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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夜煙火》第3章 甲子災年
  對於駐守在雲都的軍士而言,夏天顯然不是最好的季節。

  街道兩旁的闊葉林此時正散放著最盎然的綠意,熙攘的人群中也加入了更多時值暑假的嬉戲孩童,耀眼的陽光淌過雲層間的縫隙,再被密布的枝葉切的細碎。

  驕陽之下,一切都顯得頗具活力。

  但濕熱的空氣,粘稠的衣褲,讓這些披著重甲的守衛們昏昏欲睡,卻是並沒有欣賞這一切的閑情。

  十年一度的“萬國節”將至,東陸各國的富商巨賈都會雲集首都,商旅們在盛會上歡欣之余,數量驚人的貿易可能就在談笑間達成。

  而在這個不太好的季節裡,負責安保和盤查的守衛們,則是攤上了最不好的工作。

  “伍長,不過是來過節,這些人有必要做的這麽誇張麽?”

  城牆上,年輕的軍士指了指下方正要緩緩通過城門的龐大車隊。

  汗水淋漓的夥夫們喊著號子,吃力地堆著陷在泥地裡的木車,三人寬的車篷幾乎貼著牆壁蹭過。

  這幅景象與其說是來歡度佳節,看起來更像是舉族搬遷。

  “你們會這樣認為也沒差,”一臉滄桑的伍長叼著麥稈,目光在來來往往的車隊快速掃過。

  “今昔可不比過往,明年可是‘甲子災年’,這些人是來躲災的。”

  “‘甲子災年’?”更多的年輕軍士起了興趣,紛紛扭過頭來聆聽前輩解答。

  “癟犢子玩意兒,都給我扭回去,都看過來幹嘛?一會兒被督察司的人發現,這個月的俸祿不想要了是吧?”伍長罵罵咧咧的把年輕軍士們好奇的眼神轟開。

  “都豎著耳朵聽就得了,”伍長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傳說前朝——綏朝時期,綏朝的開國皇帝帶著他的鐵騎,親手斬殺了禍世的妖女。”

  “妖女臨死前對綏朝皇帝下達了詛咒。此後每隔一個甲子年,就會有驚動天下的禍事發生。”

  “綏朝撐了百來年,終於是在第三次甲子之災中崩潰了,咱們大亟朝也就是此後才得以立業。”

  “相傳第一次甲子之災,綏朝首都墜下了七日火雨,所到之處盡皆糜爛。”

  “第二次則是洪水泛濫,良田牧場大都被毀,那一年後發生了持續數年的大饑荒,所見之處盡是餓殍遍野。”

  言至於此,伍長突然猶豫了起來,卻是沒有說出下文。

  眾軍士見伍長半晌不言語,有人問了出來:

  “伍長,那第三次呢?”

  伍長沉吟片刻,聲音略顯顫抖的說道:

  “相傳……第三次則是死人行軍!前些次枉死的枯骨都動了起來,數量比當時的活人還多。而且它們刀槍不入,精銳的綏軍節節敗退,連末代皇帝都死在了禦駕之上。”

  軍士們面面相覷,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和他們從小到大聽聞的有關前朝的評書內容,完全不一樣。

  “咱們大亟開國還不到六十年吧?那我們也被詛咒了嗎?”有敏銳的軍士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這我就不知道了,”伍長面色複雜,指了指下面人山人海的車隊。

  “明年繼上一次‘甲子災年’剛好六十年,不過看這些老爺們的反應,他們應該是相信的。”

  管河昌翻畢桌上的文案,瞥了一眼一旁被一匹紗布包著的斷臂以及斷裂的鐐銬。

  在那隻斷臂的傷口處,仍有深紅的血色浸透了大半塊紗布。

  這是一篇措辭懇切的報告書,

詳細描述了兩名巡捕成功捕捉通緝要犯,但在返程路上遇襲,犯人被人救走,巡捕們拚盡全力只能斬斷逃犯一隻手的故事。  而那隻斷臂,和被利刃斬斷的鐐銬,則是這段故事最好的佐證。

  回過神,管河昌試著沉住氣,按捺住想要撩撥翹起的半白長須的衝動,悶聲盯著右側不卑不亢站著的那個黑發少年,想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些什麽。

  黑發少年眼中平靜如水,只是淡淡地與他對視,棕黑色的眸子裡映著的是管河昌一臉嚴肅的模樣。

  倒是少年身後身軀健壯的獨眼男,被管河昌偶爾掃及的目光盯得心裡發毛。

  約莫十數息後,管河昌突然泄了氣,順了順半白的長須,坐躺在官椅上,嘴裡振振有詞:

  “你怕是隱瞞了什麽沒告訴本官吧?”

  “回夫子,沒。”

  少年答的很快,一本正經地搖頭。

  “曹煙啊曹煙,你小子怕是想玩兒死我!”

  管河昌突然來了精神,一拍桌子,半白的長須登時又翹了起來:

  “雲都現在正是關鍵時刻,你若是又放掉一個亡命之徒,捅出什麽簍子,你一介小小見習巡捕不見得會怎麽樣,我這個銜雲府的府尹那是要擔重責的!”

  “夏侯溫斬了他一隻手,更新一下通緝令,查查城裡的大小藥房,很好抓的。”

  “真有那麽好抓,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雲都麽?”管河昌吹胡子瞪眼,沒好氣地瞪著曹煙。

  “我覺得他可能不是文越私派的細作,似乎鬼吏也在追他。”

  “鬼吏軍?”管河昌聞言面色卻是一變,站起身來回踱步,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曹煙和夏侯溫也不出聲打擾他,只是靜靜立在一旁。

  “我去找一下李主司,你們繼續跟進,趁早抓著他。”管河昌言畢,快步向門外走去。

  “管夫子,如果抓住了‘夜梟’,我能升正了嗎?”曹煙對著管河昌的背影說道。

  “那是當然,不過你先押回這個文越的逃兵再說吧。”管河昌擺擺手,快步走出門,突然想起了什麽,又折了回來:

  “還有夏侯溫,借你小子的那對山紋腿鎧,記得還回我府上。”

  曹煙和夏侯溫走出銜雲府的大門時,已經有人在等他們了。

  “曹悶子,聽說你這次又剁了人一隻手,你小子是不是有點特殊的癖好啊?你這是師從了城東的屠戶麽?”

  身著華貴衣袍,騎著高頭大馬的貴族少爺對著二人高聲喊道,少爺身後同行的少年騎士們一齊大笑,眉眼裡透露的,盡是對衣著素裝的二人的譏諷。

  曹煙和夏侯溫沒有搭理,權當是沒有聽見,二人無視了聒噪的騎士們,就要朝著前方走去。

  “曹悶子,你的驢子呢?你今天怎麽不騎它來府裡辦案了?”一名少年靈光一閃,對著二人的身影高喊到。貴族少爺對這個善於挑刺的敏銳隨從很是滿意,眼神裡流露出些許讚賞。

  “這個我知道!夫子嫌曹悶子騎著驢子來府裡丟銜雲府的人,我記得原話是‘有辱府格’!”

  又有另一個少年快速接話,曹煙二人身後又是傳來了一片快活的笑聲。

  夏侯溫攥緊了拳頭,正要轉身去找少年們的麻煩,卻被身旁的少年一把拽了回來。

  “你在這等著。”

  少年丟出了不容置疑的話語,心有慍氣的夏侯溫正想說點什麽,但對上少年那平淡如水的黑眸後,到嘴邊的話語生生咽了下去。

  曹煙向著一眾少年們走近了些,環視了一番面露譏笑的男孩們,高聲說道:

  “蹇(jiǎn)安,自從我來到了銜雲府後,無論是劍術、射術還是算術,你幾乎在所有科目上都輸給了我,你知道你還有哪一科尚未輸給我麽?”

  名叫蹇安的貴族少爺一怔,登時臉色氣的漲紅,正要發聲反駁,卻被曹煙繼續的發言打斷:

  “是騎術。我沒有報名參加騎術的比賽,因為我沒有能夠參賽的坐騎。這也是為什麽以你蹩腳的騎術,卻能在見習巡捕裡位列騎術首席的唯一理由。”

  “混帳!”聽到這樣狂傲的解答,蹇安羞憤難忍,“你這隻配騎驢的賤種!有何資格妄稱比我更強?!”

  “那我給你個證明的機會,給我一匹馬,三日後我們馬場見真章。”

  “如果你不敢也可以,畢竟你唯一能夠保住首席的方式,就是借助你那位居高位的爹給你打下的財富。”

  “或者我給你支一招, 你可以借我一匹病馬,然後再通過贏過一隻病馬,來假稱勝過我。”

  接連的三句辭令使得蹇安怒火中燒,他死死地俯視著面前的黑袍少年,隨手指向身旁的一名少年大喝:

  “你!把你的馬給他!三日後我倒要看看這個賤種能有什麽能耐!”

  剛才還和眾人一起譏笑的少年現在是一臉的錯愕,在看到主子不容分說的表情後,只能心痛地翻身下馬,牽過白色的馬匹,將韁繩遞了過去。

  “謔,這是高昌馬吧,這可是西境盛產的好馬,蹇少爺闊氣。”曹煙一邊讚歎一邊接過韁繩,愛惜地撫摸著白色大馬的鬃毛。

  “我這馬每天要吃冽陽國上好的麩皮和甜菜啊,每天三頓,可不準忘了!”送馬的少年盯著薅馬毛正薅得不亦樂乎的曹煙,鄭重其事的說道。

  “我買不起。不想讓你的馬吃粗糠剩菜,就自己送過來。”

  “……”送馬少年一陣無語。

  曹煙卻是看也不看他,翻身上馬,駕著白馬向夏侯溫走去。

  夏侯溫看到曹煙從少年們那邊拐了匹馬過來,一邊豎大拇指,一邊疑惑地問道:“你真要三日後跟他比馬?那案子先放放?我帶你去城外練練?”

  “比他個鬼!”難得的,從曹煙臉上出現了不屑的神情,“有這閑工夫,抓緊查案,現在我這有馬了,去叫令妹把你家的馬也騎上,咱們多去四處看看。”

  夏侯溫恍然大悟,心中暗歎追隨之人心思之奸詐,又回了回頭,向還在滿腹憤慨,商討對策的少年們投去憐憫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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