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子僵直,臉上卻掛上了笑容,語氣溫柔道“師妹,不要緊的,忘了便忘了,你快先給師哥解毒,師哥不怪你的。”
女子眨了眨眼,道“哎呀,這可怎麽辦?我總是忘記事情,解藥放到哪裡了呢?”
宋子京明顯的看到,男人額頭豆子大小的汗珠子已經滾落,卻還是用溫柔的語氣笑道“嗨,你這丫頭總是丟三落四,師哥口袋裡就有解藥,你快拿出來給我聞聞。”
女子笑道“真的呀?太好了。”
說著就要去摸他的口袋,可手到了中途又收了回來,拍著腦袋道“哎呀呀,可別耽擱了寶貝呀,師哥你就在忍一下好不好嘛?”
男人忙道“對對,寶貝!師妹,這寶貝可不能耽擱時辰,你放心,這寶貝原本師哥就是要給你的,師哥從未想要獨佔呀,師妹,你想想咱們這些年的情義,想想葉兒,要是葉兒……”
“別給我提葉兒!”女人突然一聲怒吼。
男人連忙住口道“不提不提,師妹你知道的,我愛你,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的,你忘了?我當年是在師父墳前發過誓的,這些年我可曾違背誓言?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呀!”
他語氣中已經滿是哀求,女子卻一拍腦門道“哦!哦哦!我想起來了。”
男人忙道“師妹,你既然想起來了,快給我解開吧?”
女子搖了搖頭笑道“我想起來了,原來師父當年也是中了這噬心散的毒死的,師哥不會生氣吧?”
“什麽?”男人瞪著眼,簡直不能相信女人說的話,雖然她沒有明說,但顯然她話中的意思很明顯。
“你……”他本來要暴怒,但突然改了口氣道“嗨!師妹,我糊塗,那老東西死便死了,和咱們夫妻什麽相乾?如今藥王谷就剩下咱們夫妻二人,咱們更要互相扶持才是,呵呵……”
“藥王谷?”宋子京心說“這名字我熟呀?”
不過這麽俗氣的名字,有個重名也不罕見。
重點是這時候,那女人將殺害自己師父的事情合盤托出,想必是下了必殺的決心。
女人一臉誠懇的點頭道“是呀,師哥說的是,咱們是要互相扶持才對,所以……師哥不如幫幫人家好不好嘛?”
那男人突然面色一變,嘴巴張大卻說不出話了,原來是臉部肌肉已經完全僵硬,甚至涉及到了喉舌。
那女子一臉著急道“師哥?你沒事吧?你可別嚇我呀?咱們可還要互相扶持的呀?”
她說著上前輕輕一推,男人“咣當”一聲倒在地上。
他眼珠子還能動,但是眼皮都合不上了,也不知是恐懼還是因為乾澀,眼中突然充盈淚水,被風一吹落了下來。
這情形太過詭異,宋子京大氣都不敢出,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那女子笑道“師哥,你這是怎麽了呀?你說話呀?呵呵……”
她開心的笑著,得意的圍著那男人一步步的轉著圈,那男人的眼珠子驚恐的跟著她轉動。
她又笑道“師哥,噗呲……你可真醜呀!呵呵……”
她看這那男人眼中一瞬間的迷茫,笑的前仰後合道“你以為我真的會看上你呀?你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若不是師父偏心,將《藥王殘篇》給了你,我會跟你?呸!哈哈……”
男人憤怒已極,宋子京遠遠的都能看到他眼神中各種複雜的情緒,已經被憤怒壓了下去。
女人走到他腦袋邊上,慢慢抬起腳,踩上了他的臉。
宋子京眼見她高跟鞋的鞋跟,竟然慢慢的踩入了那男人的左眼之中,一股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宋子京驚呆了,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句話“最毒婦人心!”
女人收回了腳,眼見那男人眼眶噴血,卻笑道更是痛快,她道“哈哈……師哥,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就是你這一雙狗眼,總是往我身上色眯眯的瞟,可真是惡心死人了呢!”
那男人身子一動不能動,一隻眼鮮血噴濺,剩下的一隻眼中,已經滿是哀求的神色。
女人哪裡管他,只是繼續自言自語道“師哥,你可真笨,呵呵……這麽多年你都沒沒想過吧?那《藥王殘篇》最後一頁,不是師父撕的,是我撕的呢!哈哈……”
宋子京心說“這男人不是笨,而是喜歡這個女人,否則大家師兄師妹,怎麽會這麽輕易的就著了道呢?”
男人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眼神看她,這個他一見鍾情,朝夕相處的女人,如今竟然如此陌生。
他突然想起入門時,師父和他說的第一句話,他師父說天下奇毒,唯有人心最毒,要成毒王,需成毒心。
可惜此話說的輕巧,但人有人性,最惡之人心中也有眷顧,哪裡是那麽容易就練成一顆至毒之心的?
他師父沒有做到,他也沒有做到,可他師妹大概做到了……
那女人笑道“師哥想知道最後一頁寫的什麽嗎?呵呵……告訴你也無妨,這‘百毒金蠶蠱’,最後成就的一步呀……要血祭。”
“百毒金蠶蠱?”宋子京心說“你們師父是綠袍老祖嗎?”
那女人搖頭歎息道“笨蛋,你以為我肯讓你用血養蠱,是要將這蠱的控制權交給你?哈哈……那是因為我要用你的命祭蠱!哈哈……”
“……”宋子京咽了口唾沫。
這個女人年紀雖然不小,氣質成熟穩重,可此時說話卻頗有些小女孩兒的姿態,像是在和自己師兄撒嬌一般,卻偏偏說的都是最毒最狠的話。
只見那女人晃著腦袋,得意洋洋的伸手往樹洞裡一抓,拿出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罐子。
宋子京定睛看去,只見罐子底下有一半的土,卻不見有什麽別的東西在裡面。
那女人將罐子拿在手中,輕輕放在了男人的臉旁,笑道“師哥,你準備好了嗎?咱們門派之中,最難煉的百毒金蠶蠱,今日就靠你成就了,這也是你的福分,我可為你開心了呢,嘻嘻……”
說著將瓶蓋往上一開,飛快的退後了幾步。然後她手掌一翻,一個巴掌大小的怪異樂器拿在手中。
宋子京涉獵甚廣,一眼就看出那是一種骨笛,不是中原造物,倒是苗疆那邊出土過的東西,他在苗區當地博物館中看過類似的展出品。
那女子將骨笛放在嘴邊,輕輕送氣,手指連番按動氣孔,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宋子京眉頭一皺,忽又恍然,便知這是如同狗哨一樣的東西,他聽不到,但有東西聽的到。
那罐子中的東西,顯然是聽到了!
瓶子底的土裡,鑽出了一隻蟲子。
在月光下,那蟲子拇指大小,晶瑩雪白,如同玉質,在玉蟲透明的腹腔中,一條金線從頭到腳貫通。
那蟲子從土中鑽出,似乎極為謹慎,先是半截身子在土中,另外半截身子豎立著晃了半天。
但顯然這裡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它。
它一點點的離開土,肉腹蠕動,慢慢的爬上了罐子的邊緣。
然後在罐子口又停留了片刻,才輕輕的爬了出來。
宋子京知道是什麽在吸引這玉蟲了。
是血!
那個男人的血!
那是它一直以來的食物,它餓了。
宋子京最了解餓的感覺……
蟲子先是在地上的血跡上爬,但這些血跡已經滲入土中,它隻好慢慢爬上了男人的臉,它感覺那裡又更新鮮的食物。
男人的眼神,變的前所未有的驚恐和絕望。
這一瞬間,宋子京心頭一根緊繃的弦突然就斷了。
他救羅小青,可算英雄救美,但他不是為了救美而救美。
他不是因為羅小青長的可愛才救她的。
同樣的,他今天也不會因為這個男人長的醜,就對此事袖手旁觀!
他不知道這個男人以前有沒有作惡,就像他也不知道羅小青做沒做過惡。
這世上的人八成都做過壞事,但是那些他不知道,也沒有碰上,他今天只是見了一個人欺負另一個人。
玉蟲已經開始往男人的眼窩中爬去,事情緊急已經容不得他跪下說話。
這是他最不願碰到的場面,他也清楚自己出去,八成是個必死之局。
他不但不是為了救美,他甚至不是英雄。
他害怕!
他怕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怕疼、怕黑。怕鬼、怕死,他自己晚上寫小說,寫到點兒恐怖情節他都怕,他有什麽不怕的?
但段譽衝出去攔住神農幫的時候怕不怕?
江南七俠面對梅超風的時候怕不怕?
韋小寶救茅十八的時候怕不怕?
還有襄陽城頭的郭靖,聚賢莊中的蕭峰,始皇帝面前的高漸離,斷頭台前的譚複生……
他們可算大英雄大大豪傑,難道他們當時就不怕麽?
這世上沒有人不怕什麽,人人都有恐懼,恐懼是萬物的天性。
有些事情不是必須要做,但對於某些人來說,那就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那是一種信仰!
宋子京知道這世上並非人人都信奉他所信奉的,他沒有資格要求別人信奉,但他信奉!
他怕的要死,但他或許只是個瘋子。
他甚至都沒有想這麽多,就這麽一翻身跳過了牆頭,順嘴大喊了一聲“看劍!”
那女人一驚,心說“看誰?”
一抬頭就見他飛快的衝了過來。
女人心說“劍呢?”
可她卻不慌,她對自己很有自信,在這個時代,她這一身本事,當然有資格自信。
宋子京人在半途,突然大喊一聲“看暗器!”
這次女人看到了暗器,她看到一個東西直直的朝自己飛了過來。
也管不得什麽暗器,連忙將身子一側,閃身躲了過去,耳聽“啪”的一聲,一個手機砸在後面的牆上,摔得粉碎。
宋子京一陣心痛,況且他根本也不會什麽暗器,還好力氣夠大,這一下足以讓那個女人晃一下神。
然後他突然在奔跑中一頓, 借著慣性腰向下誇張的躬起,雙手著地做了個貓伸懶腰的動作。
而後肌肉突然發力,整個人猛的將速度提升到極致,飛快的朝著男人的方向攢了過去。
那女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心說“好快?”
宋子京已經到了男人身旁,手在他臉上的玉蟲上一抓,那玉蟲已經快要進去眼窩,被他一把抓住在手中。
隨即他就地一翻身,換了個方向面衝著女人。
這一瞬間,他突然聞到了一股香氣……
宋子京心說“完蛋!”
因為這一股香氣一進鼻子,他就身子一軟,咣當摔在了地上。
此時他全身麻痹,就好像手術前打的麻藥。
不知哪位動過手術,只要不是全麻,雖然感知不到痛覺,但實際上醫生在你身上切切割割,你是能感受到的,只是不疼而已。
是的,宋子京感受不到疼了,但他仿佛還有觸覺,能感受到自己身體和地面的接觸,能感受到腰旁有塊兒小石頭墊了自己一下。
他的冷汗下來了,心說“大哥,兄弟我可夠意思了,咱們今天一塊兒玩兒完,你倒是好了,還和這妞兒睡過,我都沒脫衣服就完蛋了!”
想著用眼看了一下那個男人的方向,心裡頓時又“咯噔”一下子。
心說“靠!我圖啥呢?這也沒救的了呀?這……這太厲害了吧?”
卻見那個男人方才還好好的,但似乎是他抓那玉蟲之前,玉蟲已經碰到了男人傷口,這片刻功夫,男人已經全身泛起了青紫。
女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