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天人

　　藍完全無法反駁李修言的言辭。

　　她本質上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說我們要放棄此次任務，而是基於現實考量，暫時‘戰略收縮’或許會更好——就算堅持要繼續下去，也得考慮客觀存在的實力對比。

　　但她也能理解李修言的觀點。

　　如果什麽都完全從客觀邏輯出發，那這場仗就不用打了。

　　戰鬥雙方只要把紙面實力擺出來一比，弱的那方就該立馬投降，這樣就不會造成無謂的犧牲……

　　我們的歷史上，一切的以弱勝強都不會存在，一萬一千年前，我們就該在修真蟲族的壓力下朝宇宙的另一頭大逃亡，現在，我們也不應該發起奪回三千世界的攻勢……

　　就在這時，科研船完成了對星辰密鑰最後的分析。

　　「星辰密鑰已解碼成功」

　　隨著冰冷的機械聲，一副巨大的全息圖景投映在李修言面前。

　　這是一艘星際戰艦。

　　前窄後款，長3600米，整體呈一個梭形。

　　「神風突擊艦-焉支號」

　　藍迅速瀏覽自星辰密鑰中解碼出的大量數據。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信號，資料庫裡也沒有記載，它，它怎麽這麽小?”

　　星辰密鑰只會出現在擁有跨星區跳躍能力的大型艦船上，這樣的艦船，與其說是一艘船，不如說是一顆移動的人造星球、一整支軍隊，它的體積，甚至會有一顆中等行星那麽大，就像我們的母艦‘大夏號’一樣。

　　可這艘焉支號，最長處也不過3600米。

　　“武士軍團是直屬於聯合最高委員會的，他們的一切資料不會錄入軍方檔案，況且……一萬一千年前，我們根本就沒有‘軍隊’。”李修言說，“人員資料呢?”

　　“這艘船上……只有11名船員，檔案……不明，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藍將一頁資料傳給了李修言。

　　是船員檔案，但並沒有‘簡歷’的部分，只有11個名字，那……甚至都不能算是‘名字’。

　　風-232191、風-232194、風-232199、林-208933、火-216584……山-225103。

　　11個……編號?

　　“對，這的確是武士的名字，11名武士，密鑰的權限和焉支號的坐標呢?”李修言問。

　　“這枚密鑰的權限……被鎖死了，它是個中控密鑰，可是……這艘船有11個中控密鑰！”

　　正常情況下，一艘船的中控密鑰不會超過兩枚，因為這代表著‘最高號令權’。

　　可焉支號有11名船員，與11枚中控密鑰。

　　“等等……”藍似乎又看到了什麽，“權限優先級是按照順序排列的，只有上一級密鑰失效，下一優先的密鑰才能使用，這也就是說……”

　　“焉支號的確有11個船長，”李修言道，“他們之間有某種排列關系，當一名武士死亡時，下一位武士會自動成為船長，這枚密鑰的權限鎖死，是因為它的主人死亡了，如果全員死亡，密鑰會全部鎖死，焉支號就會成為廢鐵。”

　　“是這樣的，”藍繼續道，“根據密鑰最後留存的數據看，焉支號的坐標應該在……”

　　她在參畢星的三維圖景上標出一個紅點，依照這幾天兩人對參畢星的了解看，這個紅點的位置，恰好是那個曾經的魔國都城。

　　魔國覆滅後，那裡成為了妖魔盤踞的死地，藍曾嘗試過掃描那地方，

但干擾太嚴重，幾乎沒得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李修言看著地圖上的紅點，沒有說話。

　　良久，藍問道:“我們要去那裡嗎?”

　　她這是已經默認了要繼續執行任務。

　　李修言啟動登陸艇，朝著一個方向飛去:“就以我現在的裝備，去那裡恐怕是九死一生。”

　　哦，原來你自己也知道啊。

　　“那怎麽辦?”藍問。

　　“你嘗過雍州的茶點麽?藍小姐。”李修言笑道。

　　“沒有……”

　　“味道很不錯呢，我去打包一份，這活兒乾完了給你帶回來。”

　　“李哥，你知道你的旗子立起來了嗎?”

　　“不要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作為一個科研工作者，我不相信迷信。”

　　“死旗就不是迷信了?”

　　“死旗是有科學道理的……”

　　“好吧，這道理還是等我回去你再告訴我，現在，藍小姐，說說看吧，你有什麽主意能讓我從小綠豆那裡借到真元?”

　　四個小時前。

　　郭北山，蘭若寺。

　　哦，不對，蘭若寺已經沒了，郭北山……也沒了一半。

　　牝宮與燕赤霞的戰鬥將山體削去一半，整個郭北山幾乎成了平地，而後的那發陽電子炮如同神雷天降，頃刻間便將牝宮主體燒了個乾乾淨淨。

　　擴散的高溫點燃了整個山谷，草木瞬間碳化破碎，隨風而散，大地被燒沸，土石化為岩漿四溢流淌。

　　烈焰升騰，燕赤霞解除武裝，癱坐在地上。

　　「剩余湮滅物質:0.8217%」

　　那一刀斬空之後，他本已咬牙打算投入全部能量強行啟動全甲模式，但就在那時……

　　他抬頭，看著天空中破了一個‘大洞’的烏雲，以及烏雲之後，遙遠的漆黑天穹。

　　這是，天劫?

　　還是……天人?

　　不管如何，這牝妖已被轟殺，雍州城的事情也算是告了一段落，現在還有那逃走的劍修與珠娘……

　　不，陽電子炮徹底消滅了牝宮主體，但卻沒能完全殺死牝妖。

　　前方牝宮毀滅處，那被轟出的熔岩深潭中，忽的探出一隻手。

　　一隻纖細的，幾乎快要融化的手。

　　它抓著潭邊堅實的泥土，猛的一用力！

　　一具赤裸的，沒有寸縷肌膚，全身布滿熔漿的身體從火海裡爬了出來。

　　從體貌看，是個女人。

　　那女人的下半身……沒有腿，而是無數細密的，已經被燒斷的觸手。

　　她就像個，半人半魷的怪物。

　　抱著頭，在地上翻滾、哀嚎。

　　這才是牝妖，她耗盡了真元，但還有一口氣。

　　燕赤霞撐著身體，想要站起。

　　除惡務盡，他要去了解……

　　“您先休息休息吧，燕大哥。”

　　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渾身焦黑的寧采臣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剛才那一炮，燕赤霞護住了寧采臣，但四溢的高溫氣流仍舊把他燒得狼狽不堪，不過所幸，都是些皮肉傷。

　　“寧公子……”

　　“無妨，她已經不行了。”

　　寧采臣背著書簍，走了過去。

　　他拔出短劍，站定在牝妖面前。

　　命修本就極難殺死，再加上她又遭青袍道人搗亂，渡劫失敗，兵解修了地仙……

　　地仙，永無飛升之望，但在自己的土地上，會極其強大。

　　所以這足以擊殺元嬰修士的一炮，沒能徹底殺死她。

　　她似乎感覺到了寧采臣，轉過身來——那柄劍已經指到了她眼前。

　　眼睛燒毀了，她看不見眼前有什麽東西，但她能感覺到。

　　寧材質看著眼前已經被燒得不成人形的……人，看著她優美婀娜的身段……這本該……是個極美的人呐。

　　牝妖張開嘴，似乎要說什麽，卻只是發出了嗬嗬的聲音。

　　“我聽說過你。”寧采臣說，“百年前，燕國的末代公主，魔皇滅燕之後，把你搶了回去。”

　　“看樣子，他教會了你不少東西。”

　　說到這裡，寧采臣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是甘願以身飼魔，還是委屈求全……”

　　牝妖激動起來，她揮舞著雙手，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看來是委屈求全，不過也是，”寧采臣歎了一口氣，“自我查清百眼真君就是文方定，神女就是你之後，我已大概猜到了當年‘前朝狀元郎遁出紅塵，尋訪神女’的真相……”

　　“你想報仇，你想……復國。”

　　牝妖不動了。

　　“但是啊……公主殿下，燕國早就沒有了， 甚至連滅燕的魔國也已滅亡，如今是人治的時代，這是凡人的世界，你要複的，是哪個國?”

　　這話一出，牝妖像是瘋了一般撲向寧采臣。

　　可她實在是太虛弱了。

　　寧公子只是輕輕一躲，順手剖開了她的肚子。

　　她跌倒在地，腹中那只差點兒完成破繭，已經初具形體的，人頭的大小的猙獰蟲子，滾了出來。

　　它像個嬰兒般，在滾燙的地面上咿呀怪叫。

　　“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什麽吧。”

　　牝妖看不見，但她能聽見，通過鏈接在蟲身上的那些蟲絲，她能感覺到。

　　她顫抖著手，抱起了地上的幼蟲。

　　呆立良久，她發出淒慘的慘叫，轉身，跳回了岩漿裡。

　　事實上，即便是成功渡過人劫，宿主意識也沒有被吞噬，寄生蟲篡改了宿主的認知，讓他們從潛意識裡接受了‘幼蟲就是元嬰’的現實——即便將幼蟲剖出來給他們看，他們看到的，也會是潔淨無瑕的嬰兒。

　　宿主的意識，便是心魔。

　　心魔只要依舊存在，就有反撲的可能，換而言之，渡過人劫，並不意味著從今往後，心魔就不會回來了。

　　不管以何種方式，喚醒宿主的意識，讓他看清真相……

　　寧采臣看著在岩漿裡緩緩下沉的女人。

　　與蟲俱滅需要莫大的勇氣，究竟是你頑強的自我意識迫使你選擇了同歸於盡，還是……你無法接受這百余年來，在蟲子的影響下，你所做過的事情。

　　他抬起頭，望向天空:

　　“天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