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滿頭烏黑長發，眼角剛爬上些許皺紋。

　　陸澤走出來，母親徐芳萍開口道:“餓了吧，我馬上做飯，等你爸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沒等陸澤回話，就拎著一袋子菜，進了廚房。

　　風風火火的徐芳萍，文化程度不高，還時常蠻橫無理，但對於陸澤的生活起居方面，向來是無微不至。

　　尤其燒得一手好菜，讓陸澤幾個死黨偶爾來家嘗過後，都羨慕不已。

　　見老媽著急忙慌地去燒飯，陸澤無奈笑笑，又回房間繼續寫起搞錢計劃。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響起了開門關門的聲音。陸澤出來一看，客廳站著那身型微胖、帶點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是他老子陸建軍。

　　於是他先喊道:“爸，你回來了。”

　　“嗯。”陸建軍情緒不佳，答應一聲，就往自己房間走去。看樣子，估計是為了下崗的事情發愁。食品公司這個月，就該正式發布下崗通知了。大部分職工，都會和單位剝離勞動關系，自謀出路。

　　時代的洪流，又豈是個人意志能扭轉的。陸澤歎了口氣，看來還是得盡快把包子店開起來才行。只有解決了家裡的生計問題，這個家才能有個家的樣子。他扭頭回房，想抓緊完善包子店的生意計劃。

　　過了十來分鍾，徐芳萍在外面喊:“建軍，小澤，出來吃飯了。”

　　陸澤剛坐下，老陸同志也無精打采地走到桌前。

　　徐芳萍從廚房端著三碗白米飯出來，給父子二人各遞了一碗過去，開口說道:“今天回來晚了，簡單兩菜一湯，快吃吧。”

　　陸澤看著桌上，一個清炒空心菜，一個青椒豆豉炒空心菜梗，外加一個番茄蛋湯。

　　江右省地處丘陵地帶，缺乏大平原，沒法兒大面積耕作，農業不算發達。但卻有山有水，物產豐富。陸澤所在的鍾陵縣，更是有三分山三分水三分田的美譽。

　　此地的空心菜，品種和外界不一樣，不僅長勢繁茂，而且特別水靈。通常都是梗和葉分開，一菜兩吃。用豬油一炒，又香又爽口。

　　陸澤前世在外打拚，常念叨著家鄉這一口空心菜。沒想到重生回來第一天，就能嘗到熟悉的味道。

　　他夾了一大筷油光水滑的空心菜葉，往嘴裡一送，唇齒留香。既有空心菜的清新，又帶著豬油的特殊香氣。那種滿足感，真是絕了。

　　江右省也擅長吃辣，但和川湘二地不同，這邊獨愛青椒的辛辣之氣。除了綠葉菜外，可以說是無菜不青椒，還是那種特別辛辣的青椒。這道青椒爆炒空心菜梗，加點豆豉，也是一道不輸老乾媽的下飯菜。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簡簡單單的家常菜，卻能讓人倍感平淡生活的可貴。

　　吃著吃著，陸澤又意識到哪裡不對。光念著故鄉特有的空心菜，渾然不覺吃了半天，嘴裡沒有肉味啊。

　　無肉不歡的陸澤，剛想開口問問老媽，急忙一口飯堵住了嘴。

　　飯桌上的氛圍十分凝重，這時候就別添堵了。按他的記憶，今年本來就沒吃上幾頓大肉。老媽平常買二兩瘦肉，都是切得稀碎，恨不能炒上十個菜。按母上大人的說法，有點肉味就行了。

　　家裡生計不好，陸澤最喜歡的青椒炒肉片，在這兩年都降級成了青椒炒肉沫。陸澤又夾了一筷子空心菜梗往嘴裡塞，起碼這個菜因為加了豆豉，口味重些好下飯。

　　他默默告訴自己:“搞錢要抓緊啊，吃肉的自由耽誤不得。

”　　飯吃到一半，徐芳萍打破了僵局:“建軍，事情怎麽樣?你那邊打聽到了沒?”

　　“很不好，咱倆這次是真的要一起下崗了。”陸建軍沮喪地回答。

　　徐芳萍又問道:“你沒找老萬那家夥說說?讓他幫忙通通路子?”

　　“找了，我下午從商業局回來就去找他了。可他不知道抽什麽風，辦公室都不讓我進，直接讓我滾。簡直混蛋，當年要不是我幫他寫的幾篇報告，得了縣裡領導賞識，輪得到他當總經理?”陸建軍很生氣。

　　老陸作為縣裡有名的筆杆子，就連縣長的稿子都寫過。可如今人到中年，卻要面臨下崗，生活有時候就是這麽諷刺。有能力的人蹉跎一生，溜須拍馬之輩卻官運亨通，也許這才是人間真實。

　　陸澤一聽，更不敢吱聲了。哪敢說是因為自己下午把老萬給得罪死了，萬天來才對老陸同志沒好臉色。

　　老陸同志一置氣，飯桌上的氛圍就愈發緊張。

　　別看老媽徐芳萍耀武揚威，那是因為老陸平常讓著她。老陸真生氣的時候，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芳萍同志也很會察言觀色，沒再多問。

　　三人各有心思，繼續吃著這頓索然無味的飯。

　　這時，突然幾下敲門聲。徐芳萍離得近，走過去開門。

　　“芳萍，吃飯呢。我帶一一來感謝你們了。”蘇槿一的媽媽林棠華拎著一袋水果，還沒進門就謝了起來。蘇槿一跟在林棠華身後，有些拘謹。

　　徐芳萍不解:“林姐，您這是哪一出?好好的謝我們做什麽?”

　　林棠華的年齡，比陸建軍夫婦大一兩歲，所以徐芳萍平常都稱對方林姐。能生出蘇槿一這麽個小美女，林棠華的顏值氣質自然遠比徐芳萍要好。而且她保養得當，穿著講究，說是比徐芳萍小幾歲，都沒人會有異議。

　　“啊?陸澤沒和你們說?這孩子真是沉得住氣。”林棠華感歎道。

　　“他就是個悶葫蘆，平常也不怎吱聲。林姐，一一，快進來說。”

　　徐芳萍說著，邀請二人進屋，在沙發上就坐。陸澤忙扒完最後一口飯，快步走到跟前打招呼:“林姨。”

　　“誒，好。陸澤，今天真是多虧了你，不然一一就沒了。”林棠華對著陸澤又一陣激動。

　　陸建軍也好奇了:“林姐，到底發生了啥事?聽您這意思，是陸澤救了一一?”

　　“是呀，一一下午被萬濤那小子騙去水上樂園劃船。在船上還想對她使壞，結果沒能得逞，被一一扇了個巴掌。這混蛋一氣之下居然把一一推下了船。一一不會游泳，那壞小子也見死不救。多虧了陸澤碰巧在附近，把一一救了上來。

　　陸澤，阿姨要謝謝你啊！

　　如果一一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林棠華了解經過後十分後怕，因此對陸澤是真心感激。

　　陸澤撓撓頭，謙虛說:“阿姨，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陸建軍氣憤道:“萬天來那個老混蛋，養的兒子也是個小畜生，竟敢乾出這種事。不能這麽輕易放過這個壞小子，把他扭送派出所去。”說著起身一擼袖子，就要衝去老萬家替天行道。

　　別看老陸是文化人，那股子血性卻很有雄性魅力。

　　“不用了，下午陸澤已經把他抓去過派出所了。”林棠華忙阻止。

　　徐芳萍驚了:“什麽?陸澤你小子啥時候這麽能耐了?”

　　陸澤哭笑不得:“老媽，有你這麽誇人的嗎?我一直都挺能耐的。”

　　“對，對，打小我就覺得陸澤這孩子有出息。別看平常不怎麽言語，一看就和建軍一樣，有內秀。”林棠華微笑看著陸澤，毫不吝嗇地誇讚道。

　　徐芳萍跟著問:“那派出所後來怎麽處理的?”

　　“說起這個事，還得說陸澤這孩子聰明。 居然能讓萬天來那個老東西吃癟，還為一一要了一筆賠償。”林棠華又解釋道。

　　陸建軍急問:“賠了多少?一一這孩子這麽乖，賠少了我可不答應。”按老陸的脾氣，不賠個五百一千的，絕對饒不了老萬家。

　　“多，很多，足足賠了一萬塊。”林棠華忙回復道。

　　徐芳萍驚呼:“一萬！萬天來那個老家夥能答應?”這年頭縣裡一套大三室兩廳的房子，也不過兩三萬塊錢。賠這麽多，難怪徐芳萍不敢置信，就連陸建軍都嚇了一跳。

　　“是啊，我也很驚訝呢。萬天來平常油鹽不進，胡攪蠻纏是出了名的。要不說陸澤腦子活，有辦法讓他乖乖就范。換我們親自去，都未必能讓萬天來出這麽多血。”林棠華不由感歎。

　　接著，林棠華就把陸澤如何計謀百出、替蘇槿一成功要到了巨額賠償的全部過程，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

　　林棠華和蘇文宇兩口子，因為特殊年代上山下鄉，耽誤了學習。可畢竟祖上也闊過，家學淵源多少繼承了些。

　　她的口才出眾，陸澤被她描述得有勇有謀、機智過人。言語間的誇讚，連形容詞都不帶重樣的。

　　一邊誇，還一邊時不時眼神打量著陸澤。

　　陸澤上輩子也遇了不少女人，就是沒有正經處過對象。更別提有去對象家裡，拜見家長這種經歷。

　　他此刻隻覺得被林棠華看得一陣心虛，也不懂那眼神裡的特殊含義。

　　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林棠華此時看他，就有點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