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不鏽鋼大菜刀敲擊在刀痕累累的四方木板上,奏響了蔣子文一家人這個星期的第一曲交響樂。
蔣子文半仰著坐在沙發上,左腿搭右腿,隨著菜刀的敲擊聲富有節奏的,一抖一抖的晃著趿拉在左腳上的一隻棉拖鞋。
他眉頭舒展,絲毫不受這令人煩亂的噪音影響,津津有味的讀著手上的《異界遊記》,時不時抿一口父親從老家帶來的野山茶,發出滋滋聲。
“子文,我昨天讓你買的雞蛋呢?”廚房裡,一個中年美婦探出身來,雙手不時在圍裙上蹭著手上的菜汁,對著沙發上的蔣子文問道。
這美婦一身米黃色套裙,給人一種端莊清秀的感覺,雪白色的絲襪裹在修長的腿上,一雙可可愛愛兔子小拖鞋,長長的頭髮烏黑亮麗,盤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秀眉輕卷,粉嫩的俏臉略施粉黛,絲毫沒有久為人婦的感覺。
她是蔣子文的老婆,白月,一個小學教師,一周前剛被升為教研室主任。
“什麽雞蛋?”
蔣子文抬起頭,疑惑的看向廚房門口的白月。
眼見白月的表情由晴轉陰,蔣子文心裡一個突突,猛然找回了那段被短暫遺忘的記憶。
“啊……哈哈哈,你說雞蛋啊,超市買光了。”未經大腦思考,蔣子文嘴巴一張一合,一個理由渾然天成。
“賣光了?”,女人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她兩三步走到沙發前,低頭眯著眼對沙發上的那個男人道:”你再說一遍?”
“雞蛋超市……賣光了啊。”蔣子文提起上眼皮,用余光快速掃了女人一眼,硬著頭皮說道。
昨日白月叫他下班買些雞蛋,他稀裡糊塗竟然給忘了,該死!又要被家暴嗎?
“你見過哪家超市會把雞蛋賣光嗎?忘了就是忘了,蔣子文,你撒謊之前能不能想個靠譜的理由?”白月嗔目切齒,俯身貼近,居高臨下的拎起王子文的右耳。
梔子花的香味鋪面而來。
“就是……咱們家樓下那家小超市,他家進貨量少,昨天有優惠活動,所以……”蔣子文絞盡腦汁的編著,眼前的兩座燈塔讓他沒由來的一陣煩躁。
自從半年前自己失業進廠,工資打骨折後,白月的脾氣就越來越差,經常不給自己好臉色看。
結婚八年,兩人早已沒了剛結婚時的甜甜蜜蜜,更多的是現實生活中雞毛瑣事和柴米油鹽。
白月對他的情意,早已隨時光一同流逝掉了。就好像曾經白月引以為傲的巨大優勢,在現在的他看來,也不過是平平無奇罷了。
回想八年前,他意氣風發,是個有房有車的年輕銷售經理,喜歡數學,愛好歷史。她溫婉秀美,嬌豔如花,是街坊鄰裡有名的自來美人。
兩人成雙成對,宛如仙姿眷侶,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
而如今,他鋃鐺入廠,上被老板壓榨,下被工友排擠,回家還要受老婆的鳥氣!
他心中仿佛有一團無名之火,要怒放,要燃燒!但多年的性情使得他隱而不發。
他還是愛白月的。
“說話啊,你怎麽不繼續編了,好好的非要找不痛快是不是?”白月面色不愉,額頭上光潔的皮膚凝除了三條皺紋。
Md!我蔣子文到底在逃避什麽呢?蔣子文發現自己越發的不認識自己了,現在的自己,宛如一隻被剝了殼子的可憐刺蝟。
蔣子文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平靜的望著白月,承認道:“我就是忘了。
” “忘了還不快去買!”白月河東獅吼,抬手一指門口,震了蔣子文一個哆嗦。
“是是是。”蔣子文一邊忙不迭的應和著,扒拉了一下眼前悶得他有些喘不過氣的白月,一邊麻利的套上褲子和外套。
男人的那股氣,終究是,散了。
看著快速穿著衣服的丈夫,白月的臉色竟是緩和了下來,閃動的眸子中流露出些許憐憫之意來。
如果你能夠生育,如果你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銳意進取的蔣子文,該有多好……
結婚三年,三年未育。醫院檢查過後,蔣子文得知了自己無法生育的消息,如墜冰窖。
得知病情後的一段日子,他日夜索取,積極尋求治療,花費甚巨,卻始終不見成效。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病症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親戚,朋友,同事……
別人的閑言碎語仿佛無形的魔障深深的籠罩了蔣子文的內心,摧殘著他的精神,踐踏著他的意志,生生把他變成了一個多疑怯懦,不思進取的廢人。
看著蹲下穿鞋準備出去賣雞蛋的蔣子文,白月忽然有一絲同情,隨後,是良心不安的愧疚。
她走上前去,從背後輕輕保住子文的腰,“子文。”
背後的柔軟身軀,並沒有讓早已習慣入骨的蔣子文有一絲波瀾。他的眼裡閃過一絲自嘲,白月的行為,不過是對他這個可憐丈夫的憐憫,以及他們之間最後的夫妻情誼罷了。蔣子文回過身子,面色如水,“怎麽了?”
白月踮起腳尖,仰起頭,輕輕吻了子文的唇,然後緩緩道:“對不起。”
“沒事,不就是買個雞蛋嗎,呵呵。”子文勉強著笑了笑,“我知道,都是我的錯,這些年我庸庸碌碌,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了。”頓了頓,蔣子文拍著白月的背,又補充道:“我以後一定努力工作,努力賺錢,努力治療,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蔣子文離開家,關門的一刹那,他看著妻子那張久經時間洗禮卻仍然嬌媚的臉龐,想到,這樣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呢?
……
看著蔣子文離開,白月迅速回到廚房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高校長,到哪了啊?”
“剛收拾好,準備出門呢,你老公呢?”電話那端的男人問道。
“我叫他出去買雞蛋去了,你快來吧,我給你炒了不少的菜呢。”
“這麽快就想我了,今天下午不是剛從我辦公室分開嗎?”電話那頭的男聲揶揄道。
“你少貧,趕緊來吧,不說了。”白月啐了一聲,快速掛掉了電話。
……
當蔣子文買好雞蛋走到家時,正巧遇見妻子迎著一個男人進屋。
“子文,回來的正好,這位就是高義高校長,我這次能當上教研室主任,高校長可是出了猛力呢。”白月見蔣子文回來,忙將男人介紹給蔣子文。
“見過見過,”蔣子文上前我握了握高義的手,笑著道:“前幾年我去月月的的學校找她,有幸見過高校長一回。”
白月將兩人迎進屋子,屋子客廳中央支起了一個餐桌, 上面已經擺了不少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白月接過蔣子文手裡的雞蛋,笑著說道:“你們先聊著,我最後去炒個雞蛋,咱們就開飯。”說罷就扭進了廚房。
蔣子文高義兩人各自坐在沙發上,各有思量,沉默片刻後,蔣子文率先道:“這次月月能升職,多虧了高校長了,月月一直說要感謝您,我們夫妻倆這才把您請到家裡吃頓飯,希望您不要嫌棄啊。”
“哪裡哪裡,白老師平時踏實肯乾,這次升職也是常理之中。”高義擺了擺手,隨後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淡黃的茶水,放在嘴邊潤了潤口。
蔣子文本就不是愛說的性子,高義又有些心虛,兩人就這樣沉默的乾坐著直到白月端著黃瓜炒雞蛋走了出來。
三人就坐,白月拿起酒來給大家各自斟滿一杯酒。
蔣子文端起酒杯,對高義道:“這次可得好好感謝高校長,我先乾一杯。”
白月扭過脖子,白了高義一眼道:“是啊,一定要大力感謝高校長呢。”
酒過三巡,賓主盡歡。蔣子文腦袋隻覺得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這麽快,你放了多少安眠藥?”高義一愣,這倒的也太快了吧。
白月站起身來,從圍裙掏出一個小瓶:“半瓶而已。”
這高義確是嘿嘿蕩笑,道:“多乎哉,不多也。”
“走,先去書房,我帶你先看看我家先生都藏有哪些好書。”白月解開圍裙,朝著書房走去。
“好嘞。”高義應了一聲,趕緊跟上,“在知識的海洋裡策馬奔騰吧,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