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姓七望,他們所代表的已經不只是自己家族的利益,而是整個士族豪強階級的象征。
說天下過半的官吏和他們有關系一點都不誇張。
雖然李世民在不停的提拔平民出身的官吏摻沙子,可在學政體系和科舉體系真正發力前,也無法從根本上扭轉這個局面。
後來他又以分封拉攏了軍功勳貴階級,在氣勢上狠狠的打擊了士族豪強的氣焰。
可對士族來說依然沒有傷筋動骨,他們數百年經營起來的聲望,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被打破的。
即便皇帝找借口殺了一批親近士族之人,連崔乾都撞柱而死,可士族的威望猶在。
在很多人看來士族依然是士族,現在只不過是皇帝威望太高,他們不願意硬碰硬選擇蟄伏而已。
一旦士族真的豁出命去,是有能力動搖天下根基,乃至改朝換代的。
沒有人相信皇帝敢直接對他們出手。
然而事情總是這麽的出人意料,皇帝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勢,直接就把太原王氏的主脈給滅了。
天下為之震驚。
然後大家就開始等待士族的反應,可是結果讓所有人都失望了,士族豪強集體失聲。
這也讓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天變了……不,或者說天早就變了,只是他們沒發現罷了。
也有不甘心的人,則認為士族不是不動,而是在準備來一次大反擊,只是需要時間準備。
這個說法得到了許多人的讚同,就連李世民都有些忐忑。
他對士族的忌憚可謂是非常深的,這也是為什麽在動太原王氏之前,派了五位大將坐鎮地方的原因。
對此陳景恪卻嗤之以鼻,道:“您也太看得起他們了……就這麽說吧,他們沒有任何計劃,之所以沒反應是因為夢醒了。”
李世民疑惑的道:“夢醒了?什麽意思?”
陳景恪說道:“我在家族曾經看到過一篇關於士族的分析,具體內容忘了,但大概的脈絡還記得,我一說您就明白了。”
一聽是他家族那邊寫的分析,李世民頓時就來了興趣,道:“快說。”
陳景恪當即就把那個所謂的分析報告講述了一遍。
實際上哪有什麽分析報告,不過是在網上和人打嘴炮時候看到的一篇文章罷了,大意就是:
世家豪強源遠流長,從有人類文明記載那天開始他們就存在,並且一直以統治者的身份存在。
但整個世家歷史可以分為兩個階段,隋唐之前和宋朝之後。
在隋唐之前的朝代,基本都是世家和天子共治天下的局面。
這個時候的世家確實強大,靠壟斷知識把控當官的渠道。
然後又利用官員身份發展自己的家族,讓家族壯大更進一步壟斷知識。
他們不只是壟斷學問,還擁有自己的佃農、私兵、莊園堡壘等等。
那時候世家嫁女,光陪嫁的奴仆都能有數千上萬人。
可以說每一個世家在內部,都相當於是一個小的國中之國一般。
宋朝之後書院體系讓學問走進民間,打破了士族對知識的壟斷,再加上科舉取士的存在,兩相結合徹底消滅了世家。
隨後興起的地主士紳階級,影響力只在本鄉本縣,比起世家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而隋唐之際就是世家從輝煌走向滅亡的過度階段。
朝廷已經在用種種辦法限制他們的實力,比如不允許他們擁有私兵、不許在地方修築堡壘莊園等等。
在隋朝的時候,隋文帝更是把所有的隱戶、隸屬於貴族的佃農等等全部收歸國有,還勒令拆除所有的塢堡類非官方軍事建築。
楊廣雖然背著昏君之名,但他也一直在貫徹隋文帝的想法,打擊士族。
只不過他用力過猛,局勢稍有不對就自暴自棄,最終讓隋朝二世而亡。
但經過隋朝兩代君主的打壓,士族基本失去了軍事方面的能力。
到了唐朝的時候,他們所謂的實力,已經從之前的軍事文化雙重實力,變成了單純的文化影響力。
而眾所周知,文化實力又被叫做軟實力。
另一方面,學問逐漸流入民間,寒門士子和平民百姓裡面走出來的讀書人也越來越多,開始具備了一定的競爭力。
而連年動亂也給了寒門和平民拚軍功的機會,造就了一大批軍事貴族和他們競爭。
事實上到了這個時候,士族豪強已經沒有了祖輩的實力,他們的地位更多的是被人吹捧起來的。
而吹捧他們的,就是全天下的士族。
為什麽?士族自然不願意失去手中的權力,必然要推選幾個領頭羊出來為大家爭取權力。
傳承久遠、實力雄厚的五姓七望就被推舉了出來。
但已經只剩下軟實力的五姓七望真的那麽厲害,連皇權都能蔑視嗎?不可能。
他們之所以敢蔑視李唐皇室,是因為李唐已經建立了大統一的國家,首要任務是穩定,自然不願意隨便動他們。
皇帝不願意隨便動他們,就給了他們自抬身價的機會。
事實上,以李世民對軍隊的掌控,如果真豁出去對士族動刀子,他們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這個帖子不全是推測,還舉了實際的例子。
世家尤其是五姓七望是什麽時候滅亡的?答桉是唐朝末年。
先是黃巢‘我花開後百花殺’,把京城的士族豪強們給清理了個遍。
然後就輪到朱溫,這個人非常痛恨士族,尤其是五姓七望。
他掌權後直接下令凡是五姓七望出身,不論是主脈還是支脈通通沉到黃河裡。
一口氣把他們的本家殺了個乾乾淨淨,差點宗祠斷絕。
這個時候有人為他們打抱不平嗎?沒有。
想象中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損害五姓七望一根汗毛,天下半數讀書人造反的局面並沒有出現。
大家都是各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朱溫的例子告訴大家一個道理,五姓七望之所以敢這麽囂張,完全是因為缺了一個豁的出去的皇帝。
要真遇到一個不管不顧的皇帝對他們下手,並不會有多少人站出來替他們張目,更不會有人為了營救他們去造反。
更多的人會選擇作壁上觀,甚至反過來跪舔皇帝。因為世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牆頭草,誰強他們就舔誰。
所以說,五姓七望所謂的影響力完全是大家吹捧起來的,並沒有那麽強。
有些東西的價值更多的來源於大家的共識,五姓七望的地位高固然有傳承久遠家學淵源等因素在裡面。
但更多的還是天下人共同把他們抬到這個位置上去的。
娶妻當娶五姓女。
難道五姓七望之女真的就這麽好這麽尊貴嗎?
不是,就好比是某種貨物,所有人都認為它好認為它值錢,並以擁有它為傲的時候它就值錢了。
鑽石就是最好的例子,鑽石在地球的含量非常巨大,僅僅是地表可開采的鑽石都能把它變成普通水晶的價格。
可就是有一個團體百年如一日的進行炒作,並操控市場限制開采,把一個原本應該是大眾化的東西硬生生炒作成了稀世珍寶。
全球人都被那個炒作鑽石的團體給洗了腦,下意識的忽略了它的儲量。一心認為這種東西很貴,就應該值這麽多錢。
當大家都認為它值錢的時候,那它就真值錢了。
五姓女也一樣,大家都認為娶她們為妻是一種榮耀的時候,她們就變成了身份的象征。
五姓七望的地位就是這麽來的,當天下人都認為他們家族傳承久遠、家學淵博、人才輩出,就應該享受這種尊榮的時候,他們的地位就被無限拔高了。
實際上他們就是一個被吹起來的肥皂泡,真碰到個敢去戳的人,一碰就碎。
以上就是那個帖子的大致內容。
當初剛看到這個帖子的時候,陳景恪也很佩服那個發帖的人,角度實在太刁鑽了。
然後他就把那個人噴了一通。
說的什麽玩意兒,連皇帝都忌憚的龐大勢力到你嘴裡就變成吹出來的了?
還唐朝缺少殺伐果斷的皇帝,你把李淵李世民李治武則天李隆基等等皇帝置於何地了?
你敢說他們慫嗎?為什麽他們沒有朝五姓七望下手?
不只是陳景恪一個人,凡是看過這個帖子的,十個人有九個人都在罵那個發帖的人。
但凡多讀點歷史書,都不會提出這種幼稚的觀點。
可是穿越之後,親自見到了大唐的情況,他才發現那個人的帖子裡說的是多麽正確。
五姓七望就是虛胖,皇帝真鐵了心下狠手,他們就露餡了。
尤其是皇帝的幾次革新都是在斷士族的根基,他們竟然一退再退,所謂的反擊也是不疼不癢。
更是讓陳景恪認識到了這一點。
當然,士族的反擊之所以如此虛弱,很大原因是李世民用分封拉攏了軍功貴族們。
可不管是什麽原因,事實上士族確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強大。
陳景恪娓娓道來,把那個帖子裡的內容,撿能說了說了一遍。
末了總結道:“現在聖人用屠刀告訴了所有人五姓七望不過如此。”
“當泡沫被戳破之後大家才發現,原來裡面不過是一團空氣,至此士族高高在上的形象打破了。”
“五姓七望經營了幾十上百年的神話幾近破滅,大家重新認識到皇權不可侵犯。”
“於是那些牆頭草一夜之間改頭換面,成為了大唐的忠臣孝子。”
“這就是為什麽聖人動手滅了太原王氏,所有世家都無動於衷的原因。”
“他們不是在搞什麽陰謀詭計,而是單純的認清了現實,無能為力。”
李世民聽的也是激動不已,忍不住擊桉歎道:“妙呀,你長輩的這一片分析道盡了士族的本質。”
然後瞪了陳景恪一眼,氣道:“為何不早點把這個分析告訴我?要是我早點知道這些,就不會有那麽多麻煩了。”
陳景恪委屈的道:“這不是沒想起來嗎……再說了,當時就算我說了您也不一定會相信啊。”
李世民蠻不講理的道:“你怎麽知道我不信,總之不早點告訴我就是你的錯。”
陳景恪翻了個白眼道:“好好好,您說的對,都是我的錯。”
李世民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不過現在說也不晚,接下來收拾士族豪強的時候我就更有底氣了。”
陳景恪提醒道:“這篇分析只是猜測不一定就是對的,聖人還需多加堤防才是,以免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李世民點頭道:“我明白,這種時候再小心都不為過,這也是我為何要派五位大將去地方坐鎮的原因。”
“且我也已經命令各地官員嚴加管控,一旦有風吹草動隨時上報朝廷。”
“駐扎在各個要害關卡重鎮的軍隊也時刻待命,就算有人造反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平滅。”
陳景恪吹捧道:“聖人聖明。”
李世民笑道:“難得,能從你嘴裡聽到一句吹捧之言,太難得了。”
陳景恪繼續吹捧道:“看您這話說得的,在我心裡您就是天下間最英明神武的君主,千古一帝也。”
李世民一腦門黑線,道:“打住,吹捧的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麽和罵人一樣。”
陳景恪裝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陛下,您這樣太傷我的心了,我對您的敬仰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又如……”
李世民打斷道:“打住,別拍馬屁了,你實在不是這塊料。有什麽事情就直接說,別磨磨唧唧的。”
陳景恪也不再偽裝,臉色一正嚴肅的道:“聽說士族在長安的據點也被端了?”
李世民頷首道:“自然,和太原那裡差不多同時動的手,士族派過來坐鎮的人全部被抓,你問這個做什麽?”
陳景恪道:“我想問聖人要一個人。”
李世民已經知道他想要的是誰了,不禁皺眉道:“王修齊是此桉的直接操縱者,非常重要。”
陳景恪說道:“您別騙我,指使者是王修齊還是王家別的什麽人並不重要。人都已經被抓住了,一份口供還不是輕而易舉。”
“您要是不給我就找姨母去,反正之前她答應過了,要把王修齊給我處置的。”
李世民無奈的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就會找觀音婢告狀,你的出息呢。”
陳景恪無所謂的道:“在姨母面前我要什麽出息,您就說給不給吧。”
李世民寫了一張條子丟給他,沒好氣的道:“給給給,拿著它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