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沉默不語。
陽謀這玩意,最可怕的,就是掰開了,揉碎了,全都攤開,當面鑼,對面鼓的告訴你。
朱祁鎮從始到終都說的明明白白,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伯顏,我會怎麽樣對付你們,但你們偏偏一點別的辦法都沒有,只能按照我的想法去做……最後失敗。
這是對伯顏衝擊最大的一點。
且不說能不能破關,若是朱祁鎮失去了皇帝身份,沒了這層身份加持,恐怕一座長城上小小的關隘就能成為阻擋瓦剌的天塹。
就算一切順利,入了關,按照也先的想法,要想入主關內,那麽瓦剌就必須要按照朱祁鎮說的去做。
宣府,保定府,保安府,這些大城,駐軍數萬,哪一個好打?
打不好打,還偏偏全都是繞不過去的城池。
哪怕僥幸到了北京城下,又能怎麽樣呢?
一旦被明軍截退後路,深陷幾十萬明軍包圍之中,到時候手裡握著個朱祁鎮有個鳥用?
說不準真如朱祁鎮所說,他那便宜弟弟還巴不得自己死在瓦剌手裡。
可朱祁鎮要是死了……
就如那次酒宴上所說,大明和瓦剌就是世世代代的仇敵,再無議和的可能。
到那個時候,大明會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如同當年剿滅韃靼一般,聯合草原上的一切力量絞殺瓦剌。
那段往事,給整個草原都帶來了揮之不去的陰霾。
當年永樂皇帝因為韃靼屢次犯邊,大怒之下,帶著幾十萬大軍,將整個韃靼攆的如同兔子一般,東躲西藏。
那個時候,為了讓瓦剌和兀良哈一同追殺韃靼部落,明軍甚至將鐵器,火藥都能給瓦剌和兀良哈。
結果呢?
結果就是瓦剌崛起了,取代了韃靼成為草原的霸主。
如果朱祁鎮真的死了,伯顏心裡清楚,無論是太上皇還是皇帝的身份,明朝的報復手段不知道會比當年強烈千倍還是萬倍。
想到這,伯顏心中咯噔一下,感覺心都停了半拍。
本以為這次入關是進退自如,現在回頭來看,處處都是萬丈深淵,一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伯顏渾身冰涼,用著從未有過的複雜目光看著朱祁鎮。
如果說之前他畏懼的皇帝這個身份,那麽現在,他更加心生畏懼的,是朱祁鎮這個人。
雖然這個人如今朱就在他不足一丈的地方,就身處瓦剌大營之中,甚至只要一個宿衛一隻手就能扭斷他的脖子。
可伯顏卻覺得,好似這個瓦剌,整個天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那種胸有百萬兵,江山如懷中的氣魄,是在也先身上都不曾見過的。
事到如今,伯顏索性直接問出心中所想:“陛下說了這麽多,究竟想說些什麽?”
朱祁鎮心知,伯顏,動搖了。
到了這一步,朱祁鎮也直言不諱,直勾勾看著伯顏:“朕,不想做叫門天子,朕不想讓自己的弟弟,奪去朕的位置。”
“陛下是想讓臣幫陛下逃走?”
伯顏大吃一驚,可接著眼神一邊,多了幾分不善,連語氣也冰冷僵硬的幾分。
“臣勸陛下趁早打消這個心思,這裡裡外外,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陛下。
臣敢說,陛下就算逃出大營,走不過幾裡就會被抓回來。
到那個時候,陛下和太師,和臣,臉上都不好看。”
伯顏都舉動並未出乎朱祁鎮的預料,
反倒是讓朱祁鎮更是認清了伯顏這個人。 其實也不奇怪,哪怕伯顏再怎麽親明,與也先有所衝突,對自己再怎麽恭敬,給自己四個兒子都給起了漢名,甚至自己有恩於他,一口一個皇恩浩蕩。
這些,都改變不了他的身份。
他是瓦剌貴族,屁股決定腦袋,在根本利益上,他還是堅決站在也先這邊的。
不過既然利弊分析過了,那麽接下來,就該在人心上廢些功夫了。
“朕還沒有這麽蠢,朕也知道,這件事你,你伯顏一定不會幫我。
不過朕還是有句話要告訴伯顏,就像朕方才說過的,天家無真情,那麽也先與你之間,又有幾分真情呢?”
朱祁鎮話音剛落,伯顏立馬意識到什麽:“陛下是想離間我們兄弟二人?”
“這怎麽能是離間呢?”朱祁鎮反問道:“你手握瓦剌左翼十余部落,實力僅此也先,也先怎麽可能對你全然放心,毫無戒備?
你又憑什麽要也先相信,你伯顏帖木兒忠心耿耿,別無二心呢?”
趁著伯顏愣神的功夫,朱祁鎮走進兩步,狹長的眸子看著伯顏:“就比如伯顏今日來見朕,也先肯定一清二楚。
伯顏信不信,明日也先定然會分快問起你我今日談了什麽?
至於談了什麽,即能是伯顏前來拜謝朕救命之恩,難道就不能不是和朕密謀些什麽?
要知道,井源,袁彬都在帳外,帳內只有你和朕。
只要也先明日問起朕來, 朕隨意編個謊,和你不一樣,你覺得也先會怎麽想?
在或者,你說話,也先會信嗎?”
聽完朱祁鎮的話,伯顏終於忍不住,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如坐針氈一般。
這下子,黃泥巴掉褲襠了,伯顏簡直就是欲哭無淚。
他這才發覺,今日的一切,包括屏退那兩人明人,都是朱祁鎮早早就布置下的局。
是啊,若是明日也先問起,自己和朱祁鎮說的只要對不上,哪怕不是也先,就是別人也會覺得二人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
“他不會什麽?難道伯顏不清楚也先的為人?”
朱祁鎮反問伯顏。
伯顏不再說話。
是啊,也先是個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
比草原上的狐狸還要狡猾,比豺狼還要狠毒。
如果剛剛伯顏對朱祁鎮還只是恐懼,那麽現在,就是覺得可怕。
這就是皇帝的心思嗎?
朱祁鎮不緊不慢繼續加著猛料,將今日也先在他病榻之上的一舉一動說了出來。
那些個粗人隻覺得太師一副好兄長的模樣,可伯顏不一樣。
只須的朱祁鎮稍稍戳破,在想想兩個剛才的對話,伯顏已經明白了大半。
朱祁鎮適時候加上最後一根稻草:“三國曹操有句話,叫汝妻子,吾養之。
伯顏若是這一病不起,這最得利的是誰?
也先,是高興還是難過呢?”
朱祁鎮字字直戳伯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