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聲音沒有半分凌厲氣勢，可卻如同綿綿細雨般縈繞在許洛耳畔，任憑他如何隔絕，這聲音仍是無孔不入般直入心神。許洛心裏一凜，只能朝四周虛空彎腰行禮。「晚輩白至樂，已經啟封心血契約，特來取濁煞進階，還請前輩成全。」「哎，現在的年輕人怎得都是如此不老實，你體內那陰煞氣息可是青絲菇？嘖嘖……老夫明白了。真虧你小子想得出來，竟然想到借我乞活盟虎威去擺脫身後勢力脅迫，倒也算得上有幾分急智！」許洛臉上神情一變，沒想到自己辛苦想出來的計劃，人家只是看了眼就猜出個七七八八。他心裏忍不住苦笑暗罵。他娘的，最討厭跟這些千年老狐狸打交道，就跟你肚子蛔蟲般，你一撅屁股，人家就知道你肚裏是些什麼貨色。許洛下意識露出苦笑，卻沒有再說話，只是又鄭重行了一禮。可當他頭抬起來時，一個提著根煙袋的清瘦老人便憑空出現在他眼前。許洛心裏下意識一跳，就連通明心都像是才反應過來般，黑光大作瘋狂跳躍著。「罷了，既然盟裡有這條規矩，你此行也頂多算是鑽了個空子。只是今日無論你選擇哪一種濁煞，老夫作主將你驅邪司效力年限定為十年，你可有異議？」老者將手三尺來長煙桿提起來嘬了一口，神情陶醉的吐出口煙霧，連看都沒正眼看許洛一眼。許洛心裏暗自叫苦，不明白這位疑似三花境的老者為何如此針對自己？可此刻再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有什麼異議！從他回到玄龜城卻沒有第一時間回青川坊，那就意味著已經徹底跟步家決裂。要知道在外人眼中，若是真正凝煞成功，晉陞過程中靈氣洗髓換基，那依附於白至樂神魂生長的青絲菇，就會直接被天地造化偉力當成異物給徹底凈化。這種方法在玄龜城稍有些門路的修行人都知道，可卻幾乎沒有人能借這個方法逃過青絲菇之害。原因很簡單，青絲菇一旦種下，就會紮根於宿主體內精血神魂深處。這東西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吸收著宿主養分壯大，哪裏還會讓其有足夠靈氣來增進修為，更別提突破境界？見許洛沉默不語沒有回答，老者竟沒有什麼怒色，反而溫聲說道。「若是你不願，那就哪裏來回哪去。」自始至終他神情都沒有半分動容起伏，就像是看著腳下一隻努力往上攀爬的螞蟻般，可話中不容置疑意味，卻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許洛好像猛然回過神來，趕緊恭敬行禮。「事發倉促，晚輩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前輩息怒，一切依前輩就是。」見他這般痛快答應，老者倒是饒有興趣看了他一眼，片刻後才慢吞吞說道。「若不是見你能在青絲菇抽骨吸髓下堅持這麼多年，老夫才不願多看你一眼，不過此事確是老夫有些多管閑事……」老者說到這裏，頓了下似乎在考慮著措詞。「罷了，你若是能活下來，不妨再來找老夫一趟！老夫也有些好奇，你究竟能不能活到凝煞那天，就算活下來又能不能在青絲菇阻撓下順利晉陞？嘖嘖，這段日子可不是那麼好熬的！」話音未落，他身形已經又如來時那般憑空消失，許洛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般好事，立即急聲大叫。「晚輩還不知前輩尊姓大名……」空中漣漪一閃，一道月牙形的銅牌突然自空中飄落，精準無比落到許洛眼前。許洛接過銅牌打量幾眼，這東西就像是剛從某種飾品上掰下來的，還帶著些餘溫，上面畫著條彎曲蚯蚓……嗯，蚯蚓？許洛不敢置信的又仔細打量幾眼，這才勉強認出這好圖案像是老者手裏那根煙桿。嘖嘖，這畫風倒是可以跟某人的那手字相媲美。可這東西明顯就是老者留下的信物，許洛也只能將其小心收回懷中。就在這時，一直懸浮上方的黑色絲帛突然朝左側飛去，許洛會意的跟在後面很快就來到一間偏殿前。他正要一腳跨進大門，可馬上一股柔韌力道就將生生推開。「用心感應，若是與你有緣，濁煞自會出現！」老者聲音再次響起，許洛眉頭微皺，靈識朝著漆黑殿內延伸而去。頓時，五顏六色的毫光幾乎充斥他所有心神。翻江倒海、赤紅岩漿、萬裡冰霜……一幕幕威能驚天動地的幻象陡然出現在感知中，許洛開始還是老老實實嘗試著去溝湧各種濁煞。可好半晌後，卻是沒有一道濁煞主動與靈識呼應，見到那些濁煞愛理不理的作態，許洛不由得怒從心起。尼瑪，小爺現在都已經換了個界域，怎麼這老天爺還是如此不待見？無形青須瞬間就沒入偏殿內，剎那間，一道道濁煞就如同被巨鯨驚動的魚群般，轟然炸開。幸好許洛還記得這裏是乞活盟地盤，不敢太過放肆，瞅準一道水屬性濁煞就將其生生拖曳出來。片刻後，他睜開眼睛神情滿是喜色，一副對收穫極其滿意的模樣。可他番作態，純粹就是媚眼做給瞎子看。下一刻，一道洶湧氣機便將他身形捲起狠狠甩出了偏殿。許洛將肉身自發反擊強自壓下，任由等在外間的齊泰山將自己一把扶住。見到他這狼狽模樣，齊泰山醜臉上卻滿是捉狹笑意，甚至還有著絲絲古怪羨慕。「看來白兄挑選的濁煞委實非同小可，這才能享受到煙真人這般待遇！」許洛站直身體沒好氣回答。「難道這裏面還有什麼說道？還有剛才那位前輩究竟什麼境界？」齊泰山這會兒倒是真把他當成朋友般，一把扯起他就往仙緣閣走去。直到離開外庫司老遠，齊泰山才鬼鬼祟祟低聲說道。「都以真人為號，還能是什麼境界，自然是三花境之上，不過其所凝究竟是精氣神哪一寶，卻是密而不宣。」許洛心裏微凜，果然是三花境！聽這話意思，所謂的三花境應該與精氣神三寶有莫大關聯，只是白至樂玉簡中卻沒提及半分，看來具體突破方法應該也是極其珍貴。心思急轉，可許洛面上卻露出極度羨慕神情，似模似樣嘆息出聲。「哎，三花境，也不知我等……」齊泰山嚮往神色一閃即逝，馬上又想到什麼趣事般笑出了聲。「嘿嘿，你還別說，這位煙真人脾性也是出了名的古怪。這麼多年鎮守在外庫，幾乎都快把這當成了自己家，不光是你，無論是誰來這裏取寶物，愈是珍惜罕見，真人就愈是不快。你還只是被扔出來，聽聞之前有位仁兄走狗屎運選走件天階靈物，差點沒被人打個半死。」許洛滿臉詫異神情，不敢置信問道。「怎麼可能，難道就沒人管管，這樣下去哪還有人敢來外庫領取寶物？」齊泰山毫不在意擺手。「別擔心，煙真人也就是脾氣吝嗇了些，又不是不講道理，也就是些皮外傷而已。倒是現在大家摸清他老人家脾氣後，反倒是希望能被他折磨一番，折磨的越狠，豈不是證明自己賺了大便宜？」許洛也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見時間已經不早，便和齊泰山相互在玉牌中留下聯絡氣機，然後告辭離開。直到許洛背影消失，齊泰山醜臉終於露出若有所思神情，像是自言自語般呢喃出聲。「小小，你確定這人身體裡有你害怕的氣息？」話音未落，一頭黑紅兩色的尺許長奇獸突然出現在他寬厚肩膀，不停嘶鳴出聲，像是在告訴他些什麼……重新回到甲七街，老遠就見著燈火通明的青川坊。這次許洛將腰間青川牌挪到顯眼位置，理都沒理大門前的守衛，徑直走了進去。哪怕是天色已晚，青川坊依然是人頭攢動，許洛剛一進門，一個眼尖僕役便興奮迎上來。「白執事，你老人家終於回來了！」許洛在記憶中搜尋一番，可卻沒能找到這張臉對應名字，應該不是白至樂的熟人。他面色冷淡的點點頭，便朝著樓上走去。「楊管事應該還沒離開吧？」哪怕他不假言色，僕役亦是滿臉討好的笑著回答。「正是，他老人家應該還在靜室修行，你老直接上去便是。」許洛不再理會他，循著白至樂記憶一直走到三樓。這裏和下面大廳就像是兩個世界，昏黃燈光照耀的所有事物皆是影影綽綽，他輕車熟路的走到最靠外間長廊的靜室前，恭敬行禮。「執事白至樂暗訪三眼井歸來，還請管事撥冗一見。」「進來吧！」門裏傳來一道蒼老嗓音，許洛這才推門而入，就見著一個老者正盤坐上首。絲絲七彩氤氳將他整個人遮掩得朦朦朧朧，仔細看去，那七彩氤氳分明就是無數靈氣匯聚而成。許洛對這景象卻是視若未睹，畢恭畢敬再次行禮，將此次三眼井之行白至樂所作所為，除開跟竹樓有關的以外全說了遍。直到他說完後，老者才一揮手，氤氳霧氣立即憑空消散，露出刻滿符文的光潔地板，還有老者如鷹鳩般凌厲眼神。「既然雪魚之事是意外，那就不足為慮！此行你也辛苦了，老夫便做主你先歸家休憩幾天，再回坊中當值便是。」許洛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感激神色。「多謝楊管事，正好屬下這段時間感覺體內氣機湧動，似是有突破之兆，正好在家中好好打磨一番。」聽到他即將突破，老者清瘦臉頰露出毫不掩飾的意外神色，這才正眼朝他打量過來。可是有枉生竹在體內坐鎮，別說他一介合氣境，就算三花境大佬都沒能看出許洛底細。察覺到許洛特意散溢出來的凌亂氣機，老者也不得不點點頭。「不錯，精滿氣足、竅穴鬆動，確是晉陞異象，看來下面傳言你夜夜笙歌、不思上進皆是些妄言，倒是沒有放下過修行，很好！」楊管事老眼中露出感慨神情，倒是帶著幾分真誠意味，想了片刻決定還是再賣許洛一個人情。「既然是晉陞大事，那幾天時間肯定不夠，老夫做主給你準一月假期，若是不成那便提前回來當值，若是真成了……」說到這裏他不由得也笑起來，搖頭嘆息道。「若是真成就凝煞境，那只怕主家那邊就要給你另委重任，到時也由不得老夫來指手劃腳。」這種客套話，只要許洛不是腦殘就肯定不會當真，他一臉真誠的低下頭顱。「管事說得什麼話，這幾年多虧管事照應，晚輩才能在玄龜城置辦下份小小家業，終於不再寄人籬下，此恩此德至樂永世不忘。」許洛這話倒不全是假的。楊管事表面上雖然對白至樂不假言色，可實際上卻是照顧頗多，不然以許洛脾氣，既然已經決定陰青川坊一把，又怎會對他如此客氣？老者哈哈大笑起來，只是他明顯極少做出這般激昂作態，神情略顯僵硬。片刻後他自己也察覺到了什麼，終於收起笑容，可還是滿臉欣慰走到許洛身前，伸手就拍向他肩膀。許洛連忙將腰身再彎下些，好讓他輕鬆拍肩。「日後切不可再說這等胡話，咱們都是為主家效力。你回去好生打磨功法靈氣，爭取再見面時你能更上一層樓，那麼多執事中，老夫可是對你最為看好。」見到楊管事臉上發自真心的笑容，許洛心裏暗自苦笑。可惜兩人終究是立場不同。楊管事與白至樂不一樣，自小便被步家收入麾下精心培養，這一身合氣境修為幾乎全是倚仗步家而來。若是許洛跟青川坊反目，別看這老頭現在對他青睞有加，只怕到時第一個動手的也是他。可該面對的始終還是要面對！還不待許洛主動出聲，一道隱晦氣機便憑空在楊管事眼前化成尺許長光幕，上面顯出一行行小字。哪怕許洛就在不遠處，也依然沒能看清寫得什麼。可按理來說，這種消息聯絡肯定會避開他這個小小執事，可現在卻這般急不可耐……看著明字元不停綻放的淡淡黑芒，許洛驟然明白過來，只怕自己剛從下院出來的事情步家已經知道了。嘖嘖，這才多長時間，消息就已經追到了這裏。楊管事僅僅掃了光幕兩眼，笑意就僵在臉上，視線下意識就看向風輕雲淡的許洛，滿臉的不敢置信。「你竟然先去了下院？白至樂，你可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許洛心裏暗自嘆息，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回答。「你老也知道，晚輩向來對乞活盟嚮往至極，如今老天憐見竟有晉陞凝煞的機會，晚輩自然想要一了夙願。」這等冠冕堂皇鬼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何況對白至樂性情熟悉至極的楊管事。他老眼定定打量著許洛，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般。許洛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就從來沒有改變的習慣，也毫不示弱的回看過去。見到許洛這副堅定作態，楊管事眼中失望神情一閃即逝，然後像是要噴出火來般。他幾乎是咆哮著出聲。「你這混帳，怕是被醉花樓那些婊子把腦子夾壞了，竟然敢這般對我步家，你是真得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