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殿裡,殿內地龍燒的正旺,一片暖洋洋的。
朱祁鎮卻是覺得莫名的燥熱和心煩,口乾舌燥。
端起桌上的茶水,卻把朱祁鎮燙的呲牙咧嘴。
這下子,朱祁鎮總算找了個發泄理由。
只聽得碰的一聲,他隨手將桌面上的青花茶盞狠狠扔在地上, 摔了個稀碎。
殿內伺候的宮人一個個屏氣凝神,生怕這個時候觸了陛下的眉頭。
這是殿外閃進一個人影,進來之後,默默將新的茶盞換上,然後又將地上的碎片收拾起來。
來的人這是海別。
除了她,現在也沒人敢去碰這個霉頭。
朱祁鎮沒有言語, 端起茶盞, 溫度剛好, 接著一飲而盡。
茶水下肚,這心裡的火勉勉強強算是散去了一點。
稍稍冷靜下來,朱祁鎮開始思考著接下來的處置。
他很清楚,曹吉祥能從兵仗局弄出三十多副的盔甲,絕對不可能悄無聲息,一定是走通了那些門路。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件事無論是涉及到十二監的哪一監,他都要嚴查到底。
而且他還打算,這有些位置,得挪挪人了。
這件事唯一好辦的,就是牽扯的全是內廷裡的衙門,涉及到的人,都是宮裡的奴婢。
所以如何處置, 怎麽處置,要打要殺,全都是他這個皇帝一句話的事。
朱祁鎮找出了前些日子金英的上奏, 這上面記得都是他整頓內廷的人事變動。
朱祁鎮翻閱著名單,心裡也大概有了個數。
這一翻就是半個時辰,朱祁鎮見天色不早了,也就動身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外,朱祁鎮站了半晌,平複了心情之後,這才踏入宮門。
錢皇后將朱祁鎮迎進殿內,敏銳的察覺到了皇帝的不同。
這今個見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這怎麽才幾個時辰就這樣了。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錢皇后柔聲問道。
朱祁鎮笑道:“還是瞞不過皇后,今日確實有些事情,不過還好。”
錢皇后點點頭,“陛下餓了嗎?妾身讓人燉了燕窩銀耳,還是熱的呢。”
不等朱祁鎮說話,錢皇后就張羅這人給朱祁鎮盛了一碗。
朱祁鎮一邊喝著,錢皇后坐在一邊。
“陛下,臣妾有件事想要和陛下商量一番。”
“嗯?皇后有話直說便是。”
“臣妾是想,再過幾日,就是冬至了。
臣妾想趁著過節這一天,將英國公夫人和井駙馬的幾個孩子詔進宮來,一起吃頓餃子。
還有, 還有……”
錢皇后有些吞吞吐吐道。
“還有誰?”
朱祁鎮溫和問道。
“臣妾, 臣妾還想將郕王妃也給喊來……”
錢皇后的聲音小了起來。
郕王妃?
汪氏?
朱祁鎮有些意外。
錢皇后以為朱祁鎮不願,說到:“陛下, 妾身知道陛下和郕王……
這是前朝的事,后宮本就不該過問。
郕王還是我大明的藩王,還未就藩,按照往年的規矩,臣妾是該把郕王妃喊到宮裡來見見,免得外人眼裡,覺得陛下對親族,太不近乎人情。”
“皇后的意思朕明白,不過郕王還需靜養,那就讓郕王妃帶著世子一同入宮吧。”
……
第二日清晨,一宿都沒入睡的金英頂著額頭上的一片青瘀,眼睛通紅,早早就在坤寧宮外候著。
昨夜金英在東廠守了一夜,直到拿到了曹吉祥的口供畫押,一刻都不敢耽誤,直奔坤寧宮二來。
曹吉祥在東廠用了幾遍酷刑,又得知自家這宅子已經被陛下抄了,知道事情敗露,頓時心死如灰,索性求個求個痛快,全都撂了。
金英捏著手裡的東西,心裡發寒。
昨個一天真是大起大落,金英不知道有多少年都沒有這般了。
陛就好像,就好像重回了宣德年間那般……
先帝是個多精明的人,讓自己這些奴婢參了政,可治起來也毫不手軟,往往上午還在司禮監坐堂,下午就被一腳踢開,再無翻身之地。
等朱祁鎮起來時,外面的宮人稟告,說是金英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了。
朱祁鎮繼續晾著金英,直到用完了早膳才讓他進來。
看到金英這副模樣,錢皇后大吃一驚:“金英這是怎麽了,頭上不礙事吧,要不要讓人瞧瞧?”
“老奴謝皇后娘娘記掛,老奴皮糙肉厚,不礙事,不礙事。”
“行了,事情查的怎麽樣了?”
朱祁鎮凝視著金英問道。
金英立馬娓娓道來。
若是沒查清,金英自然不敢是來這的。
“昨夜曹吉祥已經交到了,這甲胄,的確是出自兵仗局,是他從禦馬監提督太監王良哪裡弄來的。
金英一邊說著,一邊呈上了曹吉祥的口供。
朱祁鎮沒有意外,這事,禦馬監決然是脫不了乾系的。
內禦馬監與兵部及督撫共執兵柄,掌騰驤四衛及四衛、勇士營,這些不隸於上十二衛,但地位顯然高於上十二衛。
這是宮內直掌兵馬,其盔甲器械俱異他軍,優先供應。
曹吉祥打通了禦馬監的關系,這麽些年來,弄出三十副盔甲不是什麽難事。
至於禦馬監那邊,只要不說,沒人知道,到時候再報上損耗,自然也能抹平了帳面。
朱祁鎮掃過以後,冷笑道:“這個曹吉祥,真些年當真是個散財童子啊,古玩字畫,金銀田畝,對了,還有女人都送。”
朱祁鎮就納悶了,你說你活都沒了,要女人做甚?
再往後看,就是曹吉祥的心路歷程了。
他為什麽私藏甲胄,家丁,理由居然是為了立功。
朱祁鎮以為自己眼睛花了, 再三確定,上面白紙黑字寫著就是。
曹吉祥沒進過內書房,文化水平不高,想走司禮監這條路,基本上沒戲。
所以啊,他就另辟蹊徑,找上了禦馬監這條路。
按照規矩,大軍出征,禦馬監會派出監軍隨行。
曹吉祥使了銀子得到了機會,隨軍出征,得了功勞。
在在監軍時期,又大肆收受賄賂,將得來的銀子,一部分留下,剩余的絕大部分繼續用來疏通。
如此往複,良性循環。
禦馬監的人看他懂事,給的最多,自然把監軍的機會給了他。
至於家丁甲胄,是因為曹吉祥發現,大軍出征期間,那些個將領都有家丁護衛,關鍵時能起大作用。
所以啊,他就照貓畫虎,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