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機這話一出，就跟在悶熱油鍋裡淋了瓢水一般，所有人差點沒跳起來。可當清仁老祖的面大家又不敢胡亂喧嘩，只能是用火熱目光緊緊盯著自家這位深藏不露的宗主大人。清仁老祖先是一愣，看到秦玄機那發自心底的苦笑，繼而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神情。身為乞活盟唯二的散仙老祖，只要他想，宗門上下哪裏有事能瞞得過他？這幾年秦玄機處境不妙就更是再清楚不過，甚至他心裏亦是持默許態度，不然靜水真人怎麼敢打著他的名頭四處招搖？對於站在乞活盟最高位置的清仁老祖來說，沒有什麼能比乞活盟的傳承、穩定更加重要。其實靜水真人比起秦玄機，不管是心性、天資還是要稍遜幾分，可奈何這個時候靜水真人的上位，至少能保證乞活盟接下來幾百年的穩定。當然這些都是古惜夕出現之前的老黃曆，可即便古惜夕出現，那也不過是將矛盾暫時壓製下來。靜水真人隱隱已經能與秦玄機分庭抗議，可若是這個時候，再加上許洛這塊砝碼那一切都將不同。清仁老祖好半晌都是沉默不語，秦玄機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早已是寒暑不浸的真人肉身，竟然罕見至極的滲出白毛汗。可這個時候他也只有死死撐著，以秦玄機的心機智慧自然早已明白，若是沒有眼前老祖撐腰，靜水真人那點小聰明在自己面前屁都不是。這麼多年下來，要說他心裏沒有半點怨氣，那怕是狗都不信。這會兒若是清仁老祖不做出決斷，秦玄機哪怕強行喚醒清歸老祖主持公道，那也絕不會再妥協。「呵呵，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有這等膽色，好、好！」出乎秦玄機意料的是，清仁老祖對他的隱隱脅迫竟沒有半分生氣意思，橫肉叢生的大臉上甚至露出一抹欣慰笑容。他看著秦玄機眼中疑惑神情，也並沒有裝什麼高深莫測作態。「罷了，今日趁著人都在，那就好好給你們這些越來越不爭氣的傢夥說道說道。」清仁老祖沒再理會玉鏡，身形如同螢光般點點散開，然後又重新在上首雲台重新凝聚。他直接在雲台上盤膝而坐，向來沒個正經的臉龐上，罕見的變得無比慎重，頓時整個閑悟閣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眾多真人心裏凜然，立即會意找到自己位置安靜坐下。秦玄機位置被清仁老祖佔了，他也沒那膽子坐在這位後邊，只能是老老實實站在身側聽候吩咐。「老夫對咱們乞活盟這些年的處境，確實是越來越不滿意，甚至會默許靜水這孩子攪風攪雨，便是想著能夠激一激你們這些安逸慣了的後輩們。老夫現在都有些後悔兩百年前與萬影那廝達成定約，原本想著盡量爭取時間，給咱們人族休養生息、多留些元氣。可沒想到，長時間安穩閑逸生活，竟然也造成現在的一代不如一代局面。兩百年前，還有老夫僥倖晉陞天人五衰，百年前也有你們這批人井噴進入三花境，可現在呢？」說到這裏，清仁老祖難得露出後悔感慨神色，停頓片刻後才嘆息出聲。「說簡單點，你們不如們心自問，自己若是想進入天人五衰究竟有沒有頭緒，又有幾分把握，還需要多少年？你們能坐在這裏，那也就是我乞活盟絕對的精英中堅，現在你們誰能回答老夫？」這番話一出，下方眾真人越聽頭垂得越低，最後甚至連眼角餘光都不敢再往上瞟。旁邊秦玄機更是目不斜視，緊盯著自己的腳尖連動都不敢亂動。他雖然已經是三花齊凝圓滿境界，可也對那看似隻隔了層膜的天人五衰，沒有半點頭緒。見下方眾人面色羞愧，死寂一片，清仁老祖臉上逐漸露出幾絲怒意，直接就噴得口沫橫飛。「如果說晉陞五衰境還講究個機緣心性，可你們看看現在的至字輩。包括你們口中的那些所謂天才種子，又有幾個吃過修行、進階之苦，又有誰真真正正是從血腥廝殺中一步步爬上來的？大家趕著趟大把靈藥灌、所謂的經驗小灶更是從沒停過，是，這裏是碎空海，除了影部偶爾搗亂，宗門幾乎沒有外敵。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是將這些後輩扔到其他洲域，扔進那些生死絕爭一線的修羅場，最後有幾人能活下來？」清仁老祖露出恨鐵不成鋼神情，粗短手指朝著下方眾人狠狠虛點幾下。「說句你們不願意聽的，咱們這些至字輩就像是養在園子裏的花卉，看起來爭奇鬥豔、生機勃勃，可來一場暴風雨，只怕通通都會被連根拔起。可我們還指望著他們能成長為參天大樹，能替乞活盟、人族撐起一片天，你們說可不可笑？」「可不可笑？」最後幾個字清仁老祖幾乎是厲吼出聲，聲音如同驚雷般在眾人耳畔響起，所有人都不自禁心神搖曳，下意識思索起這些年如此行事究竟是對是錯？唯有如煙真人這樣的寥寥幾人卻是問心無愧，這時反而覺得心懷通暢，算是大大出了這些年一口鬱氣。可就在這清仁老祖明顯暴怒，眾人鴉雀無聲之際，旁邊的秦玄機卻如同作死般開口反駁。「老祖容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乞活盟這種局面咱們這些人自然難辭其咎。可碎空海這種偏安一方的環境，也確實缺少給後輩的歷練之地，咱們總不能生生讓這些孩子去送死吧？」清仁老祖下意識就要發火，可對上秦玄機毫不退讓眼神，他沉思片刻後怒意反而逐漸收殮起來。秦玄機這話也確實有道理，而若是開闢一塊安全的歷練之地，就不是這些真人能夠做到的。這地方肯定不能在碎空海，可一出碎空海望放眼望去，乞活盟幾乎是滿目皆敵，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靠散仙老祖去跟別的勢力「好好商談」！想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後，清仁老祖差點就跳起來。「他娘的，合著繞來繞去這事情還得落到老子身上？」秦玄機一見到他已經恢復往日裏的嬉笑怒罵作態，心下立即知道大鬆口氣，老祖已經動心了！他很是理直氣壯的點頭。「弟子這些年其實也在憂心此事，最後選了處地方，到時還得請老祖幫著籌謀一番！」清仁老祖嘴裏罵罵咧咧不休，可看著秦玄機一副不得到回復不罷休的執著模樣，不禁又狠狠瞪他一眼。「此事須從長計議，什麼時候你來肆意林一趟，到時咱們好好說說。」秦玄機心下大喜，立即見好就收又做出恭敬作態，清仁老祖又看了下面還在面地思過的眾位真人幾眼，沒好氣訓斥出聲。「行了、行了，大家以後行事多加思忖一二就行。不是說不能寵孩子，可什麼事情都有個度，不然咱們自己不教，難道哪天等到敵人去教？」眾多真人心裏也鬆口氣，知道這關勉強算是過了，連忙齊聲應喏。清仁老祖嘴裏咕噥幾句，卻是連近在遲尺的秦玄機也沒聽清，他在說些什麼。這時候清仁老祖已經重新回到玉鏡前，正朝著眾人招手，他也跟著走過去。待眾人都聚過來後，清仁老祖又苦笑道。「剛剛都被你們這些混帳氣壞了，老子說這麼多，歸根結底就一條。無論是誰坐在宗主這位子上，只要能對乞活盟、對人族更加有利，老子都是舉雙手雙腳贊同，你們明白嗎？」秦玄機還好勉強保持著鎮定，可身後包括煙真人、裘結衣在內的好幾位真人，眼中已經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與他們截然不同的是，自然是隱隱圍在步思遷四周的那些真人，這時已經是齊齊臉色鐵青。可偏偏這時候，他們卻是連個屁都不敢放，也只能跟著其他人再次恭敬應喏。「好了，現在你可以給老子說說這個孩子了！」清仁老祖懶得理會下面人這些小心思，直截了當在秦玄機腦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這番話雖然也是他心裏真正想法，可剛剛也未嘗不是被秦玄機逼出來的，心裏不快那是肯定的。秦玄機這會兒倒是知機的很，再不也賣關子，三言兩語便將許洛透了個底掉。由於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秦玄機說完後好半晌，閑悟閣依然還是一片安靜。清仁老祖此刻也沒了嬉笑神情，不敢置信的詢問出聲。「依你的說法，這叫許洛的小子是從外域不知用什麼法子來到詭仙域，頂替著白至樂身份進入下院，還媷了咱們乞活盟一把羊毛凝煞成功？」秦玄機也是滿臉鬱悶神情，可現在能查到就是這些，他也只能無奈點頭。「十之八九應該是這樣，不過現在弟子也沒和他見過面，他究竟做了哪些事情還不太清楚。」此刻他已經確認這小子正是許洛，自然要給他在清仁老祖先打些掩護，不說許洛對自己的助益，就算看在惜夕面子上，那也得盡量多說些好話。清仁老祖無所謂的擺擺手。「行了，你這小子就是個狐狸變得，嘴裏沒一句實話，乾脆你將那小子叫過來，老子親自問。」「在這閑悟閣？」這會兒秦玄機真有些驚訝，閑悟閣從開闢那天起，還從沒有過真人境以下的人進入過，老祖對這許洛未免也太過看重？清仁老祖只是看他一眼，又朝著四周同樣詫異無比的真人打量幾眼，然後冷笑著出聲。「可是覺得這孩子境界太低，有些拉低你們這些前輩身份……」說到這裏，他直接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神色。「不是老夫打擊你們，這孩子現在確實只是凝煞境，可就算現在對上，你們若是保持著這種小視心態，非得在他身上吃個大虧不可！」說完他也懶得理會眾人隱隱露出的不忿神情，再次催促起秦玄機。「快，讓這小子進來，別跟老子說你沒辦法聯絡到他！」秦玄機苦笑一聲，手指依言朝著玉鏡上按去。就在這時，一道略顯狼狽的人影突兀出現在閑悟閣，秦玄機心神一動，又將動作停下來回頭看去。「師妹回來了，那斷水真人下場如何？」來人正是自告奮勇去攔截斷水真人的靜水真人，只是這會兒她神情明顯有些難堪。見眾人目光紛紛看過來，她趕緊朝著玉鏡前的清仁老祖彎腰行禮。「弟子見過清仁老祖！」清仁老祖難得正容起來，揮手讓她先起來。「讓斷水那小子跑了？」這話語雖帶著些疑問，可看到靜水真人那瞬間變得慘白的臉龐，所有人哪還不明白事實正是如此！清仁老祖也沒有多加責怪，反而帶著幾分蕭瑟神情嘆息出聲。「原本玄機是不想讓你去的，可老夫還是想再看看你們這些人可還堪用，便讓你去嘗試一番。現在你自己可察覺到兩者之間的差距？」靜水真人長吸口氣，勉強將心中頹廢感覺壓下，沉吟片刻後才遲疑出聲。「是弟子太過自大，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凝成兩朵寶蓮，又有宗門諸多神通靈物在身，想來一出手就能壓下那斷水真人……」說到這裏她臉上再次露出難看神色，可卻還是沒有半點避諱沙啞說道。「可真打起來，弟子才知道自己以前，就和那井底之蛙沒什麼區別。雖然境界修為略勝一籌，可斷水真人對各種戰機的把握、靈物神通的配合，通通都能甩出弟子幾條街。明明兩人相持不下，他竟然還有餘力、還有餘力……去對付別人！與他比起來，弟子就如同三歲小兒舞大棒，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此刻的靜水真人就好像變了個人般，再沒有之前的高傲自信，宛若明珠蒙塵。眾人見到她如此頹敗，不管之前看她多不順眼，這會兒都紛紛急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清仁老祖。你老人家倒是說幾句話呀，靜水師妹就算不去爭宗主之位，那日後也是妥妥的一峰首座之才，可不能就這般自暴自棄，徹底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