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修行境界、什麼無上權勢，什麼又是長生不死、什麼又是神通無邊，可能掩埋得掉那抹深藏心底的愧疚，可能比得上一顆大自在心！

許洛這輩子修行，最初就是想求條活路，求得就是一個自在，可層層因果牽絆，卻像是枷鎖般將他牢牢禁錮。

他誅詭無數、修為通天，還有先天靈寶伴生，可直到此時再看到崔叔這張蒼老臉龐，許洛才明白，自己為何感受不到五大衰劫？

修行、修行，修得就是一個真！

而他的真，就在身後的青牛大車，就在這三河堡、就在崔叔這張暮氣沉沉臉龐……

體內靈氣好似察覺到什麼，開始瘋狂湧動，平靜古井如同被煮沸般，發出噗噗響動。

旁邊的菜園、架子上的山葡，牆角的不知名野草，如同吞食瓊漿玉液般飛快生長蔓延，然後瞬間又好像風化千萬年般腐朽碎裂。

在那一堆堆殘枝敗葉之中，一枚枚青翠嫩芽，又如雨後春筍般疾速生成，然後又開始下一個勃發死亡的輪迴！

正想要將許洛扶起的崔叔，就像是中了定身術般被凝固在原地，無窮無盡生機如潮水般湧入他神魂化身，讓他原本有些虛幻的身體，瞬間變得栩栩如生。

畝許大小的院子憑空颳起一道道旋風，然後飛速朝院牆外瀰漫。

「小洛……」

以崔叔的修為，肯定察覺不到冥冥中那股危機，可看著好似魔怔般的許洛，他還是不安的叫了一聲。

正沉浸在暢快感悟中的許洛，渾身打個激靈，猛得清醒過來，四周諸多異象立即悄無聲息消失，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崔叔，沒事了，你給我說說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吧！」

……

柴桑泊原本是緊挨著三河堡的一座小湖，湖邊連綿起伏的低矮山丘，便是堡中墳地，為了方便每年節日祭拜，當年擴建新城時，便索性修了條青石路直通湖邊。

許洛禦使著青牛大車，一邊聽著旁邊崔叔好似夢囈般講述，一邊含笑應答著。

直到大車駛到第三座山丘頂部，那裏有兩座上好青石修築的墓地，兩人不約而同齊齊停下話頭。

墓地範圍足有畝許方圓，左邊石碑上刻著許思名諱，右邊則是金正波之墓，周邊栽種了兩排筆挺青柏。

還不等走近墓地，旁邊崔叔臉上便不由自主露出抹悲色，如果說許洛是他最為掛牽之人，那自小護著長大，然後又看著變老的許思，肯定是最為親近。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情，無論對哪個老人來說，那都是這世上最為淒慘之事！

許洛隻覺得此時心神有些恍忽，他一步步走到兩座墓碑前仔細打量，就好像看到一個矯健若小鹿的俏麗少女，陪著個身形高大的狡黠青年，正攜手朝自己恭敬行禮。

畫面流轉，少女一身大紅嫁衣依偎在青年身邊，滿臉幸福笑容。

時間如水淌過，少女小腹逐漸顯懷，最後一個白胖嬰兒啼哭聲響徹小院……

「夫君，我想給孩子起名念洛。」

「聽娘子的，我也想大哥了……」

隨著許洛的心神起伏，不遠處的柴桑泊卻飛速風起霧湧，白茫茫水霧在湖泊上方翻滾變幻，似乎想要孕育出什麼。

附近所有連綿山丘，自地底深處發出微不可察的卡察輕響，最後堅實地面，直接裂開一道道細碎縫隙，似乎有東西想要迫不及待鑽出面。

更駭人的是，就連不遠處的三河堡，都如同地裂般傳出窸窸嗦嗦動靜。

古舊小院最為偏僻的一處角落，更是直接裂開一道縫隙，隱隱可見其中一抹青色……

轟隆，畫面流轉至此，天地間已經開始顯出異象，可就在這時，可許洛卻心有所感直接閉上眼睛。

天地間已經快要連成一片的卡察輕響，頓時戛然而止，水霧不甘心的盤旋一陣，然後又悄無聲息消散。

有混洞神光神通，許洛知道接下來自己能看到小妹嫁人生子，最後蓋棺入土的一生，可那又有什麼意義？

不知什麼時候，許洛已經盤膝坐在墓碑前，淚珠自眼角無聲滴落。

什麼是生、什麼又是死？

春雷乍響、萬物萌動是生，秋霜冬雪、天地凋零是死。

嬰兒啼哭、牙牙學語是生、嗩吶悲嚎、白幡飄動是死。

念洛是生、許思是死，許佑是生、寄奴是死……

生死之間就是個輪迴，是這天地意志最本能的一種秩序，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修行就是竊取天地間所有生機，將生這個過程盡量延伸，可無論怎樣努力，這個過程終有盡頭。

不光是人如此、世間所有生靈皆是同樣宿命，甚至包括這方浩瀚天地。

有此感悟，旁邊剛剛才沉寂的諸多異象，似乎又要蠢蠢欲動，冥冥之中，許洛有種直覺，自己若是選擇此時突破，有很大可能就能晉陞五衰散仙。

可只要祖靈不是個死的，就會立即發現自己蹤跡，就算許洛連破生死兩大衰劫，只怕同樣不是祖靈本體的對手。

那樣一來，生死就真的就是一線間，以現在許洛的積累，最大的可能祖靈是生，他則是死！

看著哪怕隨著自己一次次頓悟，卻依舊明暗不定的明字元，許洛心裏暗自嘆息，強行將突破的衝動徹底壓製。

不急，不急，紅月墜落還需要時間，自己還可以再等等。

就在四周又開始颳起微風時，許洛終於緩緩睜開眼睛，此時他雙眼已經再沒有半分悲色，只有宛如萬年寒潭般的深邃平靜。

身邊光影一閃，剛剛知機躲開氣機暴動的崔叔又重新出現，他滿臉擔憂看著許洛，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許洛並沒有解釋意思，只是溫和一笑。

「崔叔，我想去看看念洛！」

崔叔神魂之身輕顫，下意識驚呼出聲。

「你要走呢？」

許洛眼底閃過一抹不舍，可還是笑著說道。

「崔叔放心，我一定還會再回來的，下次我還會將惜夕、寄奴，還有小佑兒一塊帶來。」

剛剛兩人來時，許洛便已經跟老人交待了許佑的存在，可能隔輩親這種事情，無論相隔多少時空都是存在的。

聽到他說起還未見過的許佑，哪怕是崔叔這般老實心性，也不禁露出迫不及待神情。

「那自然是極好的，這件事情小洛定要儘快。」

許洛心裏苦笑，原本崔叔身為三河堡守村人，可以說只要堡在魂在。

可自從許思去世後，崔叔似乎就有了輕生之念，竟然消耗寶貴的神魂，用來維護那座小院。

幸好許洛及時趕回來，不然只怕崔叔絕對撐不過十年，不過現在有枉生竹生機補充，崔叔反而會因禍得福，接下來一段時間修為只怕會進展飛快。

……

望歸山位於安莫山脈余脈，周邊則是當年的象獁部山蠻盤踞之地。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這些人也早已和燕人沒什麼兩樣，甚至許洛在進山道路上見到的莫水郡商隊，幾乎就從沒有停歇過。

當年的象獁部族地，也早已發展成一座典型大燕風格的四方小城。

許洛並沒有進城，只是在城門處打量幾眼，青牛大車便調頭朝著望歸山方向疾行。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裏竟然有一條已經修築好的土路，雖然僅僅只能容一車通過，可泥路上卻留有不少車轍印跡，證明當年偏僻的望歸山，竟然還與外界有著聯繫。

許洛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可馬上又搖頭失笑，在如今的絕靈域，哪怕是天塌下來，自己也已經有足夠的手段應付，那還需要擔心什麼？

青牛大車依舊不疾不徐往前奔行，直到一片隱藏在百香木深處的熟悉建築，出現在許洛眼前，他臉上終於露出釋然神情。

這裏竟然修築了一座驅邪司駐地！

與此同時，一道似曾相識氣機也出現在識海之中，許洛先是一愣，繼而露出發自心底欣喜笑容。

李清河，原來是他！

當許洛靈識毫不掩飾盤旋在驅邪司駐地上方時，一個正在靜室入定的高大身形，陡然睜開眼睛。

人影正是當年與許洛，一塊進入莫水郡驅邪司的李清河，他滿是驚疑的四處打量一眼，然後便抬頭看向上方屋頂。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聲音陡然在他耳邊響起。

「嘖嘖，誰能想到，當年的娘娘腔，竟然能悄無聲息走到凝煞境！」

李清河男生女相，容貌俊美，可隨著他修為境界日深，如今更已成為莫水郡驅邪司大司命，早已無人敢再拿這件事情來取笑。

此刻再次聽到這刻在記憶深處的稱呼，他下意識要大怒起身，可上方那道無形靈識卻瞬間化成實質，將他整個人牢牢禁錮在原地。

「別找了，若是有緣，你我兄弟自有再見之日！」

似曾相識聲音又在李清河耳邊響起，與此同時，朦朧五色毫光從他眼前一閃即逝。

等到毫光消散，靜室又已經恢復到先前死寂，李清河仔細回想著腦海中記憶，突然想到了什麼般，猛得自地上彈起衝出靜室。

好半晌後，李清河才垂頭喪氣回到靜室，可此時他剛剛盤坐之地前方，卻赫然擺放著兩個瓷瓶。

他有些疑惑的用靈識掃過，整個人頓時如遭雷噬，嘴裏更是下意識呢喃出聲。

「這、這是玄清氣！許洛，你個混帳……」

許洛沒聽到李清河的碎碎念，此時他已經悄無聲息穿過那片百香木，前面正是當初找到寄奴的那個山谷。

小小嚇了昔日好友一跳，許洛也不由得露出孩子氣般捉狹笑意，他回頭看了驅邪司駐地一眼，頓時明白了李清河的用意。

這片駐地正正好將整片山谷入口，擋得嚴嚴實實，也就是說，沒有李清河同意，任何人都無法進入山谷。

這肯定是李清河，離開三河堡後故意為之！

山谷景緻還是如當年那般美麗，正前方瀑布如匹練般從山峰半腰處灑落，在下方匯聚出一汪清潭。

清晰溪水潺潺穿谷而過，將整片谷地滋養得肥沃無比，大車徑直駛到水潭旁邊才緩緩停下。

密密麻麻蓮花差點擠滿個水潭，甚至已經順著水流延伸向兩岸，當年寄奴居住的鮮花木屋，早已長成一簇巨大藤蔓林。

許洛看著這一切，眼中滿是感慨，他從懷中取出寄奴所化的黑蓮子，可就在這時，驚變陡生。

層層疊疊蓮葉好像感知到什麼，無風自動發出一陣陣窸嗦聲響，許洛一直有些忐忑的心神立即安定下來，下意識自語出聲。

「你們也在歡迎寄奴回家？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隨著時間一息息過去，眾多蓮花鬧出的動靜越來越大，許洛微微一笑，終於鬆開了手中蓮子。

還沒等蓮子落入下方水潭，最近的一張蓮葉已經驀地飛快膨脹，將蓮子小心翼翼接住。

許洛心裏一緊，強忍著將蓮子收回的衝動，死死盯著這些蓮花一舉一動，生怕蓮子有絲毫閃失。

唰唰聲不絕於耳，一張張蓮葉好似屏障般朝蓮子湧去，不過幾息功夫，巨大蓮子便已經被一層層蓮葉，如繈褓般包裹得嚴嚴實實。

可接下來，好半晌蓮葉又再沒有動靜。

許洛知道現在自己急也沒有用，雖然表面上看，水潭中蓮花已經一片死寂。

可以許洛的敏銳靈識，還是能察覺到有極其微弱的古怪氣息，正從一株株蓮花上朝著蓮子蜂擁而至。

既然有變化，那就是好事情，許洛猶豫片刻，決定還是耐心等一等，正好自己也趁機打磨下，體內已經快要不受控制的精氣。

山谷中很快又陷入一片死寂，可馬上生活在谷中的那些飛禽走獸，又鬼鬼祟祟從藏身之處走出來。

許洛此時早已如凋像般盤坐在水潭邊，沒有絲毫氣息波動。

一頭有些呆萌的小獸探頭探腦靠近水潭，似乎想要喝水，可見到許洛那兩腳獸模樣，小獸明顯嚇一大跳，頭也不回的就沖入身後草叢。

可不過片刻時間，見兩腳獸沒有絲毫動靜，小獸又從草叢中探出頭打量一陣，最後視線落在清澈水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