，存在地仙的星球，不是應該沒有活人嗎?

　等等， 這個無雙城……

　這時，李修言感覺到了什麽動靜。

　他化身鬼霧躲到一邊。

　屍堆裡，一個白衣青年站了起來。

　少城主薛丹。

　他揮揮手臂，抖落了一塊玉牌，那應該是個護身法寶，剛才就是這東西保護了他。

　他環顧一圈周圍的殘肢斷臂，歎了一口氣，禦劍飛去。

　李修言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因為從他對面那幫燭龍殿的人的記憶看……無雙城這個時候已經沒了。

　而原因，很可能和先遣隊有關。

　

　ps:本卷部分靈感來自弗蘭克·赫伯特所著《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