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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子劉協迷茫很久,才從網抑雲中掙脫出來。抬頭看著老董,對自己的命運已有了覺悟:“相國,朕能喝杯酒麽?”
“不行。”老董堅決地搖了搖頭。
劉協嘴角慘然,真正意識到權力鬥爭的無情殘酷:之前沒有利益衝突,處於蜜月期時,還帶自己去畢圭苑裡搓澡,情同父子。
現在撕破臉皮、分道揚鑣,臨死前卻連杯酒,都不肯讓自己喝一口......
“你現在還小,就算是老夫釀製的這等低度數果酒,對身子也不好。等十八歲......算了,入鄉隨俗,等你二十弱冠成人後,想怎喝就怎喝吧。”
“好。”劉協失神落魄地起身,反應過來後身子忽然一僵:“弱冠成人之時?......相國難道不殺朕了麽?”
“殺你?”老董眉頭蹙了起來,道:“弑君那是造反,是改朝換代,要留很多很多血的......”
“哦......”劉協點頭,心中了然:“囚於冷宮中也可,至少相國還答應朕,二十歲時可以品嘗一杯酒......”
“囚於冷宮?”老董眉頭更緊,道:“囚你到冷宮幹什麽?......你是漢室天子,江山的標識符號,囚你到冷宮的話,誰來出席朝堂?”
這下劉協反倒愣了,道:“相,相國可以廢了朕啊......別的不說,皇兄辯不正是繼位的最好人選?”
說到這裡,他反倒膽大了:“皇兄辯對相國早已服服帖帖,且相國跟太后之間......呃,總之皇兄辯已視相國為父,換他為天子難道不正合適?”
“他?......”董卓這下忍不住輕笑,道:“他那吃啥啥沒夠、屁股上跟扎了釘子一樣的性子,能當好一國之君?”
“相,相國......”聽到這裡,劉協徹底不懂了:“殺又不殺,廢又不廢,相國究竟意欲何為?”
“你不是想親政麽?”老董卻反問起來。
“嗯。”
“那就去親嘛。”
“親?......”劉協看著空無一人的花廳,茵毯上還留有董承亂蹬出來的狼藉:“相國輕而易舉粉碎了朕的奪權之舉,最後竟要將朝堂大權拱手相讓?”
“那你也沒跟老夫說呀,你說的話,老夫又何必費這個力氣?”老董理直氣壯,噎得劉協直接說不出來話。
掌控天下、鞭笞九州,至高無雙、生殺予奪......如此的莫大權力,難道朕能指望這種事兒跟你明說,咱倆友好地一商量,你覺得也不錯就同意,然後歡歡喜喜、順順利利地權力過渡,不會吧?
你看看史書上那些血淋淋的奪權,身死族滅都不見得能成功......
哦......你好像正在跟朕商量。
這,這......不對勁呀!
劉協瞬間整個人都不會了,不敢置信地提醒著老董:“相,相國,朕想要親政,親政你懂嗎?”
“懂。”老董點頭,道:“雖說一般天子都是十六歲親政,不過你比較早熟,早幾年也不算什麽大問題。”
“這不是問題不問題的事兒,是......”
“是什麽?”
“是你怎麽可能輕易將這等大權拱手相讓?”
“因為老夫不好這口兒......”
說著,老董神色居然還向往起來,甚至有些嫉妒:“你看你那個皇兄辯,整日遊山玩水、衣食無憂、拈花惹草、逍遙快活......”
“老夫眼饞那樣的日子,已經很久了。如今你要親政分擔老夫的壓力,
老夫求之不得,為何還要阻止?”劉協聞言,當時一臉不屑:“呵,遊山玩水、衣食無憂、拈花惹草、逍遙快活這些,難道比得上......”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不待劉協說完,老董已堅定打斷:“陛下,人各有志......咱還是說說,你打算如何親政吧?”
“老夫每日都會召集相國府各掾屬開會,不如明日直接讓他們來省中?”
“開,開會?......”看老董認真的眼神,劉協不知為何沒有夢寐以求的驚喜,反而有些心虛:“相國開會時,一般都商討何等事宜?”
“沒啥,最近的公務少多了,就是如何勸和劉虞和公孫瓚的計謀,如何配合劉備、曹操平定青兗二州,南陽的袁術何時征伐,漢中張魯怎樣降服,益州劉焉如何敲打分化,涼州韓遂何時討滅。”
“當然,最緊急的議題還是冀州如何安撫,派何人統管;袁逆下一步會有何動作,我等如何應對......”
說著,不管劉協臉色開始發白,繼續滔滔不絕道:“這些都是很籠統的事項,具體細節交代他們去做便好了。”
“真正麻煩的是日後長遠規劃,例如天下一統後,如何才能不重蹈覆轍,如何推進科舉取士以穩固皇權、削弱士權,大漢的歲入商稅如何用於造福撫恤百姓,邊塞異族融合怎樣長久穩定......”
聽著老董信口說出的一大堆國事,劉協瞬間感覺如聽天書:“相國,朕之前也出席過朝議,怎從未覺得天下大事如此重要且繁多?”
“朝議,五日才舉行一場的那個?”老董便笑了,道:“陛下你覺朝議靜好,是因有老夫在背後默默前行啊。”
“大漢多少署曹,樁樁件件都是事兒。如若陛下事無巨細,每個署曹都要洞察於心,那朝會從早開到晚都說不完。”
“可若陛下嫌繁瑣不理朝政,下面的人就會尋摸著亂來。屆時他們或各行其是、或以權謀私,就會把陛下架為傀儡。”
“所以呢?”
“所以朝議之前,該決定的大事兒老夫已經給辦了。朝議的儀式象征作用,大於實際辦公效用。”
聽到這裡,劉協有些反應過來了:“難怪武帝設立了尚書台,原來便是抓大放小,天下大事都在尚書台謀劃參議,最終形成決議再交由各曹屬去辦。”
“同時朝議也不能停,隨時監督其進度,順便再處理各曹屬之事,內外並行,方能既可統籌天下大略,又可維持天下各州郡縣運轉。”
“陛下聰慧, 果然乃天生的漢室天子。”老董聞言微微點頭。
歷史上很多人猜測過劉協的能力,史書上也都說他有聖君之姿。可惜他終生從未掌權,隻裁決過一次賑災之事,輕松便判斷出賑災官員貪墨。
如今看來,這孩子的確生不逢時。
劉協聞言靦腆地笑了笑,可隨後代入老董的角色,又開始犯難:“朕也只是這般猜測,若真正接觸相國那般要務,便毫無頭緒。”
“不會就學嘛,要不咱先分三步走?”
“如何三步走?”
“首先陛下不用朝議時便來相國府,旁聽會議。有啥不懂的,老夫和那些人都會解釋,陛下也不要偏聽偏信,自己多感悟、多思索。”
“等陛下覺得差不多了,再將尚書台重新組建起來,與相國府曹屬對接。”
“最後待陛下羽翼豐滿、成竹在胸,將尚書台與相國府的左官合二為一,老夫便也可功成身退......”
“相國......”聽著如此貼心且可行性極強的安排,劉協一時滿心感動又百思不得其解:“朕之前都想奪權,相國為何還如此寬宏?”
老董此時笑容便格外和煦,帶著一絲詭魅:“陛下還小,不懂遊山玩水、衣食無憂、拈花惹草、逍遙快活的樂趣啊。”
上輩子那麽苦逼,這輩子沒機會就算了,有機會為啥還不享受享受?
再說,咱倆澡堂裡赤誠相見,那就是父子。
兒子犯了錯還能怎樣?
當然是選擇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