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洛有通幽術加持，一眼就看出這鬼東西分明就是種靈物，可他還從來沒見過，能這般光明正大長在人身血肉中的靈物。傘菇好像不太喜歡明光，上面遮掩的髮絲一揭開，立即開始如蛇蟲般扭動起來。在許洛腥紅目光下，更加駭人的一幕出現了。只見無數密密麻麻菌絲從頭皮下鼓脹凸顯，就像無數纖細螞蝗正在一個裝滿水的氣球中來回遊走般。這一幕，連許洛這種殺人不眨眼的混帳，都看得頭皮直發麻。傘菇一動，白至樂直接就痛哼出聲，臉色慘白如紙，他趕緊又將髮絲小心蓋在傘菇之上。可就這麼幾息時間，他已經痛得面容扭曲，額上冒出大滴大滴冷汗，好半晌後才緩過神來。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許洛卻好像看到什麼極其駭人事情，神情嚴肅的擺手阻止了他。「你還是先用些靈露補充氣血，不然只怕會傷到根基。」通幽術加持下，許洛看到的東西可能比白至樂自己更多。就在剛剛菌絲躁動的剎那間，白至樂一個洗身境修行人渾身氣血竟然憑空消逝足足五成，那些若隱若現的死氣好像又濃鬱了幾分。再說簡單點，這樣的事情再來兩次，白至樂就會被抽得精血枯竭、魂飛魄散！這鬼東西究竟是什麼，竟然如此恐怖，可看白至樂為何沒有半點不情願模樣？白至樂臉上終於露出苦澀神情，又渾身乏力癱倒在椅子上。「前輩應該聽說過青絲菇的大名，這東西雖說是靈物，可卻比起詭怪還要惡毒些。此物一旦種上就會和宿主神魂相連，除非魂飛魄散，不然絕不可能擺脫。何況我體內這兩株已經快要成熟，此時就算補充再多的氣血，那也是無濟於事。」許洛眼神閃爍，可心裏卻在狠狠罵娘，青絲菇是個什麼鬼，我他娘的上哪去知道？你家老頭子那些書上也沒提過呀！可看白至樂這模樣，分明這靈物惡名在修行人中是人盡皆知模樣，許洛也只能糊弄冷哼出聲。見他神情好像有些厭惡，白至樂心裏反而鬆了口氣。他還真怕許洛不顧臉面，動手強搶青絲菇，雖說這玩意對宿主極其惡毒殘忍，可不得不承認其功效簡直逆天。就像白至樂這兩株由洗身境修行人精血培養，若是徹底成熟後，每一株都足以讓洗身境之下直接晉陞一階。只是這東西實在是過於陰毒，乞活盟早已下令禁止修行人私自培育。可這世上，只要利益回報足夠豐厚，那就足以讓九成九的人徹底失去理智、善良底線。無論乞活盟如何處罰打擊，利用修行人培育青絲菇的殘酷事情，暗中仍是絡繹不絕。許洛雖然不認識青絲菇，可在通幽術加持下，白至樂這具身體連經脈裡的靈氣流轉都瞞不過他。只是多打量幾眼許洛便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白至樂壓根就活不了多久。這人雖然混帳，可終究也是白夫子爺孫至親之人，可想而知到時兩人會如何傷心？彷彿看到許洛眼中閃過的憐憫，白至樂突然嘿嘿怪笑起來，笑聲中滿是諷刺自嘲，竟然緩緩講述起這些年的經歷來。所謂知子莫若父！正如白夫子所說，年輕時的白至樂可謂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離家之後，悶頭就扎進了玄龜城這個碎空海最大的旋渦，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至樂，沒過多久就被現實狠狠按在地上摩擦，甚至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沒能保住。自從第一次抱著白小雅的那天起，其實這個男人就已經向她，也向這個世界投降了。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會因為某人的屈服就生出改變。認清現實、奮發圖強的白至樂，也不過讓宏偉玄龜城又多出塊墊腳磚罷了。可白至樂就像是大徹大悟一般，任勞任怨做起了玄龜城最為兇險的職司——狩獵人！久而久之，可能是苦盡甘來，也可能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隨著已經晉陞洗身境的白至樂，慢慢在狩獵人群體中小有名氣，機遇終於自動找上門來。他被赫赫有名的步家青川坊召為客卿，之後便一直廝混至今。步家？許洛這會兒也不禁有些愕然，真心懷疑自己天厭之體詛咒，是不是又開始發作了？怎麼走到哪裏，好像都能碰到仇家？就當他以為接下來就是白至樂被各種威逼利誘，迫不得已種上青絲菇時，沒想到白至樂這時臉上卻露出得意神情。「當年步家暗中召集諸人徵召自願種植青絲菇的人，願意者廖廖無幾。可我卻是看出其中巨大利益所在，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勞而獲的好事，想要得到，就必須先捨棄……」說到這裏，白至樂眼中隱含淚光，露出不甘神色，與其說在給許洛講述，倒不如說在呢喃自語。「可能在每個父親心裏，自家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天才，可真說起來，我這等姿質放在玄龜城又算得了什麼？在玄武城像我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所謂年輕天才，不知道有多少，可真正能活到最後，能讓人記住名字的又有幾個？」白至樂彷彿又回到當初那一幕，他自認為的人生高光時刻，那應該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為重要抉擇。他主動選擇培育青絲菇，自然就得到了步家人青睞。短短十年時間就從純粹的外人變成半個步家人，深得步家信任，還專門負責青川坊的靈藥收購。自古以來，搞收購的那可都是肥差，何況還披著步家的皮。這也是最近幾年，白至樂逐漸在玄武城混得風生水起主要原因。許洛直接皺起眉頭，白至樂這種選擇他是萬般不敢苟同，說來說去，白至樂自始至終都沒考慮過白夫子爺孫的感受！可這會兒，許洛也不敢小看他，對別人狠其實不算什麼，真正可怕的就是這種連死都不怕，敢對自己狠的人。竟然以自己修行生涯去換個出人投地的機會。這樣的事情，又有幾個人能做得到？「何況，這青絲菇難道就只有步家這些大人物能用？」白至樂眼中突兀浮出嘲諷光芒，扭頭轉向白小雅屋子方向露出幾絲愛憐。「從小到大，我這當爹沒盡到半點責任，如今還這般窩囊……若是不能給小雅留些東西，我怕是死後都沒臉去見她娘親。」許洛這會兒算是徹底明白他的打算。享受了步家十年供養，甚至連要命的青絲菇都種在頭上。可實際上白至樂卻是想讓步家偷雞不成蝕把米，連這兩株即將要成熟的青絲菇都沒想放過……不對，應該說自始至終白至樂就是為了青絲菇。用屁股想也知道，青川坊為了培育青絲菇，這些年肯定沒少在白至樂身上耗費靈物寶葯。可現在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時連許洛都不由得暗嘆白至樂的狠辣。見許洛一直沉默不語，白至樂又舉起桌上青川坊玉牌。「前輩現在只需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將這身份玉牌主動解除心血勾連，贈予於你！」許洛神情微動，露出似笑非笑神情。「你可知我就算是拿了這塊玉牌，也有很大機率被青川坊，甚至是玄武城監控符陣發現，到時只怕整個乞活盟都會聞風而動，真到了那等局面，我怕是連跑都沒機會跑。」「前輩所言甚是，可是前輩還有得選麽？」白至樂不僅沒有反駁，只是輕輕反問了句。許洛長吸口氣，沉思片刻終於還是問道。「你先說說想讓我做什麼？」一聽這話，白至樂好像終於鬆了口氣般，將玉牌推到許洛身前。「很簡單，雖然看不出前輩具體修為境界，可想必定是合氣之上。你只需要助小雅開靈入道就算是完成交易，此事對前輩來說應是輕而易舉才對。」許洛有些奇怪的看過來。「這交易怎麼看，得利都是你白家人，而我卻隻得到一塊風險未知的身份玉牌，你就不怕我事後反悔？」白至樂卻如同沒聽見許洛的疑問般，仍舊死死盯著他。許洛知道白至樂在等什麼，依他往常脾氣，是怎麼也不可這般被人輕易拿捏。可奈何這世上都是好的怕壞的，賴得怕不要命的。白至樂明擺著已存死志，想來想去許洛這會兒還真就拿他沒什麼好辦法，總不能恩將仇報將白夫子爺孫綁來逼他就範吧？幸好白至樂所求之事，也正是他早就有的想法，許洛索性也不跟他一般見識，乾脆利落的點點頭。白至樂臉上神情先是一愣，繼而浮起欣喜若狂神色，再沒有半分剛才的老神在在作態。見許洛臉上湧出疑色，他就如同變了個人般，噗通跪在許洛面前磕頭如雨。「多謝前輩憐憫，晚輩剛才諸般作態也隻為激前輩答應此事，還請前輩看在我一介將死之人份上，千萬別往心裏去。」許洛看他悲戚感激作態不似作偽，也不禁哭笑不得將他扶起來。「現在你可以說說，為何不怕我反悔？」聽到這個白至樂神情變得有些扭捏，可遲疑片刻後還是理直氣壯的回答出聲。「因為前輩是個好人！」好人？嘖嘖，這詞可真是新鮮，許洛被人叫過修羅、閻王爺、惡鬼，可還真就頭一回被人叫做好人。頓時，許洛心裏也有些哭笑不得，好人難道就該吃虧嗎？白至樂在玄武城廝混十幾年，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修得爐火純青，馬上就察覺到許洛心中不忿，臉上又露出抹討好笑容。「自然是好人，不然我爹與小雅又怎能活到現在？」許洛聞言頓時啞然，一時間竟連自己差點都信了這鬼話。「罷了，這些廢話就少說兩句！」許洛懶得再跟他計較，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許洛不是什麼好人，可是既然答應了你，只要還有命在，那小雅必定會是我輩中人！可是我要你腦中所有關於玄武城的信息，還有你自己的詳盡資料，包括行事方法、嗜好恩怨，人際交往等等，不可有一事遺漏！」這事情由不得許洛不小心。就算是有天罡變神通，只要他想，他有足夠的信心變成另一個白至樂，可鬼知道這所謂的仙域有些什麼詭異神通，還是盡量做好準備為好。見許洛認真起來，白至樂也滿臉肅然沒有再廢話，只是等許洛交待完畢後才沉穩點頭。「前輩放心，這些不過是幾枚玉簡的事，待晚輩做好準備好定當雙手奉上。」許洛定定看他半晌，終於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白至樂恭恭敬敬朝他大禮叩拜，許洛下意識就要躲開，可白至樂卻早有預料般，這時卻是嘶鳴出聲。「那後面的事情就一切拜託前輩了！」他的頭顱重重磕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可許洛卻突然明悟，此刻這個男人就是在交待後事，而且還是交給自己這個只見過一面，還大打出手的陌生人。任許洛心性也算冷酷，這會兒也不禁是萬般感觸，竟鬼使神差的受了這一禮。白至樂聲音下意識低不可聞，將自己整個計劃簡略說了出來。說完後他也不待許洛回應，收好畫皮符後就走出了房間，沒過片刻，外間便傳來父女兩個溫馨笑鬧聲。接下來兩天，竹樓裡不時就會傳來白夫子氣極敗壞的怒罵聲，哪怕是白至樂藉著養傷的由頭賴在這裏，這老頭也是百般看不順眼。可據白小雅的小道消息，這幾天風雨不斷的私塾都被白夫子停了，說是要藉此機會好好訓斥一番白至樂。許洛聞言不禁啞然失笑，嘖嘖，這倔強老頭……白至樂無論白夫子怎麼罵，依舊是每天樂呵呵笑容不斷，整日裏更是圍著白小雅轉個不停，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而最為開心的自然是白小雅，以往白至樂偷偷摸摸回來都是匆匆打個轉。帶回來的那些財物，也全部白夫子分毫不動的收起來，不然爺孫倆的生活也不會如此清苦。可這次白至樂卻是破天荒的連住了好幾天，白小雅從來沒有覺得日子如現在快活過，每日裏啊啊笑靨如花，連走路都是蹦蹦跳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