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飛與王二登上小山的同時,一輛馬車便馳聘而過,到了妙湯堂藥丸坊大門前,那車伕翻身下馬,取好繡墩。
馬車門簾掀開,湯柏麓的頭探了出來。
他手裡拿著一壺好酒,下了馬車,進了藥丸房的大門,便朝本草閣疾奔而去。
進了閣樓,開啟底樓暗門,便踏著台階走了下去。
這是嶽老先生嶽青衣的格物所,機關眾多,除了湯柏麓外,只有那戰飛進來過。
那時的戰飛,還是老先生的一個實驗品。
進入暗室,通過三道布有機關的通道和暗門,湯柏麓進入了嶽青衣的書屋。
書屋十分寬敞,遠遠的看見油燈之下,一個枯瘦的身影,正在埋頭抄書。
那人聽得腳步,擱下筆,抬起頭,站起來就朝湯柏麓施了一禮:“嶽青衣參見主公!”
“不必多禮!”湯柏麓走向前,一把按了嶽青衣的肩膀上,讓他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輕車熟路地拿起檀木書桌案上的兩個酒杯,把壺中美酒斟於杯中。頓時酒香四處飄溢,彌漫在整個屋子裡。
“來……嶽老,咱們先慶祝一杯!”湯柏麓嘻笑一聲。
“事成了?”
“成了!”湯柏麓笑道:“我從府裡快馬加鞭地趕過來,要與先生喝上一杯,自然成了。”
他雙手端起酒杯,塞進嶽青衣之手。
嶽青衣舉起杯子啜了半杯,把酒杯放下,又拾起了筆,小心翼翼地抄起書來。
“小主公的《湯頭寶歌金方籙中卷》,甚有意思,我是一刻也停不下來。”
湯柏麓把嶽青衣的酒杯斟滿,放下酒壺,“先生單料事如神,那瘸腿老黃果真是王二!”
“預料之中的事。”嶽青衣手中筆未停,歎口氣:“這些年如履薄冰,不敢有半點馬虎,凡事都講個眼見為實,現在放心了。”
他停下筆,抬頭對湯柏麓微微一笑:“他還好吧?裝了這麽多年,手腳可還靈活?莫不是骨頭給敲散了?”
“先生也太小看那老跛子了,他單是一雙肉掌便敵住了我們的五柄長刀,毫發無損……”
“赤手空拳?”嶽青衣心中一凜,想那五柄長刀,身手皆近八品,如此看來,這十年,王二非但沒荒廢,而且還進步不小。
“赤手空拳。”王二點點頭,笑著道:“只是不知他若知曉,是您老在中間搗鬼,會不會氣得殺上本草閣?”
“這倒無妨!”嶽青衣把筆放下,捋了捋頜下的花白胡須,笑道:
“我的命是紅衣老怪的,其他人想要,恐不容易。”
“那紅前輩如此厲害?”湯柏麓有些不信。
“主公有所不知,”嶽青衣道:“武道修為,一品之差便若九重天。武道九品,九品之上是極品,極品之上方乃大宗師。紅衣老怪已入化神之境,成為大宗師,豈是那王二可以相比。”
“那就好,那就好啊!”湯柏麓笑著道:“老先生好福份啊,不知前世修來何德,居然有得這樣一位大宗師庇佑。”
嶽青衣苦笑一聲,想起了那年的桃花澗,想起了那位放蜂蟄人狠毒的范老夫子。
這二十多年,每個日夜的膽顫心驚,只能說與山鬼聽了。
聽聞那王二安然無恙,嶽老先生心中完全踏實了,他一向是個行事仔細的人。
雖然看破了瘸腿車伕老黃的身份,但未親自證實,心中還是不太放心,所以便有了一斬燈刺殺戰飛的事情發生。
這些年試探不下十余次,沒想到那老黃穩如老狗。計窮無策之時,不得不假冒一斬燈。
今日一試,那王二身手依然了得,戰飛踏出湯府,有他在暗中護著,大抵應該無事。
此事已了,但還有一事甚是重要。
長隨寧五同。
觀主公顏面,嶽青衣知道此人已解決。
寧五同的身份,早就被識破。
湯柏麓耍了些小手段,不動聲色讓他為湯府立了些勞功,最後找機會把他升為長隨。
所謂長隨,便是長期相隨。
這種安排看似危險,卻也恰恰掣肘著他,被湯柏麓所鉗製。
這次利用甄別老黃的機會,摟草打兔子,一鍋把他也端了。
這有嶽老先生樂見其成的“余州亂”!
湯柏麓覺得光靠遊三,並不能攪亂余州,要想從京都得到有用的消息,那余州必須亂上加亂。
神雀司莫名其妙死一個密探,而且還死於“一斬燈”之手,這足可以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神雀司會從一斬燈入手追查。此事原本為假冒,那一斬燈豈能受這不白之冤?想必是配合神雀司追查原凶。
這兩個可謂是天下最神秘的組織,合二為一,可能很快就會查清事情真像。
由於情況緊迫,事先並未問明緣由。事完之後,才突然想起此事關系甚大。
湯柏麓把寧五同之死,所涉及的利害關系,詳盡地說了出來。
嶽青衣端起酒杯,輕輕啜口,笑道:“主公勿需擔心,任憑他神雀司神通廣大,也休想查到我們的頭上!”
“先生如何這般自信?”湯柏麓眉頭微皺:“且不說老奸巨滑的上官妙妙,即便是我湯柏麓,也有辦法分出一個真偽。”
“何來的真偽?”嶽青衣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我說這原本就是一斬燈乾的呢?”
湯柏麓一愣,他可從來沒有聽到過這老病杆子信口開河,如此胡說。
“這都是我們的人……與那一斬燈毫無關系。 ”
“有不有關系,不是主公說了算,似乎這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若有人問及一斬燈,他會毫不猶豫的點頭承認。”
“他為什麽要承認?”湯柏麓面露驚異之色:“卻是怎的?莫非那一斬燈肯平白無故的替我們背黑鍋?”
嶽青衣點點頭:“不管你信不信,這世上就有如此荒唐之事。”
“他瘋了嗎?”湯柏麓兀自不信:“難道他們就沒有想一下,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後果?普天之下,誰敢與神雀司為敵?誰敢與闕歌朝堂為敵?”
“當然有人。”嶽青衣笑了笑:“或許不久的將來,主公就是其中一人。”
“這……”
湯柏麓一時無言。
“主公或許不知,這些年,神雀司一直在極力追剿一斬燈,所以我們假不假冒,對一斬燈來說都沒關系。”
“老先生的意思是,他們是身上虱多不怕咬?”
事前依言而行,想到嶽老先生一向辦事穩妥,時間緊迫,故未細問。但憑現在老先生的解釋,恐怕不能服人。
湯柏麓道:“誠然如老先生所言,那一斬燈為何要與朝庭作對?”
“因為他們是死敵!”
“死敵?”
“對,死敵。”嶽青衣道:“江湖早有傳言,說那一斬燈是當陽公主的人。”
“當……當陽公主?”湯柏麓瞳孔驟然放大,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他才艱難的從喉嚨裡吐出一句話:
“可是那……前朝……大晟余孽……當……當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