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打驚蟄前，四十九天不見天。“。

　　小妹小嘴裡念叨著哥哥和她說過的這句童謠，一個人孤單地坐著門檻上，大大的眼睛盯著屋外的雨夜，在她六歲的記憶裡，想不起來這場雨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好像已經過了好多好多天，漫長得又如同過了好多好多年，記得就在這場雨下來之前，哥哥背著她去後山看那棵開了好多紅花的大樹，還有翠兒姐姐也和他們在一起，天好藍啊，哥哥爬上樹摘了好多紅花，她和翠兒姐姐就在樹下拍著手，跳啊笑啊，但現在他們都不見了，還有很多人都不見了。

　　何家阿媽撐著油布傘走在雨中，雨水早已將腳下的土路浸泡得泥濘不堪，鞋子上粘了厚厚的泥，新換上的棉褲也有泥點斑斑駁駁，誰也不想在這樣的雨夜出門，但是今晚可是除夕啊，村子裡的男人又因為那件事全部出門了，何家阿媽想來想去，還是做了幾個菜放進竹籃裡，抓了個手電筒在手上，打了傘向方家走去，準備和方家阿媽一起過個年。

　　遠遠地看到小妹坐在門檻上，何家阿媽叫了小妹一聲，加緊了腳步走到面前，看到小妹小臉髒兮兮的，衣服上全是泥巴，棉褲也幾乎濕透了，小棉鞋也破了個大口子。

　　“可憐見的，我的小妹啊。“何家阿媽心疼地將小妹抱在懷裡，一邊轉過頭看著屋裡，喊了幾句方家阿媽，屋裡沒有點燈，黑漆漆的沒有人應答。

　　“阿媽不在家，昨天沈家爺爺拿來一個木盒子，阿爸阿媽就哭了。“小妹壓低聲音又說，“我在門縫裡偷看來著。”

　　何家阿媽心裡煩悶，又對著屋裡喊了幾聲確定方家阿媽真的不在。

　　“阿媽在沈家爺爺新立的石碑那，我跟著過去，阿媽讓我回去，我不想，阿媽就罵我了，我隻好回來。“小妹又說。

　　何家阿媽心裡一股無名怒火升起，看著小妹在面前，嘴裡只能嘟噥幾聲，進屋裡放下竹籃，將小妹抱在懷裡，小妹雙手舉著大大的傘，一大一小兩個人冒著淒冷的冬雨向沈家走去。路不算遠，但是越是快到了，何家阿媽心裡越覺得瘮得慌，高聲喊了方家阿媽幾句，還是聽不到應答，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進了沈家院子，手裡的手電筒慘白的燈光照到了一個白色的石碑，石碑下好像有一個人蜷著身子臥在那裡。

　　何家阿媽緊走了幾步，上前用手電照了照，果然是方家阿媽倒在地上，趕快跑上前去扶起。方家阿媽衣服已經濕透，何家阿媽大聲叫了幾句，用手探了探鼻息，只是暈了過去。何家阿媽驚疑不定，石碑下埋的是沈家翠兒，方家阿媽為什麽會暈倒在這裡，想喊人幫忙，又想到村裡已經沒有男人在家，而沈家更是空無一人了。

　　小妹趴在方家阿媽身上哭喊了幾句，突然停下來，指著沈家大門說了一句:“翠兒姐姐?“

　　何家阿媽嚇得頭皮發麻，一道閃電驟然亮起，將沈家屋裡屋外照得一片慘白，特別是身旁的石碑上有一片暗紅，宛如一個女人蜷著身子抱著腹中胎兒。

　　難道真的有鬼?何家阿媽心裡嘀咕著，眼睛膽怯地四處張望，嘴裡卻說:“不是翠兒姐姐，小妹不許亂說。“

　　”真的，翠兒姐姐剛才就在門口，穿了一身紅衣服呢。“小妹堅持地說著，小手認真地指著門口。

　　又是一道閃電將屋子門口的外牆印得一片雪白，果然有一個黑黑的人影立在那裡。

　　何家阿媽一聲淒厲的慘叫，身子癱軟的跪坐下來，可是雙手還是將小妹緊緊抱在懷裡。

　　”秀芝，是我。“黑影發出一陣低沉沙啞的聲音，佝僂著身子，艱難得從屋外挪進院子裡。

　　”昌盛?“何家阿媽聽出是自己老公的聲音，顫顫巍巍地問道:”是你嗎，昌盛?“身子仿佛陡然有了力量，從泥水中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撲向老公。

　　”咳咳。。。“何家阿爸疲憊地咳嗽兩聲，緩緩抬起手輕輕地搖了搖，製止了妻子的攙扶，看到小妹在旁邊傻傻地看著自己，低聲溫柔地說:“小妹，來叫聲阿爸。“

　　“何家阿爸。“小妹有些害怕，怯生生地叫了一聲，便縮到了何家阿媽的身後。

　　“咳咳。。。“何家阿爸又咳嗽了幾聲，終於緩了口氣沙啞著聲音笑著說:”何家阿爸，也是阿爸。我，值了。“，手顫微微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彎下身子向小妹招招手。

　　小妹慢吞吞地走過來，何家阿爸將手上的東西輕輕放進小妹手裡，那是一個圓圓的紅色珠子，透著一股異樣的味道。

　　”這是?“何家阿媽驚呼出來， 指著紅珠看著自己的老公問道。

　　”嗯。“

　　“那你們是不是進去了那裡?那你不是要?“何家阿媽捂著嘴悲泣出聲。

　　”嗯。“何家阿爸默默應了聲，眼光從小妹身上移到自己妻子，輕歎一聲說:“秀芝，照顧好自己。”然後默默地轉身向大門走去。

　　小妹看著何家阿爸的背影，突然覺得身影頭上掉下一個東西，搶過手電筒一照，嚇得高喊:“何家阿爸，你耳朵掉了。”

　　何家阿爸的身影頓了一下，堅持向前又走了兩步，然後就像斷了線的木偶癱倒在地，何家阿媽死死地抓著小妹，想捂住她的眼睛，但是嘴裡又壓抑不住的嗚咽哭泣。

　　小妹努力擠出腦袋，手電筒的白光裡看到何家阿爸倒在地上，皮膚血肉如同冰塊融化一樣消融了，有一些白白的東西出來，那是骨頭，何家阿爸的骨頭！有一個披著黑色長發一身紅衣的女人跪在那裡，蒼白的手指在何家阿爸身上摸索著。

　　小妹手一松，手電筒掉在地上，嘴裡喃喃說:“翠兒姐姐?”

　　女人在雨中抬起頭，雨水將黑發貼在臉上，但還是可以看到一半臉清秀美麗，而另一半臉血肉模糊沒有皮肉，乾癟皺折如同惡鬼一樣，而她的手上鮮血淋漓，那是何家阿爸的血。

　　這時，剛剛被悲傷和驚恐襲擊得癱倒在地不知所措的何家阿媽淒厲地高喊:“鬼啊！”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將這孤單的山村小院照得一片慘白，尖叫聲伴著滾滾的雷聲在這個淒冷的除夕雨夜裡久久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