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少爺……”
一個略顯滄桑的聲音突然急促響起,年約四十身著麻黃長衫,篷亂的頭髮上還有幾根雜草的瘸腿車伕老黃提著一把鋤頭蹣跚著衝了出來。
少爺三歲起每天上山練功,他就在山下開荒種菜。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如今已七年,他愣是堅持了兩千五百五十五天。
看到少爺的二踢腿,從山下火急火燎地趕了上來。
但因腿腳不便,故姍姍來遲。
車伕老黃鋤頭一扔,喘氣不贏:“少爺……你……你沒事吧!”
看著緊張不已的老黃,戰飛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老黃,沒事,兩個無毛的蟊賊而已!”
車伕老黃“咚”的一聲跌坐在地下。
瞠目結舌地盯著少爺,像是看一個怪物。
良久,他才顫聲道:“少爺,你……你……”
車伕老黃認識少爺於繈褓,迄今十年,何曾聞言少爺說過半字?恐怕連哭聲都未曾聽聞。
想那妙湯堂嶽老先生醫術超絕,曾治愈了幾個啞病。但對少爺,十年來亦是一籌莫展。
老先生在本草閣格物所把少爺整整研究了兩年,醫藥書籍看了不下百卷,但最終無果。末了隻好蓋棺定論:少爺天生啞巴,無藥可治!
後來倒是聽聞,有一方法,不過此法極端。稍有差錯,便會傷及少爺,更有甚者可能會要了少爺性命。
先生夫人商議,最終未允。
卻未料,今日突然開口。
“誒!”戰飛一把將老黃扶了起來,然後用小手輕輕地拍打著他有些佝僂的後背。過了好一陣,老黃才緩過來。
他看著少爺,將信將疑:“老黃我剛才是否又聽錯?”
又……聽錯?
曾幾何時,莫非聽聞?
戰飛的黑眼珠突突直轉,看著老黃,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狡黠一笑,奶聲奶氣道:“老黃,你可曾聽聞,若啞巴遇上危急之時,譬如有人要殺他,是否就能聽他大聲叫喊,說出話來?”
這次老黃聽得真切,嘴角一抽搐,放心下來。
只是聽聞少爺所問,不由又一愣。
少爺所言之法,先前醫館嶽老先生跟先生和夫人有提及。若少爺在猛一刻突然受到驚嚇,興許便能叫喊出來。
只是這驚嚇的程度不好掌控。輕了沒效,重了會嚇死人。
斷然不是放幾條青蛇或者兩條惡狗在少爺面前哧溜或者唳叫這般簡單,恐怕會危及性命。
只有觸及靈魂,腳踏鬼門關,此法方有成效。
想到這裡,再想想剛才少爺放出的煙花,老黃猛的一驚,莫非——
這時他才駭然發現,地上躺著兩具死屍。
鐵牛?土根?
“少爺,這……”
老黃一時錯愕,難以置信,這小哥倆昨晚還同自己同房共睡,現在卻橫死在自己眼前。
兩人瞧著老實本分,他打心眼喜歡,這些天噓寒問暖沒少關懷。兩小兔崽子叫自己老黃叔也叫得挺歡實,怎麽突然……
現在直挺挺地躺在地下,老黃吃驚不小,他驚愕的盯著少爺。
“我把他們殺了!”戰飛坦然而言,波瀾不驚。
“你……你把他……他倆殺了?”老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為何?”
戰飛道:“他倆要殺我。”
“他倆為何殺你?”
“是啊,為何殺我呢?”戰飛反問道:“莫非他倆與我有仇?”
“不可能!”老黃搖搖頭:“他倆到府裡不過七日,
怎會與你結仇?何況又是夫人尋回。” “夫人尋回?”戰飛突然道:“莫非是夫人與我有仇?”
老黃駭然,失聲道:“少爺休得胡言!若夫人欲取你性命,何須如此麻煩,只須讓嶽老先生在你碗裡下點毒藥,這事便成!”
妙湯堂嶽老先生有兩個外號,一是“老病杆子”,另一個“嶽該殺”。
皆是本草閣那紅衣怪人所取。
嶽老先生不算太矮,但身子纖瘦,宛若一根竹竿。“老病杆子”也算貼切。
但“嶽該殺”就有些侮辱人了。
二十多年來,那武功高深莫測的紅衣老怪從塞外幾千裡追殺嶽老先生至余城,不知為何,能殺而不殺。
紅衣老怪清晨起來第一事,便是想著如何殺了老先生。
晚上睡覺第一事,便是想著明天睡醒之後,如何殺了老先生。
可偏偏奇怪的是,僅有縛雞之力的嶽老先生每日端坐於他面前,他能殺卻不殺。
想殺又殺不得!急得他又把老先生取了個另外一個綽號“嶽該殺”。
可憐嶽老先生毫無辦法,最氣不過,也隻輕輕回罵他一句“紅毛獅子”!
如真若老黃所言,那對狗男女欲讓嶽老先生對自己下毒,恐怕先生首先便會要了他倆狗命。
整個湯府論交情,老黃算頭一個,嶽老先生排第二。
這其中有老黃這一生或許都不會知道的事情,自己的姓名,還是嶽老先生所賜。其中最為玄妙的是這姓名與那世一字不差。
有這緣故,相信嶽老先生還不至於向自己下手。
那對狗男女會不會指使他人,這不好說。
當然一點肯定,即便他們對自己下手,也絕不會指使自己人,而且也不會讓自己端端的死於府內。
不然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只有自己死於郊外、死於他人之手。他倆才能脫得乾系撇得乾淨。
哎,老黃簡單樸實,怎知人心險惡。
戰飛想了片刻,摸著後腦杓咧開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假裝認同老黃所言。
如果言之老黃,自己一死,能給那對狗男女帶來數千萬兩銀票的好處,也不知他還會不會這樣認為。
不過,再多的銀票,沒見過世面的老黃都會覺得那不過是一張廢紙。還不如一間草屋、幾畝良田和幾頭牛羊來得實在。
終其一生,老黃的人生目的便是這樣。
所以,戰飛再無話可說。
……
老黃猶自不信那土根和鐵牛會謀害少爺,往那兩具屍體走去,雖什麽都不懂,但見往昔的木劍突然變成了鋒利無比的青鋼劍,他頓時愣住了。
從而惱羞成怒,感覺善良被欺騙。
原來這些天同自己共寢的居然真是兩隻白眼狼!
“驢操的驢操的!”老黃照著地上屍體狠狠的踢了起來。
一邊踢一邊喘著粗氣罵道:“夫人可憐,把你們領回府……你卻要害少爺……我讓你害少爺!害少爺……”
一生老實巴交待人友善的老黃破天荒的第一次爆了粗口,而且還用腳踢了人,踢了死人。
這讓戰飛吃驚不小,他趕緊一把拉了老黃的衣襟,想著老胳膊老腿,腿已瘸了一條,可別再閃著了腰。
老黃這才住了腳,喘了幾口粗氣:“少爺,真是你……你……殺了他倆?那段護衛呢……他去了哪裡?”
戰飛臉上露出一絲鄙夷,朝地下啐了口,義憤填胸的把天下第二十高手被嚇得半死奪命而逃之事言與了老黃。
“驢操的!”老黃不由苦笑一下,聽府上人議論,這段良的工錢,每天就得半條牛。
天殺的就這樣跑了?真是心疼先生和夫人的銀子。
萬幸少爺無事,他朝地上的屍體又亂踢了一陣,然後歎口氣,拾起鋤頭開始刨坑。嘴上喃喃道:“倆兔崽子也是一對苦命人,我得把他們給埋了……也不知受了哪個天殺的教唆,回頭讓我揪出來我非活剝了他不可。”
“誒!”
沒想到老黃是如此善良的一個人,此等可惡至極,應該曝死荒野,飽餐了野狗才是!
老黃啊老黃,你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老黃!戰飛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指了指屍體的襠部。
兩個短命鬼的褲子先前被段良拔拉了下來, 腿根之無老黃看得真切。
但他卻見怪不怪,好似不知這世上還有太監閹人一般,更似不知這太監閹人乃是皇宮中人,只是兀自佝僂著身子氣喘籲籲地揮動著鐵鋤刨著土坑。
戰飛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蹲下身子撿起了坑裡的一隻弓和一隻箭,心底輕歎一聲獨自坐在了旁邊。
他沉默無語地看著這佝僂腿瘸、心地善良的老黃在那嘿咻嘿咻的折騰,心裡五味陳雜。這老黃陪了自己十年,如今連媳婦都沒有,將來指定是自己給他養老送終。
如果真到了走的那一天,一定讓他走得風風光光。
待把兩免崽子埋了,老黃已經累得不行。他喘著粗氣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汗。
蹲下身子坐在了少爺身旁,叮囑道:“少爺記好了,今後有危險的時候,要第一時間發信號,而不是想著拚命。”
“曉得啦,曉得啦!”戰飛笑了笑:“可發了信號又能怎樣?真有危險,誰能救得了我?你看那段良……哎,如果你老黃會那麽一點武功就好了……可惜!”
車伕老黃一聽,尷尬的搓了搓手,訕笑道:“我這一輩子,在沒遇到少爺之前,連飯都吃不飽,那裡還有精力練功!”
“嘿……嘿……”戰飛笑了笑,道:“老黃,要不我教你?你可別嫌晚,晉平公七十欲學,問師曠,師曠都言不晚矣!”
老黃頭一偏,羞赧的笑了笑。
幸好老黃是井之蛙,見識短。
不然問晉平公是誰?師曠是誰?那尷尬的就是戰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