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雨下得正緊。
張懷生撐起大黑傘,匆匆走入雨幕,身上的襯衣已經濕透,粘在身上,頗為難受。
基礎裡安的那件皮質外套還存放在次元空間裡,一時間取不出來。
回去之後一定要趕快洗個澡。
漢薩號的淡水儲備還很充足,但等到了遠航階段,估計就很難有洗澡的機會了。
興登堡先生所說的,漢堡的雨水淋了會禿頭可不是玩笑話,這個城市的工業發展水平,比起有著霧都之稱的倫敦也不遑多讓,酸雨問題已經十分嚴重了。
張懷生來到了一具狼人屍體旁,蹲了下來。
他挑選的這隻狼人,是跟自己搏殺過的狼人,而不是那只要更雄壯,威武的銀灰色狼人。
畢竟後者的頭顱都被割掉了,即使拿回去縫合上,算不算得上儀式所要求的“完整”也是個問題。
雖然才剛剛死去不久,但這隻狼人的血液已經呈現出半凝固的粘稠狀,不再暈在水面上,流向下水道。
他抬起它的前肢,將它背負在身後。
如果有個蛇皮袋就好了,它的塊頭實在太大,單論重量,張懷生還能承受,可這體型,實在不是那麽好搬運。
張懷生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酒館中,燈火迷蒙。
興登堡先生依舊在舉杯暢飲。
“唉,真是沒有眼力見,沒看出來我搬得比較吃力嗎?”
嘴上吐槽著,實際上他也知道,如果他直言要求興登堡幫忙,他肯定是會幫的。
但張懷生的性子有著他那個時代人的通病,就是不擅交際,也不願輕易開口,請求他人的幫助。
副人格嘲笑道:“嘖,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張懷生沒有反駁,將傘歪歪斜斜插在狼人和自己背部的縫隙間卡住,邁步向港口的方向走去。
而那隻身首異處的銀灰色狼人,依舊被雨水衝刷著,和那具被吃掉大半的人屍躺得很近——超凡世界的殘酷,被彰顯得淋漓盡致。
“這位興登堡先生也真是財大氣粗,戰利品就丟到那兒也不收。”
張懷生的耳畔又響起副人格的絮叨,這一次,他倒沒感覺厭煩——在這個時代,他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親近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副人格了。
其余的,無論是在面對誰時,他的潛意識裡都會留有隔閡,因為他們的思想完全不同,志不同,道不合,又怎麽可能真正親近得起來呢?
反而是副人格,時不時能說出讓他倍感親切的家鄉梗。
副人格突然開口問道:“這具狼人屍體,它保鮮嗎?”
這個語調使張懷生下意識想起了華強買瓜的橋段。
他的嘴角微微扯起,語氣也輕快了許多:“我‘惡魔’途徑的,還能把它放爛了不成?”
副人格的語氣罕見地認真了起來:“這個世界沒有電動機,自然也就沒有冰箱,你怎麽保存屍體,製成木乃伊嗎?”
張懷生愣了下,皺起眉:“狼人不像人類超凡者,死後會析出結晶,靈性都儲存在它體內,應該不會那麽容易腐壞。”
這只是猜測,事實上,他還沒看到有哪本涉及超凡知識的書籍會教人防腐的。
福爾馬林溶液雖然已經被發明,但誰也不知道狼人屍體泡進去後,還能不能作為“魔藥”服用。
副人格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但保險起見,我們也要盡快了,對嗎?”
“嗯。”
張懷生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這一聲“嗯”,
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自己想要把惡魔途徑晉升到序列8,就需要先把雙生途徑晉升到“獨裁”,也就是說,他必須在狼人屍體可能腐壞之前,粉碎掉副人格。
雖然他之前曾自我安慰過,一隻狼人的屍體,並不是什麽多稀罕的東西。
但若是他自己面對一隻狼人,即使雙生途徑突破到序列8,能贏,也未必能殺。
更何況,美利堅南部生活的狼人,大多數都是以“狼群”的組織形式生活,想獵殺一隻狼人,絕非容易之事。
並且,這還會增加自己需要在“狼人”序列上的扮演時間。
所以,從理性的角度出發,他是不可能做出放棄使用這隻狼人屍體的決定,而只是為了讓副人格多存在一段時間。
“三天!”
沉默許久的副人格突然開口道:“接下來三天,我要九成自由支配的時間,除了恐嚇那群小修女,完成‘惡靈’最後的扮演,其余時間都要歸我。”
“成交。”
張懷生並不擔心會養虎為患,他雖然很相信副人格繼承了原主的那份良善,不會出爾反爾。
但也不是沒有後手。
更何況,副人格多使用一段時間身體,也有助於自己完成雙生途徑最後的扮演,三天時間,正正好好。
副人格提出的並非什麽過分的要求。
“從現在開始算?”
副人格罵道:“你想的倒美,想把這份體力活給我乾?”
張懷生笑了一聲,繼續背著狼人屍體前行。
一束燈光突然打在張懷生的臉上,路卡上,巨大的探照燈照在他的臉上,明晃晃的,刺眼極了。
他騰出一隻手,取出便簽紙,大聲說道:“不用害怕,我背後的這隻狼人,是我的戰利品,有興登堡先生出具的證明。”
但守在路卡上的士兵卻無一人膽敢靠近,他們紛紛端著槍指著張懷生,嚴陣以待。
張懷生又不會德語,只能又喊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期待哨卡的士兵能夠聽懂——他倒也不慌,實在不行就躲進次元空間中唄,正好把狼人屍體存到裡面,只是這樣就不免要浪費很多時間,跟這群士兵耗著了。
不過幸好,哨卡的軍官是個懂英語的人,他帶著兩個警惕端著步槍的士兵來到了張懷生的身邊。
“的確是隻死狼,它的腦袋被大口徑子彈擊穿了。”
“你剛剛說,你有興登堡先生開具的證明?”
軍官伸出手:“興登堡上校的確剛經過這座哨卡不久,可以把證明給我看看嗎?我需要做一下登記。”
“好,沒問題。”
劍拔弩張的氣氛逐漸消弭。
士兵們既恐懼又興奮地看著張懷生背後的狼人,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種原本他們以為,隻存在於傳說中的魔怪。
“是上校的印章和筆跡,沒錯。”
軍官的態度變得好了不少,他吩咐兩名士兵說道:“你們兩個去拉一輛馬車來,幫這位先生把他背後的狼人運走。”
張懷生有些驚喜,由衷道:“多謝。”
軍官露出微笑:“先生,如果不是你幫助興登堡先生殺死了這隻狼人,我們會損失更多,我代表漢堡人民感謝你的義舉。”
張懷生有些疑惑,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幫助興登堡殺死狼人的事的。
軍官看出了張懷生的疑惑,指了指手中便簽紙:“你的功績,興登堡先生已經說明,放心吧,接下來,你會暢通無阻的。”
有了一輛馬車,張懷生回去的路程就輕松了許多。
兩名士兵試圖和他攀談,但奈何語言不通,只能比劃著,讓張懷生領悟他們的意圖。
他們想摸摸狼人的屍體。
張懷生很大方地同意了。
返回船上時,人們大多已經睡去。
只有兩名水手還在船艄的瞭望台上守夜。
船首樓中也亮著一盞燈,遠遠地便能看到特蕾莎正撐著側臉,在首樓的工作艙室內打著瞌睡。
張懷生將狼人屍體丟到儲物間後,便爬著向上的鐵梯進了首樓的工作艙室。
首樓指的就是船隻的甲板上層的建築,漢薩號的首樓很小,位於甲板後部,船艄前端,只有工作艙室,儲存艙室,和儀器設備室,就連船長休息的艙室,都位於下層艙室。
聽到動靜,特蕾莎連忙站起身,警惕地拿起了手邊的一把左輪手槍。
見是張懷生先是有些驚喜,但緊跟著就只剩下驚了:“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你身上是怎麽回事?”
張懷生現在的樣子頗為狼狽,外套不翼而飛,上半身的襯衣被撕出了好幾個口子,濕漉漉貼在身上。
“你們?”
張懷生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奧康奈爾女士沒回來?”
特蕾莎有些著急:“奧康奈爾女士不是跟你一起離開的嗎?她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張懷生原本以為,奧康奈爾女士是提前回到船上了。
這個時代又沒有手機能通報各自位置,做出返回漢薩號上匯合的決定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嗯,遭遇了一些事情,導致我跟奧康奈爾女士失散了。”
他沒有細心解釋的想法,只是迅速離開船艙,擎起大黑傘,來到船舷邊上。
他也沒有貿然離開漢薩號去尋找奧康奈爾女士,偌大個漢堡,又是個雨夜,即使叫醒整船的人,也不可能精準找到奧康奈爾女士。
“到底是怎麽回事?”
特蕾莎追了出來,詢問道。
“三言兩語說不清,總之,先等等看。”
兩個人仔細盯著港口上,一棟廠房邊上——那裡就是通往港口這邊的路口,如果有人要過來,肯定是從那兒。
幸運的是,奧康奈爾女士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了路口處。
比起張懷生,奧康奈爾女士看上去更加狼狽,頭巾和面紗已經不知道落在哪了,披頭散發,像個女鬼一樣。
她一瘸一拐地,在張懷生和特蕾莎的幫助下,才艱難上到了甲板上。
“張先生,你沒事就太好了。”
張懷生有些無奈:“這話應該我向您說才對。”
對這位知識淵博,處事周到的老修女,他還是十分尊敬的——絕對不是因為對方身上還有很多知識沒被張懷生榨乾。
“女士,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我原本正在外面擺攤,可剛坐那兒沒多久,就看到人群蜂擁而出,我察覺到不妙,收了攤就想逃離。”
“但是他們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哪裡跑得過他們,一個不留神就被一個大概是屠夫途徑的惡棍給撞翻了。”
也對,奧康奈爾女士的身體素質還是太差了。
那麽多人往出口湧,奧康奈爾女士被撞倒後,沒被那群人活活踩死,就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事情了。
“然後,我就看到一隻吸血鬼追了出來。幸好,我們“饑荒”序列的人, 味道實在糟糕,我又老又柴,施了個法子催發了下它的食欲,它就放過我去追那群人了。”
奧康奈爾女士笑著調侃道,一身狼狽模樣,反而像是卸下了她平時一直板著的嚴肅裝扮。
“真是太幸運了。”
張懷生想象著奧康奈爾經歷的那副場景,油然而生一種心有余悸之感:“然後呢?我後來回到酒館前門去找你,卻根本沒發現你的身影。”
“我那時應該已經逃跑了,你知道的,那隻吸血鬼還有個狼人手下,在它離開後,便開始挑揀那些藏在集市裡的人屠殺。”
“你說的狼人,我已經帶回來了。”
張懷生笑了笑,指著儲藏室:“我跟興登堡先生合作乾掉了一隻,並且把它的屍體給帶回來了。”
奧康奈爾女士頓時驚喜道:“那實在是太好了,這樣的話,明天我們只需收集到‘月見草’和‘白鬃灰狼的毛發’,就可以籌備你的晉升儀式了。”
特蕾莎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張懷生:“你殺了一隻序列8的狼人?”
張懷生笑道:“我只是打了打輔助,興登堡先生才是殺死狼人的主力,他是一名序列8的蒸汽機師,控制一具機甲,即使沒我幫忙,狼人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奧康奈爾女士滿臉笑意:“好了,先不說了,我們還是快些洗個澡吧,漢堡的雨,淋多了可是會掉頭髮的。”
這個說法,倒是跟興登堡先生如出一轍。
張懷生下意識摸了摸頭頂茂密的黑發,怎麽你們一個兩個都跟頭髮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