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審訊1-東方晴

　宇宙歷22036年3月4日，03點15分。

　大夏號恆星級戰艦，九號星港。

　李修言檢查著裝備箱裡的裝備，眉頭越皺越深。

　東西肯定不會有問題，但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就是不太對，可他又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就像是……久經沙場的戰士在握住一把劍時便知道是不是好劍一樣。

　「設備自檢中……」

　「自檢正常」

　要不還是拆了看看吧?

　就在這時。

　“李少校。”通訊器裡傳來了藍的聲音，“老板來了。”

　……

　李修言打開登陸艇的艙門，門外站著個身材高挑，體態豐腴的女人。

　星港不是生態維持區域，這裡的室外氣溫很低，風也很大。

　但她的衣著清涼，高跟鞋黑絲熱褲和白襯衫小領帶的外面隻套了件米色的短風衣，一頭銀色的短發隨風飄揚， 發絲拂過的臉上， 有一粒淡淡的淚痣若隱若現。

　李修言立正，舉手……

　她咧嘴輕笑:“這裡不是軍隊，不用敬禮，小白鼠。”

　“哦……是，晴小姐。”

　“不是說好了叫老板的嗎?”

　“老……板。”

　這個稱呼李修言還很不習慣，因為這意味著我們之間存在私人的雇傭關系，私人雇傭，早就是歷史名詞了。

　“有個東西我忘了給你。”

　女人將黑色的真元劍遞給李修言。

　“這是……”

　“送你了。”

　她抓住李修言的手，把劍塞進他手裡，然後又順勢向前一步，兩手握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李修言並不矮，但她過於高了。

　“注意安全，你要死了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畢竟像我這樣好的小白鼠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是吧?”李修言無奈笑道。

　他第一次見到晴時還以為她是個友善的大姐姐，但事實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這個女人腦子裡一定有許多洞。

　晴沒有說什麽，只是眯眼一笑， 然後順勢把李修言拉進懷裡， 用力抱了抱。

　她在他耳邊輕道:“你回來時， 我還在這裡等你。”

　……

　科研船飛走了。

　晴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她轉身，插兜，朝著來時的路走去，心裡想的是，這自由的最後一餐，應該吃點兒什麽?

　時間尚是凌晨，九號星港這片是工作區域，不會還有高級食品供應。

　跑遠一點兒到花園區去?

　還是算了，那地兒人多，到時候動靜太大，給人添麻煩。

　回實驗室吧，冷櫃裡還有幾個金丹，那東西用離子噴射器烤一烤，切片蘸豆腐腦挺好吃的——反正馬上就被沒收了，不吃白不吃。

　額等等，好像實驗室裡的糖都被藍那小姑娘上次吃火鍋用完了，我總不能做鹹豆腐腦吧?

　先把讓AI助手把金丹取出來解凍， 然後自己回家拿糖。

　晴揮動手指，這才發現，自己的系統似乎被鎖死了。

　接著， 四面八方響起了腳步聲，紅衣特戰士兵解除光學迷彩，衝了出來，把她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著那些黑洞洞的槍口，晴把手從兜裡掏了出來，高高舉起。

　這麽快?

　她還以為，要到明早上班時間，他們才能發現。

　看來這位大夏英雄，還真是個不能碰的刺蝟呢。

　肩戴一枚金星的將軍自人群中走來，站定在她面前，怒目圓瞪:

　“你把李修言，弄到哪去了！?”

　……

　羅正義從走出審訊室，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三個小時了，這位晴博士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

　“我要等他回來。”

　可是他去哪兒了?做什麽?什麽時候回來?你又是用什麽方式，在半個晚上的時間裡‘策反’了一位大夏英雄。

　她一個字都沒說。

　但也不需要說。

　三個小時，足夠羅正義搞清楚整個系統流程。

　他看到了無數偽造的審批文件，包括但不限於李修言的調令、科研船的武裝許可、出港許可、報廢武器設備的借用許可、足以進行一次遠距離航行的湮滅物質的配額批複……哦，她還黑了九號星港和李修言住所的監控系統，如果不是大夏英雄的身份識別級別極高她黑不掉，我們恐怕現在都不知道李修言已經不在大夏號上了。

　從目前的情況看，李修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被騙了。

　這一點羅正義非常確定。

　他在大夏號上分管特殊作戰工作，李修言是他的直屬下級，或者說，曾經是。

　那小子從參軍的第一天起就是他帶的，他們之間有一種類似於父子的情誼，他很清楚，李修言不可能一聲招呼不打就擅自脫離監視居住。

　——這位晴博士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大夏英雄剛剛接受了一場審判，即將被轉移到後方接受治療……但這實際上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護，他還是能回來的。

　這個事情稍微處理不好，她真的會讓李修言前途盡毀。

　“東方晴的背景履歷呢?”羅正義問。

　一旁的紅衣士兵小聲回答:“查不到，將軍……她的檔案，和李少校是一個級別，我們無權調閱。”

　羅正義怒從心起，因為再有一個小時，李修言的特批自由活動時間就結束了，到時候那幫奉命看守他的白頭盔就會發現他失蹤了！

　他再次衝進審訊室，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

　“李修言！在哪裡！?”

　晴抬起頭，看了一眼時間，笑了笑:

　“你對他的關心似乎已經超越了普通上下級的關系，羅將軍……你真的了解你的愛將麽?——快七點了，就算我告訴你他在哪裡，你也追不回來了，你要想幫他，恐怕得想想別的辦法。”

　就在這時，羅正義收到了紅衣精英的通訊:

　“將軍，東方晴的住所，調查完了。”

　他收到了一份文件。

　點開，只有他能看見的全息圖景投影在面前，這是個空間不算大的三居室，靠著人工海，進門的左手邊，有個像櫃子一樣的……玻璃缸。

　缸裡填滿了泥土，泥土裡，養著螞蟻，這是個螞蟻工坊，而在螞蟻工坊的頂端，放著一個……圓球?

　他伸出手，隔空‘拿’起了圓球，翻轉著看了看……

　他又一次看向東方晴。

　後者眨著兩隻大眼睛，一臉無辜。

　……

　“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

　羅正義走進審訊室旁的小隔間，關上門，深吸一口氣，然後揮動手指，播出一個全景通訊。

　幾秒後，房間裡的畫面變化，變成了一艘正在航行中的，小型飛船的內艙。

　這是一個辦公室。

　辦公室裡的陳設一件件浮現，從金屬的書架到木質的書桌，再到最後浮現的，坐在書桌後的人。

　那是個兩鬢有些斑白的中年人，褐眼，鷹鉤鼻——在我們的世界早就不存在什麽相貌與衰老的問題，只要願意，每個人都可以永遠保持二十歲的外表，但是……

　我們認為適當的衰老也是一種美，一種成熟的，穩重的，經驗與智慧之美。

　谷噞

　他的名字叫做‘安東·M·托洛茨基’，是大夏號聯合委員會的九名常務委員之一。

　這個時候，他不在大夏號上，但也離得不遠。

　“羅將軍?”

　“我有些事想向你匯報，安東委員。”

　“哦?什麽事?”安東微笑道。

　大夏號是戰艦，這艘船上的每一個人都與軍事相關，但安東的分管事物比較弱軍事，他也很好奇，掌管紅衣特戰部隊的羅正義，有什麽事需要大清早撥個專線通訊給自己。

　“三個小時前，李修言失蹤了。”

　“那位大夏英雄?”安東依舊保持著微笑。

　羅正義緩緩講述。

　這事情說來也不複雜。

　李修言將於三日後背轉移到後方進行治療，因為被蟲卵寄生的緣故，他必須接受紀律部隊的監視居住，這是規定。

　昨晚是他的送別宴會，屁股後面跟兩個白頭盔也未免太倒人胃口，因此羅正義特別申請，批了他一晚上的自由活動時間。

　白頭盔倒也通情達理，同意了。

　宴會於十二點散場，三小時十五分鍾後，李修言上了科研船。

　再接著就是晴老板那一通足以在牢房裡蹲完下半輩子的騷操作，她幾乎把所有能偽造的文件偽造了個遍！

　“她從再回收倉庫裡隨便裝了一車已經被報廢的武器設備，然後拉回實驗室自己改成能用的樣子——我不知道她要讓李修言去幹什麽！但她給李修言的根本就不是裝備！是垃圾！”說到此處，羅正義忍不住痛罵。

　“三個小時就出發……我想在這三個小時的時間裡，她也沒有能力找到更好的東西了……所以，這一切沒有任何征兆，李修言像是完全不知情，可突然間就願意上她的船了?”安東問。

　“目前來起來，是這樣的。”

　“那我恐怕幫不了你，羅將軍。”

　羅正義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以為，我來找他是想讓他擋一擋那些白頭盔，這是嚴重違紀的事情。

　“她到現在都還是不願意開口，”羅正義說，“但我們搜了她的房間，發現了這個……”

　他將圓球放在桌上——這當然不是真的圓球，而是掃描後的信息複製品。

　安東看著那球，皺了皺眉。

　那其實，不是球。

　而是一個正二十面體，這種東西每個聯合人類都很熟悉，因為它是個玩具，每個聯合人類在幼年時都玩過它。

　它的名字叫做‘拉普拉斯妖怪’，也被叫做‘決定論機器’。

　——如果你有一個相對封閉的世界，比如完全與外界隔絕的螞蟻工坊什麽的，它可以計算出，每一隻螞蟻何時出生、何時死亡……這個螞蟻的世界如何誕生，如果毀滅。

　照理說，這東西應該沒什麽特別的，但隨著安東拿起拉普拉斯妖怪，他的臉色微變。

　正二十面體最下面的那個面上，有一個凹陷的圖案。

　五瓣梅花，與逆刃劍。

　“只有這個?”他問。

　“我們當時找到時是這樣的。”

　羅正義投影出晴老板的房間——那個螞蟻工坊就在門口，螞蟻工坊的頂端，最靠門的角落上，放著拉普拉斯妖怪，而拉普拉斯妖怪的上面，其實還有個銀色的小方塊。

　她像是故意這麽放的，故意要讓人進門第一眼就看到它們。

　“那是什麽?”安東指著銀色小方塊道。

　“不知道，像是個印章。”

　羅正義將方塊的信息複製品也放在桌上。

　安東拿起方塊，摸了摸，對，這的確是個印章，印章的底部，寫的是兩個武士密文:

　「雪妻」

　“我會讓紀律部隊延緩調查，”他說，“你把實物收好，準備個房間，我馬上回來。”

　……

　安東看著審訊桌後的東方晴。

　打量了許久。

　然後將印章推了過去:“這，只是榮譽，不是特權。”

　晴老板眯眼笑道:“我認為只有被錯誤使用的權力，才會變得特別，況且……它就是個普通的私人印信，沒什麽特別的。”

　安東坐下:“說吧，李修言怎麽回事?”

　“半年前，我收到了一則武士發出的求救信號……”

　晴老板緩緩講述，大體的意思就是她收到了信號，讓後讓李修言去看看，可她還沒說兩句，便被安東打斷了:

　“所以李修言去了參畢星?”

　晴老板頓住了，她剛說了個開場白，還沒進入正題呢，至於什麽參畢星，她更是提都沒提過。

　“你以為能看懂武士密文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安東說，“還是你覺得我們會讓一個求救信號在宇宙中飄蕩一萬年之久?”

　“可你為什麽能確定……”

　“科研船從大夏號身邊進入曲速航行，要確定方向和軌道並不是什麽難事……領航員七點上班，十分鍾內就算出了航線。”

　安東把一個金屬圓碟放在桌上:“看看吧。”

　晴老板拿過圓盤，這是個舊式的存儲儀器，她激活儀器，種類繁多的，文字的音頻的視頻的報告和數據化作光影湧了出來。

　多，真的非常多。

　她翻閱了差不多半小時，也沒能看完百分之一。

　“這是什麽?”她問。

　“這是火星聖殿於11955年1月7號接收到的三千世界調查報告，它來自焉支特別調查小隊。”

　“可是焉支特別調查小隊不是已經……”

　晴老板的確不清楚焉支特別調查小隊的詳細情況，因為她收到的信號裡，並沒有介紹那些細節的東西。

　“武士軍團於11940年發起的三千世界調查行動，是一次飽和式調查，總計有133支調查小隊進入三千世界，本來就做好了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回來的心理準備，”安東說，“焉支調查小隊沒有回來，但是調查報告回來了。”

　“他們所獲得的信息，與已經返回調查小隊，有71%的重合，與後續三年中陸續返回的調查小隊，有100%的重合。”

　“但是這裡面記載的東西，有很多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東方晴說。

　“因為我們不能在三千世界攻防戰慘敗的時候，告訴整個聯合人類，仙蟲的力量遠超我們的想象，這些資料由火星聖殿掌管，進行內部研究，武士軍團裁撤後，轉到了軍事科技研究院，在進一步獲取更多信息的同時，逐批次的，進行公開披露。”

　安東看著東方晴的雙眼:“東方博士，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聰明人，我想我們不需要玩這些小花招。”

　“那焉支特別調查小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個求救信號又是因為什麽?”晴問。

　“這重要嗎?”安東反問。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應該來自地球聖殿，對吧?”

　“我很久沒聽過有人這麽稱呼它了。”東方晴說。

　“我聽說過一種說法，武士們有同樣的理想，同樣的目標，所以他們能輕易理解彼此之間的想法，要做什麽，他們不需要言語的交流……”

　安東緩緩道:“所以你認為，這重要嗎?”

　——晴的確還不知道參畢星上發生了什麽，既然安東有調查報告，那他應該是知道的，但他沒有說。

　因為這不重要。

　隻發回報告這件事本身還有另一個意思。

　任務已完成。

　我們準備死在這裡了。

　所以火星聖殿當然不會組織救援，因為武士不會放棄戰鬥，他們知道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有價值，但凡有一線希望，他們都會回來，都會把自己的計劃與方案附在調查報告中，理性而客觀的向火星聖殿請求支援。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求救，那一定是因為他們綜合考慮過了自己的情況，認為救援已經失去意義。

　——對，如果是這種情況，他們一定會在報告中附上‘為什麽救援失去意義’的理由，同理，他們也不應該發出二次求救。

　“求救信號不是武士發出的?”東方晴問。

　“不一定，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們在參畢星上遇到的事情很特殊，那顆星球上現在恐怕維持著一種奇異的平衡，貿然打破平衡不一定是好事，所以……我們根本就不想去探究，這則求救信號是誰，又是為了什麽發出來。”

　(二合一，5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