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下午是個周四，前兩天剛破獲了個挺大的案子，上上下下洋溢著喜慶，同事們皺了許久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一些。喜上眉梢的小李甚至手拿火腿當麥克風，給大家獻唱了一首《癢》。

　　五十歲的局長聽到動靜從辦公室出來滿臉問號，局裡更加充滿了快活的氣氛。知道接下來兩周都不怎麽忙碌的王強忙跟副局請了一天半的假，裹了外套就走了出來。

　　沿著路走了大概十分鍾，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走到一家小飯店前，王強定了定身子，使勁跺了幾下腳，推門大步走了進去。

　　“跟往常一樣”王強隨意找了個座坐了下來，外套隨意一甩，衝吧台喊道。

　　“什麽?”剛欠身要過來遞菜單的服務員明顯愣住了。

　　“一條鱸魚，微辣，一碟皮蛋豆腐，一壺桂花釀”吧台裡的老板聲音響了起來，衝服務員擺擺手，“喊一下張師傅，讓後廚準備去吧”又扭頭衝王強一樂“嘿嘿，實習生，剛來的。”

　　“怎麽了，老王，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老板挪動著肥碩的身軀堪堪從吧台的椅子上拔出來，慢悠悠晃到王強臉跟前，問道。

　　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檸檬水，王強把杯子往旁邊一放，道“嗨，最近閑散，好不容易得空了，那話是怎麽說的來著，偷……偷得浮生半日閑嘛，你別說日子長了咱也會拽上文了。”

　　說完兩人哈哈一笑，多日未見兩人似乎並未有多少疏遠。

　　“先生，您的皮蛋豆腐。”略顯拘謹的服務員端了小菜上來，不多時，魚也端上來了，氤氳的熱氣讓王強凍的僵硬的臉略微有點緩和。

　　“我先墊兩口。”

　　顧不上敘舊的王強筷子上下翻飛，工作日又不到飯點，不大的烤魚店沒什麽顧客，老板也就乾脆從後廚拿了一大瓶桂花釀過來，給王強滿上之後自己坐到了對面，喊了聲飲勝，沒過多久兩人就一本滿足的癱陷在沙發裡，有一口沒一口啜飲著。

　　“老包啊，我有個朋友，最近心裡有事掛著，好幾天都不太舒服，這事兒你幫我…幫我朋友分析分析，跟你說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我這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酒酣耳熱王強也算是打開了話匣子，對於一周前的案子有些事情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該怎麽做，這幾天做夢睡不著也老是回到那天晚上。

　　“哎哎哎，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那就不說。你問出來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就不該說了。你這種問題啊，就應該去找個專業的心理醫生，做幾次催眠，說不定護士看你長得帥，連人生大事也解決了。”包老板笑眯眯的擺了擺手，肥碩的的食指劃過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老包你咒我呢，再說你看我上上下下哪個部位能比得上梁朝偉，不說了不說了，先幹了。”

　　“好，喝！”

　　“包老板異於常人謹慎得很，開店都選這犄角旮旯的地兒，生怕被人看見是怎的，魚做的這麽好吃，是怕被吃光嗎一天就賣這幾條，”王強開始了酒後絮叨模式。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上周我們一條長線收網，溜冰團夥十來個人，還是老一套以販養吸，前面抓雜魚的時候都挺順，就是最後一家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原本毫不知情的嫌疑人閨女因為忘記帶學校的資料突然回家，正好看到了他爸毒癮犯了被哥幾個摁在地上。小姑娘才小學，年年三好學生，當場嚇懵了，回過神了你知道她第一時間做什麽嗎，要不是小李手疾眼快，

她差點兒從五樓直接大頭朝下扎下去，你說他爹造的孽，這麽小一個姑娘怎麽扛得住。現在已經一個周了，小姑娘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我們給孩子請了病假，孩子從小沒娘，已經準備被表姨接到另一個城市生活，可是東西扔了，人抓了，孩子腦子裡的東西我怎麽給她扣出來。”　　“強子，這事兒……確實不好辦，聽了讓人心裡發堵得慌，這樣，你也別帶她過來了，臨走的時候你給她帶點兒我這兒得吃的，我一個開飯店的幫不上什麽忙”

　　老包說完這句，瞪著面前的空盤子默默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包，你說這人可真夠操蛋的。”這是王強倒在店裡之前的最後一句話。

　　“你連這五度都沒有的桂花釀，都扛不住兩三瓶，感慨倒是不少”當然他也沒聽見這句話。

　　醒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左右了，雖然不是酒駕，落荒而逃的王強還是堅持喊了個代駕，坐在車後排回家的路上，回憶起來第一次跟烤魚店老板認識—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務，局裡安排他去火車站逮扒手， 剛從警校畢業的他以為這還不是手到擒來，後來他愣是追了十幾條街才拿下，隻記得七拐八拐就到了這家店的門口，筋疲力盡的他看到門口那時候還在發傳單的老包，大汗淋漓的他模糊中感覺富態的老包就像是一條胖頭魚，披散的頭髮像是蜿蜒的長蟲，後來好像忘了具體怎麽扭送回警局的，反正他第一次出警成功的個人慶功宴就是自己來這裡吃的魚。

　　“謝謝叔叔。”小姑娘抿了抿嘴沒再說什麽，拎著魚低頭走進了警局給安置的招待所裡，脆生生聽起來還是那麽讓人心疼。王強心想，明天開始就再帶小姑娘去找一下市裡的心理醫生複查一下，看看還能有什麽其他好的方法吧。

　　……

　　出乎意料的，複查的結果很不錯，小姑娘算是走出了心裡的陰霾。

　　踏上遠行的火車之前小姑娘跟她認真的敬了個不太保準的禮，背著剛買的新書包跟小姨上了車。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王強不指望這麽小的孩子能認識到這一點，也不奢望她以後能有一個正常的童年和健康的人生，只要她能從今天的泥淖中邁出第一步，只要有了上岸的勇氣，就足以讓現在的王強長舒一口氣。

　　他扭頭向警局走去，哎，剛才擦身而過的時候好像路過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和隱約的嗤笑聲，可能是酒還沒醒，反正還有假期，回家再睡一會兒。

　　山海經:英鞮之山，涴水出焉，而北流注於陵羊之澤。是多冉遺之魚，魚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馬耳，食之使人辟邪安眠，可以禦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