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猶如泡沫,種類繁多。
誰又能保證不存在一個與我們少許相似,又不盡相同的星球呢?
誰又能保證,不同,往往是好事?
“兒子,你要記住,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哭,哭只會帶來悲傷,卻沒辦法解決問題。要笑,就算生活的再艱辛,只要面帶笑容,就可以鼓舞身邊的人。”
男人的話語猶然在耳,賈笑似乎還能從那張撫摸著額頭的手上感受到溫暖。
從小到大,他都對父親的剛才那段話深信不疑,直到二十二歲那年,才幡然醒悟。
自己的父親,放了個屁。
將幻想和煙霧一同掐滅,隨手扔在路邊。裹一裹路邊攤買來的高領,也不能抵禦魔都的寒冷。
這些回憶都不重要,存款用完,被房東驅逐出門,這周再找不到住的地方,賈笑就可以考慮和來年的冰雪一並消融。
看著眼前傾斜的大樓,老派的硬朗外殼讓人無法相信它是屬於那家數一數二的遊戲公司支部,推開大門,玻璃製的門似乎和地板不太和諧,發出吱呀的尖叫。
大廳空無一人,沒有接待,也沒有安保,獨自一人走在樓道之間,兩側空曠的宣傳欄上只有玻璃反射著人影,重重疊疊。
“人務部。”抬頭看一眼被三根利爪刮花的牌匾,賈笑沒有走錯。
遵循所謂的面試禮節,敲門,推門,關門,一氣呵成。
在漆黑的門扉之後,是沒有開燈的辦公室,外界的光線透過蔚藍的玻璃,映得房間陰冷的灰。
“來了?請坐。”
留著寸頭,穿著皮衣,面容嚴肅,一眼望去就這些映像,賈笑的觀察力只是正常人。
順應著男子的要求坐下。
“姓名。”
“賈笑”
“年齡。”
“二十四歲”
“性別。”
“我認為只有風月的小說裡,面試才會問這些。”
「面試守則第七條,保持適當的幽默,可以讓面試官更好的記住你。」
賈笑照做了,對方有沒有記住難說,但是抬起了埋在簡歷中的頭,看了他兩眼。
“那麽,為什麽來我們公司。”
面試經典的廢話問題,偏偏還不好答覆,網絡的建議都是千篇一律的好話,賈笑選擇實話實說。
“我看到招聘信息上對身份履歷沒有要求。”
面試官的身體微微後仰,換了一口鮮活的空氣。
“冒昧問一下,你,以前犯過什麽?”
“我殺過人。”賈笑如實回答。
“殺過幾個?”
“兩個。”
“我現在隻想問你TM為什麽還能坐在這裡跟我面試!”忍住敲桌子的衝動,面試官的身體前傾,凳子卻稍稍後退,原本桌子下的二郎腿已經扎實的接觸到了地面。
“故意?”
“過失殺人,得到了家屬的原諒。”
“好,就此打住。”面試官轉動筆尖,在簡歷上勾畫一二。“你有什麽特長?”
“牛……”
“既然是面癱就不要講顏色笑話了,你應該清楚自己在面試什麽,最好和嚇人有關系。”
大致了解到賈笑並沒有聽起來那麽具有威脅,面試官恢復了從容與嚴厲。
面對這個問題,賈笑猶豫了。
“我……哭的時候很嚇人。”
“哦?能現場哭一下嗎?”轉動筆尖,面試官問道。
“我怕你會被嚇死。
” 賈笑面無表情,語氣平淡。
然而,他的態度卻引起了面試官更加濃烈的興趣,惹得這個身穿皮衣的壯漢哈哈大笑。
“很好,很自信,哭,使勁哭,如果能嚇到我,我現在就授權你通過面試。”
……
面試結束了,空蕩的辦公室裡隻留下了一隻斷裂的水筆。
猩紅的筆芯滴落地面,滴答,滴答……
紅色和藍色的燈光,在樓房的陰影下混雜成濃鬱的紫光。
用來警示車輛的鳴笛,卻最像是產房裡嬰兒的哭聲。
挽救生命的車輛,往往背負著更多的遺憾。
看著面試官被擔架抬上車,賈笑才放心的離開,順著手機上機械的指示,步行離開。
魔都的冬天,是很冷的。
以前從來沒有這麽冷過。
不足以結成冰晶的氣流鑽進領口,卻比雪花要凍人的多。
賈笑握著印有面試官指紋和蓋章的招聘書,似乎是因為手指被凍僵了,握得很緊。
他剛剛並沒有在威脅面試官,同樣,也沒有什麽好笑的因素。
賈笑出生時的第一聲哭泣,帶走了剛剛生完孩子虛弱的母親。
在十二歲從父親口中得知了這件事後,他就再也沒有哭過,永遠都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笑臉。
在大學的時候,戀愛,畢業,結婚,生子。
看著初生的嬰兒,賈笑喜極而泣。
老婆瘋了,兒子死了。
自打那時起,賈笑就明白了,自己的父親放了個屁。
“你看,就算一直保持樂觀的笑容,命運想要玩你的時候還是會玩你,倒不如剛剛,哭一下,工作就到手了。”
呼出一口白氣,賈笑到了。
這所公司的宿舍樓就和他們的辦公樓一樣破爛,粉刷掉落,暴露的不是現在常用的智能機械結構,而是半個世紀前的紅色磚頭。
門口遊蕩的混混,只有成人一半高的鐵門,保安亭裡白發蒼蒼的大爺,樓棟之間叢生的雜草,都在自豪的將自己多年的勞動成果展示在新房客面前。
走進樓道,扶手已經鏽脫了外殼,每階樓梯上都有更上一層剝落的石灰。
“四棟, 四樓,444號房間……”順著招聘書上夾著的鑰匙牌,賈笑尋找著自己往後生活的房間。
踏上四樓的一瞬間,一股煙幕撲面而來,作為二手煙來說,算是十分難得的香味。
在最靠近樓梯口的一號房間門口,站著一位紅裙高跟,濃妝豔抹的女士,凹凸有致的身材搭配著價值不菲的首飾,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冰藍眼影下,醞釀著濃鬱的愁緒。
“你好。”勉強扯出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臉,賈笑試圖搞好鄰裡關系。
女子一看到這副笑臉,直接將還在燃燒的女士香煙扔在地上,轉頭進屋。
“嗙!”木製的門框摔得很響。
看得出來,賈笑的計劃半路夭折。
毫不在意地走進煙霧,將它們勾勒出自己的形狀,一腳將香煙的火星踩滅。
結果,在賈笑的意料之中。事實上,在離婚之後,他連笑容也很難扯出來了。
順著走廊向前,左手清一色的低矮門窗,右側長長一條不透光的護欄,欄頂的寬度足夠擺放花盆。
剛剛那麽大的動靜,這些房間既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張望。
看來住戶比想象中的要少,畢竟是大公司的員工宿舍。
走到盡頭,賈笑停下腳步。
這裡的護欄沒有繼續延伸,而是拐彎與房間結合,樓房的邊緣理應光線充足,卻因為和三棟靠得過於接近,依舊擺脫不了陰影。
“444號,到了。”
鑰匙順利插入鎖口,哢噠一聲輕響,房門應聲而開。
賈笑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