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逐漸微亮，遠處水天交接處，一輪通紅朝陽正悄然露出半截臉蛋，與此同時，腥紅圓月卻正百般不甘的就要隱沒進雲層。兩人齊齊看到這一幕，一時竟都沒有心情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半晌後，許洛終於冷笑出聲。「我絕靈域出身就是土著？你老人家怕是死到臨頭腦子都還沒清醒，那些外域之人就是天生貴胄，那他們為何還要緊緊抓著這片貧瘠界域不放？」於威聞言頓時啞然，一時竟不知怎麼反駁。他家獨子都已經在外域宗門修行，哪裏還不明白其中道道，若是沒有絕靈域以供剝削、掠奪，那些宗門又哪裏能這般高高在上？「哎，這弱肉強食的道理想來你也明白，老夫委實無言以對，不過你有這等心氣，老夫心裏竟也有些戚戚然，倒真是古怪。」於威不敢置信的搖頭，對許洛這般桀驁不馴想法，這會兒他竟沒有絲毫反感，也不知這算不算人之將死才幡然醒悟？「前輩應當已經明了自己的結局，若是心底終究有些不甘心，那就不妨跟晚輩說一說你了解到的外域，還有那些宗門如何？」於威這種老狐狸，別說會看聊齋，只怕都已經能倒背如流，許洛這話一出，他立即明白了什麼眼角緊縮，駭然看過來。「你、你竟然準備……」可見到許洛神情卻是沒有半分動容，他還沒說出的話又下意識咽進肚裏，眼中驚駭逐漸變成無盡感慨，甚至隱隱還有著一絲欽佩神色。「對於外域實際情況，其實老夫也所知不多。只是有件事情老夫卻可以肯定，那裏的修行界與咱們大燕可謂是天壤之別。宗人府那邊我不知道，但驅邪司所有的修行功法都是上面所賜，咱們的符陣、煉器手段都是依此基礎而來。百盟書你可以想像一下，這其中厲害之處。」許洛神色微動，果然還是顧長生目光如炬，他下意識扭過頭來。「前輩可曾有親自與外域之人打過交道？」於威一愣神，繼而搖頭苦笑。「沒有，現在想來只怕是人家壓根就沒看上咱們這些人。這就好比普通老百姓除了投餵食物，也不會再去骯髒豬圈裏多看一眼同樣的道理，更不會去關心年豬吃不吃得飽、睡不睡得好！」見他竟有如此深的感悟，許洛這會兒倒真有些詫異。既然如此，你老人家為何還要甘做其忠心鷹犬、背叛當年的顧長生？於威嘴唇動了動，卻還是沒有將於厲在禦神宗修行的事情說出來。就算他臨死悔悟，那也不會失心瘋將自家獨子牽涉進來，能給許洛透露些消息那已經是他心底極限。見到許洛滿臉疑惑神色，他索性裝做沒看見，繼續沉聲說道。「至於那些所謂的宗門，老夫這些年倒是刻意打探過一些情況。至於具體名號卻是不方便在這裏說，這不是老夫刻意隱瞞，而是會給你引來不測之禍。整個絕靈域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勢力、國度，其中分界線正是無邊界海，每一處地域都有各自宗門管轄。就比如說旁邊的大晉，則是一個擅長煉體的龐大勢力掌控，界海那邊的出雲、八鬥同樣如此。」煉體、烘爐宗！許洛想到當年跟王沛然見面時，他那諸多古怪神情，心裏頓時恍然下意識脫口問道。「是不是這些宗門繼承人都稱之為少宗？」於威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這秘密還是他跟其他勢力的監控者互相交流後才得知，許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大燕，怎麼會這般清楚？許洛沒有回答他，現在神秘外域已在他腦中顯出一個隱約輪廓。那裏應該也是一處龐大無比的界域、靈氣充沛，高階修行者多如過江之鯽，各種法術神通詭異強大。應該沒有什麼凡俗勢力統治，各種大大小小的宗門掌控著所有的資源……朝陽終於躍出天際，放出萬丈霞光，一老一少臉上都被映照得熠熠生輝。於威已經好半晌沒有說過話，只是極其貪婪不舍的打量著這早已習以為常的壯觀景色。許洛這會兒也並沒有打擾他，也頗有感觸體會著這難言的梟雄落幕。良久之後，於威終於不甘閉上眼睛，嘴裏好似自語般呢喃出聲。「若是可以，便將老夫連著這艘寶船幻象一起消失在雲霧澤吧！」許洛緩緩扭頭定定看他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如你所願！」話音未落，許洛身形已經騰空而起。浩浩蕩蕩的五色光暈從船舷處生成，迅速擴散至整艘寶船，將靈物自發散溢的靈光盡數壓製，連著於威也像尊被凝固的雕像般立在船首。點點腥紅燭焰如同被驚醒的蜂群般，飄忽炸開。下一刻，沒有壓製的寶船又恢復了之前恢宏大氣景象！轟隆，燭焰如波紋般擴散，瞬息間便籠罩著一船一人，在廣闊無邊的雲霧澤上燃起了一座高大火焰山。……許洛全力飛騰，沒過多久就見著前方龍骨舟如箭矢般電射而來，在它身後並沒有楊主事鐵木舟蹤影。許洛下意識會心一笑落在舟首，龍骨舟一個轉折筆直駛向犒京城方向。寶船被毀那般大動靜肯定瞞不過宗人府，甚至許洛猜測兩家只怕早在某種程度上站在一起。於威最後那種種作態，除開已經不甘認命之外，未嘗沒有給某些人拖延時間的意思。可是許洛已經無所謂了，甚至樂見其成。殺雞儆猴，若是那猴子都不知道雞被殺了，那還怎麼會被嚇到？途中經過炫光島時，許洛依然還能聽到上面喧嘩怒吼震天。寶船就在旁邊，這麼大的火焰傻子都知道肯定出事了，可直到許洛離開，他都沒有見到任何人過來攔截，甚至都沒聽到什麼報仇叫囂！若不是他去召回龍骨舟，可能連現在的怒吼喧囂都不會有。果然遠遠見著龍骨舟再次朝這邊駛來，島上各種聲浪頓時如同被人扼住脖子般，戛然而止。許洛站在舟首，定定打量了炫光島半晌，終於還是搖搖頭沒再理會這些人。於威之前再如何霸氣側漏，可一旦身死亦如這雲霧澤無處不在的水霧般，只會隨風飄散。這世間萬事萬物，絕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消失而停止運轉。以龍骨舟的速度，很快熟悉的碼頭棧道就出現在許洛眼前，他沒有半點遮掩的將靈舟靠岸，引起碼頭上諸多人群的驚疑目光。可也有一些人目光馬上就變了，幾乎是倉皇失措的立即消失在人群中。許洛將龍骨舟收進奇物袋，就像個普通人般順著碼頭走走停停。他在等人，不光是等宗人府那邊的動作，更是在等任青柏那邊的消息，單憑他一人是怎麼也不可能讓整個犒京城屈服的。嚴格來說，從踏上棧道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算是犒京城的地域。等到宗人府反應過來後，許洛便馬上察覺到了壓力，哪怕他刻意只在碼頭上閑逛，可從天而降的壓力卻越來越沉重。他下意識抬頭看天，普通人眼中的晴空萬裡在他眼裏卻顯出真實的一面。宗人符、皇宮、驅邪司……甚至是城中那無數道造型各異的橋樑，都凝聚成一道道粗細不同的無形光柱，直刺雲霄。一張巨大無匹籠罩著整個犒京的光網已經徹底成形，許洛心裏暗自嘆息，看來這些人真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總歸還是再打過一場。他並沒有冒險沖入犒京城核心地帶，在碼頭上跟所有人打了個招呼後，又重新回到龍骨舟上。接下來整整一天，龍骨舟就一直遊盪在碼頭不遠處。直到天色將近黃昏時，正靜靜打量著遠處壯麗落日餘暉的許洛突然神情微動，朝前方看過去。沒過片刻，一個跟任洗劍有著七八分相似的中年人，背著把長劍愁眉苦臉出現在骨舟前。許洛看到他那跟任洗劍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愁苦表情，下意識就露出發自心底的笑容。「任大哥終於來了！小弟許洛在此有禮。」任青柏仔細打量他幾眼，眼中露出溫和笑意拱手行禮。「小洛你客氣，這句大哥我便生生愧領了。」他沒有半分客氣謙讓的意思，許洛心裏暗笑，倒也不真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過他自家心思陰暗，可卻是對這種直爽性情很是喜歡。這可能就是所謂的越是沒有的東西，那就愈是稀罕。許洛將他迎上龍骨舟坐在案幾前，只是沏茶時手卻不由得微頓了下。這些香茶還是寄奴小妮子親手採摘各種靈草炒製，用一點便少一點，這會兒他心裏突然對兩姝湧起一陣刻骨思念。許洛眼中異樣神情雖然一閃即逝，可還是被任青柏敏銳發現，顯然他也沒有表面上那般木訥呆板。他靈識第一時間就朝自己來的方向延伸過去，還以為自己身後跟來了什麼麻煩。片刻後，任青柏一臉狐疑看向許洛。「小洛，可是那裏有問題？」許洛猛得回過神來，知道他誤會了趕緊笑著擺手，毫不避諱直言。「任大哥別擔心，只是小弟剛剛想到了自家婆娘，這再見面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任青柏一愣神，界海那邊的事情肯定不會瞞著他，對古惜夕與寄奴兩人之事他也是心中惋惜。此刻見許洛初次見面就自暴其短，他心裏並沒有什麼小覷心思，反而對許洛此時的坦蕩有些欽佩。雖然他在大燕名聲不顯，可幾十年就能晉陞合氣境，任青柏絕對是整個大燕天賦最出眾的那撥人之一。他又豈會跟普通凡夫俗子那般膚淺？修行、修仙，無論你怎麼叫，修得便是一個真、是知行合一。越到高深境界，心性就愈顯重要，甚至超出了你的天賦、際遇，許洛對思念娘子的這種羞人事情毫不避諱，又何嘗不是一種真？任青柏沉吟片刻，突然端起手中茶杯虛敬一下。「那愚兄就在這裏預祝你，日後行事一切順利！」許洛笑了笑端起香茶一飲而盡，然後才問起此行正事。「任大哥那邊情況究竟如何？」任青柏下意識泛起愁苦神色，顯然這段時間事情多的確實讓他焦頭爛額，可許洛心裏卻莫名有種直覺，任青柏只怕對這些事情也有些樂在其中的意思。想了片刻，任青柏才慎重說道。「界海那邊主力精銳，包括嘯雨騎已經在翻越紅石山，犒京城這些年伏下的暗子也被喚醒，大多聚集在觀瀑城一帶。至於磐石防線那邊，由於要防範大晉以及安莫山的凶獸詭物，只出動了些精銳人手，由於秀光前輩親自帶隊正沿清水河而下。估計三天之內就能到達犒京城外……」「讓他們直接來雲霧澤吧！」他剛說到這裏，許洛突然出聲打斷了他，任青柏一臉較真的下意識反駁。「此舉不妥，這雲霧澤可是於威……」可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直接滿臉駭然看向許洛，話語都有些急促起來。「小洛，你、你不會已經去過了炫光島？」許洛搖搖頭。「不是炫光島，所有人都以為於威寶船被毀後，就將所有主力放在炫光島，實際上那只是個障眼法而已。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以後不會再有國公府這方勢力！」聽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任青柏終於相信了這件匪夷所思事情。眼前這年輕人竟然真得憑一己之力，就將國公府勢力誅殺得乾乾淨淨。許洛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般，臉上湧起無奈神情。「我說任大哥，你不會真指望我一個人，就能將驅邪司那麼多修行人殺個乾淨吧？再說那些低階驅邪人也不過是聽命行事，全殺了又有什麼意義，還是讓於秀光司正儘快趕來收編為妙。」這種事情現在也只能是於秀光來乾最為合適。任青柏驚訝過後也不禁露出大喜神色，連任家的老傳統愁眉苦臉都顧不上了。「這個你放心，你都已經做到如此地步，接下來的首尾就交給歸正派就是，犒京城那邊的硬骨頭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