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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錢我是認真的》一百七十七章 知識分子的脾氣(上)
鵝國劇作家契科夫說過,如果影片開頭出現了一把槍,那麽到結尾,這把槍一定會響。

意思是電影裡的一切細節都要發揮作用。

同樣的,如果電影裡出現了一個謊言,那麽在影片結束之前,這個謊言一定會被戳破。

當孫校長找來小銅匠,在特派員面前扮演呂得水的時候,也就意味著,這個冒牌貨一定會被拆穿。

只是,拆穿的結果有點出乎眾人的想象。

——特派員並不在乎誰是呂得水,他只在乎錢。

“教育局每個月給呂得水老師的讚助,你們都收到了吧?”葛尤坐在講桌前,用一種獨特的語調,慢悠悠地問道。

秦海露坐在下方,雙手交疊放在課桌上,“每個月三萬元法幣,都收到了。”

江瑜站在葛尤身後,道:“怎麽能是三萬呢,明明是十萬。”

“張一曼你跟校長搞什麽啊?!”涉及到錢,郭竟飛直接炸了,他以為是校長和張一曼吃了回扣。

范煒瞥了他一眼,道:“特派員,我們每個月收到的是三萬啊。”

“你少來這套!”郭竟飛根本不相信他。

“吵什麽啊,”葛尤慢吞吞地道:“你們收到的確實是三萬,但羅斯先生問起來,你們一定要說是十萬。”

張驛嘲諷道:“哦,原來羅斯先生給我們的錢,讓你們給吃了回扣了!”

“怎麽能叫吃回扣呢,”水燒開了,江瑜拎著水壺上來,糾正道:“這叫合理分配!”

“我大天朝自有國情在此,羅斯先生每個月讚助給你們的十萬塊錢,局裡都要替你們交稅,還要扣去管理費,辦公費,車馬費,這費那費宣傳費。”

“另外,還本著奉獻的精神,替你們繳納了公積金,抗戰基金,保險金,以及養老金。”

“總而言之,局裡沒有克扣你們一分錢!”

這番話,江瑜說得是義正言辭。

“切~~”張驛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幫家夥,吃回扣還能找出一堆理由來。

“年輕人,不要那麽在乎錢,”葛尤一邊泡茶,一邊敦敦教導道:“國難當頭,凡事要多講正能量,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講奉獻越講境界越高。”

“好!”江瑜配合地鼓起了掌。

“哎,”葛尤擺擺手示意他停下來,對吧?”

“明白,”郭竟飛面對特派員,立馬狗腿地點頭,“都是為了國家,為了教育嘛。”

呐,這個就叫做情商高。

有他帶頭,其他幾人縱使有意見也沒法提了。

“好,”葛尤滿意地端起茶杯,打著官腔道:“知識分子的覺悟就是高啊,若使我神州百姓都有諸位這般報國之心,倭寇何敢猖獗至此……哎,呂得水老師呢?”

小銅匠此時為了躲媳婦,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孫校長又能上哪給他找人去?

范煒看著葛尤,一臉熱忱地道:“特派員,美國人是為了資助鄉村教育來的,我們可以給他看我們改建的校園,還有我們資助了許多貧困生……”

葛尤一抬手,范煒頓時萎了。

“美國人要見的是呂得水,你們建什麽學校不重要,資助什麽學生不重要,現在就呂得水最重要。”

“這個呂得水你變也得給我變回來,否則……”說到這裡,葛尤一直眯著的小眼睛忽然睜開,一張老臉神色微變,居然不怒自威起來,“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江瑜站在一旁,看著他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麽,心裡就是一跳,居然有了一種自己上學的時候被班主任請家長的恐慌感。

有些演員發怒的時候,讓人覺得好笑,

有些演員發怒的時候,是真的會讓人感到害怕。直到目前為止,葛尤扮演的特派員一直都挺和藹的,被周鐵男頂撞也沒生氣,被眾人合夥忽悠的時候甚至還有點萌萌噠。

直到此時,打盹的老虎忽然睜開了眼睛。

眾人這才知道,這個特派員口含天憲,他是真的有本事折騰死幾人。

孫校長正為難間,就聽一聲荷蘭口音的英語響起:“oetyou.”

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小銅匠穿著裴奎山的貂皮大衣又回來了。

不過他不是來解圍的,而是來復仇的。

《驢得水》這部電影諷刺的東西挺多的,其中之一就是教育。

學校的基本職責就是教授學生知識,但知識並不等於道德。

在學外語之前,小銅匠是個很淳樸很善良的人,等他接受了教育,有了知識,覺醒了自我,一些別的東西也隨之應運而生。

“我要你開除張一曼老師!”

“她罵我是牲口!”

王保強穿著一身貂皮大衣,目露凶光地看著秦海露。

小銅匠本以為在張一曼這裡得到了尊重,愛情,和希望,他付出了真心,但沒想到張一曼這個壞女人,隻把他當牲口,睡完就不認帳。

現在他成了呂得水,依靠美國人和特派員,獲得了某種權力,自然要報復回來。

“都是知識分子,都有知識分子的脾氣,”葛尤又恢復了那副慢悠悠的樣子,“這樣吧,張一曼老師不是罵了你嘛,那我們就一起罵她,罵到你滿意為止。”

“組織一下吧,孫校長。”葛尤抬抬下巴,輕描淡寫地道。

在真正的權力面前,知識分子的驕傲、尊嚴、人格、浪漫,脆弱得不堪一擊。

人性的醜惡被無限地放大,一向自認自由而獨立的知識分子們,終於被撕掉了那層體面的外衣,開始像野狗一樣互相撕咬起來。

第一個淪陷的是郭竟飛飾演的裴奎山。

在和張一曼睡過以後,裴奎山同樣對張一曼動過心。

他滿心以為這個姑娘的“蕩婦”名聲是被惡意中傷,張一曼在骨子裡,仍然是個可以過日子的好姑娘。

但張一曼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對不起,他們沒罵錯。

我睡那些男老師是為了爽,睡你一樣是為了爽……

直到張一曼睡了銅匠,裴奎山才不得不相信了這一點。

於是自覺被羞辱的裴奎山,在這一刻,將全部的惡意都傾瀉了出來。

“張一曼,你就是個表子,賤……對不起,導演,我……”郭竟飛罵了兩句,一時卡了殼。

“這段台詞太惡毒了,我感覺我不光是在羞辱張一曼,我自己也感覺到一股羞恥感。”

他從來沒那麽惡毒地罵過別人。

葛尤看看江瑜,意思是,還愣著幹什麽,該你上場了。

他發現江瑜導戲的能力一般,不過講戲的能力還行。

對人物分析非常透徹,也會給演員做工作,每當劇組的演員表演狀態不對的時候,他跑過去逼逼幾句,基本都能搞定。

江瑜看著郭竟飛,試著引導他道:“你再想一下,裴奎山對張一曼是什麽感情?”.

“這個我知道,他是被拒絕了,然後發現自己喜歡的姑娘是個蕩婦,所以惱羞成怒了。”

江瑜道:“差不多,其實簡單來說,這就是男人的佔有欲作祟,本來倆人打個友誼炮,結果裴奎山動感情了,覺得自己被綠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約炮還能約出感情來,等發現自己玩過的女人還有別的男人時,居然也會覺得自己被綠了。

裴奎山就是因此而惱羞成怒。

這一點郭竟飛和江瑜分析的差不多,不過他卡殼的原因卻不在這裡。

“要不要休息一下?”江瑜問。

“不用不用,我調整一下就行,”郭竟飛到底是非常優秀的話劇演員,很快便調整了回來,深吸口氣, 走到秦海露面前,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鼓起全身的勇氣,帶著猛獸般的惡意,將生而為人的體面和自尊一把撕下,將最惡毒的話語噴泄而出:

“張一曼,你就是個表子,賤貨,你在城裡那點破事兒誰不知道啊,和自己的老師搞破鞋,一個學校裡的男老師十個你睡過九個!”

“你有什麽資格裝清高,誰睡你是看得起你,你有什麽資格對別人挑挑揀揀的?!”

“你特麽連表子都不如,表子是為了賺錢,你呢,你倒貼!你特麽就是個公共廁所!誰想上就能上……”

對一個女人最致命的侮辱,就是罵她是個表子。

范煒見他越罵越不像話,連忙衝過去將他拖走。

郭竟飛卻越罵越起勁兒,“你就是個表子!賤貨!爛褲襠……”

到最後,郭竟飛幾乎是咆哮出來的。

“卡!”

“怎麽樣?”江瑜走過去問他道。

郭竟飛坐在地上,抹了把汗水,勉強笑道:“沒想到,罵人也這麽難哈。”

江瑜道:“因為你是個斯文人,一回生,二回熟,這麽惡毒的台詞,你多演幾遍,最後就會覺得根本不算事兒了。”

郭竟飛沉默了一下:“你說得對,所以人真的一次都不能作惡。”

他也算是體驗派演員,在剛剛那一刻,他是真的感覺,受到攻擊的不止是張一曼,還有他自己。

一直到演完,他才恍然明白過來。

惡毒是一把雙刃劍。

當你懷著惡意,試圖用那些惡毒的話摧毀別人的時候,其實首先被摧毀的,是自己生而為人的善良和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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