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聞言大駭,少爺提及之事謂府內秘辛。
全府上下,除卻先生和夫人,就只有“妙湯堂”的嶽老先生同自己知曉。少爺今日一問,消息從何而來呢?
“萬丈高牆亦透風!”戰飛似乎看透了老管家的心思,冷笑一聲。
老管家不敢再直視的他的眼睛,只是偷偷的斜睨了一眼。看那神態,那裡像一個十歲孩子,恐怕比一般的成年人還像成年人。
思之這些年少爺作為,老管家的心緊緊繃在一起。但無論如何,十年前的那椿往事,是萬萬提不得也承認不得的。
他故作鎮定,道:“老仆不知少爺所言何事?也從未聽聞有一位戰姓花魁。”
“你這老廝,甚是可恨!”戰飛突然跳上桌子,抓起石桌上帶血的匕首,在老管家眼前一晃,厲聲道:“本少爺今日已宰了兩個了,再宰一個又如何?”
“少爺,你……”老黃大驚失色,顫抖著身子,慌慌張張地伸出雙手一把抱住了戰飛的胳膊。
“老黃,休得拉我,今日非得弄點顔色……”
若在平時,被下人瞧見,這府裡早就驚聲四起雞飛狗跳亂成一鍋粥了。好在眾人都奔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夫人那塊大西瓜去了,一時間這邊的大瓜卻沒有人來啃。
瞧著那血跡未乾的匕首,再有少爺那張醉意摻雜著憤怒的緋紅的小臉,老管家心裡直發怵。
他也知曉十年前那位戰姓女子之死,根本不可能密不透風,這青樓原本就是流言之地,何況那位戰姓花魁還生了一個孩子。
再細想半年前那天的深夜,九歲半的小少爺手執匕首突然竄進先生和夫人的臥房跳上紫檀雕花床……
幸虧有人及時趕到,才不致於鬧出人命。
但先生的胳膊上還是給劃拉出一條不小的口子,衣衫不整的夫人白晰的脖子上也落下了一道血紅的指甲印。
如此忤逆,連這番事情都做得出來!
此時老管家當然相信眼前這個飲了整整一壺酒的少爺,完全可能把那帶血的匕首插進自己的胸堂,甚至還在肚子裡劃拉兩下。
關於少爺深夜跳上床上刺殺父母之事件,後經過多方打探,縝密分析才知道這少爺是要為“親娘”報仇。
原本和睦的家庭分崩離析,兒子父母成為仇人。
那啞少爺咿呀著比劃說要離家出走,後經嶽老先生勸住。先生和夫人又極力比劃著解釋,事態終於平息,但這父子母子關系從此明存實亡。
少爺刺殺先生、夫人起因緣於坊間的一個傳說,說那“妙湯堂”的湯先生和“春風樓”的明大家自己無子嗣——青樓女子飲砂汞不孕之事情很容易讓謠傳者利用。明尋音原是余城紅極一時的花魁,雖說賣藝不賣身,但暗地裡誰知曉呢?
於是這對奸人就打了樓子裡一位戰姓花魁和她肚裡孩子的主意。
這戰姓花魁和她肚裡孩子坊間又流傳兩版本,一則說這孩子是戰姓女子與京都某位紈絝浪蕩而孕。另一說就更奇葩,道這孩子原本就是湯先生與這戰姓花魁血脈。
依據便是湯先生並非余城人,更有知情者道出他的來歷,說他是北方富家公子,一生紈絝放蕩,氣死老爹,敗光家財。
在無路可走的時,因生得一副好皮囊,被犯有花癡的清倌花魁明尋音相中。
坊間議論的奇怪之事遠不止這些,他們驚奇的是湯先生是無路可行之時歸附了花魁明尋音,與“入贅”毫無二般。
若湯先生與戰姓女子相歡,那明尋音又怎能容得? 更讓眾人有些意外的是,戰姓女子在生產之後突然死亡。
“青風樓”傳出的消息是難產致死。
於是順其自然,這“青風樓”明大當家要擔護起“大當家”的責任,如此戰姓花魁所生之子就成了“青風樓”明大家的兒子——這樣看這明大家和湯先生倒是重情重義之人,但也落下了一些口實。
其間有些謠言傳得沸沸揚揚,但謠言止於智者,湯先生和明大家也不做過多的解釋。
這有些甜瓜味道的事情最終被吃瓜人淡忘。
多年之後,一個驚炸的消息從“青風樓”傳了出來,說是不能生孕的明大家謀害了剛剛分娩的戰姓女子,其目的當然不言而喻“殺娘奪嗣”。
當然明大家也可以自證清白——自己生個孩子,讓別人瞧瞧。
但實事上都十年過去,她的肚子也不曾見鼓起,這就為當年的謠言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如此謠言以一傳十,最終眾口爍金,這才有了“戰姓女人的兒子”替母報仇的感人故事。
那夜闖內寢跳上雕花紫檀大木床,手執利刃刺殺“金夫銀婦”被傳得熱血高漲沸沸揚揚。更有好事者以訛傳訛,說自己那時就是湯府的掃地人,那夜親眼所見,金夫銀婦吃生果體,嚇得瑟瑟發抖……
……
今日少爺一壺烈酒下肚。提刀重提舊事,想起少爺過去林林種種膽大妄為的作派,老管家湯福無奈,隻好向少爺從實招出:“不錯,少爺,你……你的確是戰姓那女人的兒子……”
……
……
湯府後院,先生和夫人門前,跪著一排排的仆眾。
他們臉上淒淒慘慘悲悲切切,但內心其實並不恐慌。夫人每年要上吊三次,今年似乎要勤一些,已經第五次。
大家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驚。如果讓夫人知曉了自己要上吊這天大的事情,下人卻沒表現出絲毫的悲情,那這做奴家的人就太沒良心了。
要想在湯府再混下去,恐怕就難啦!
……
“砰”的一聲。
只聽得先生心痛的聲音傳了出來:“我的姑奶奶,那可是天寶年間的珍世花瓶……”剛剛被掐人中搶救回來的夫人明尋音喘著氣,瞪著夫君湯柏麓,怒聲啼叫道:“我砸的就是這珍世花瓶……如果你不把我保住那小啞巴,我……我跟你沒個完!”言罷伸手又欲搶湯先生手中的那段白綾。
白綾已不白,歲月落在它上面,已滄桑不已。
看來這些年,被這要死而不死的女人,折磨得已無半點脾氣。早已悲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