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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第一十四章 離去
  那是一個奇怪的午後,每人著裝一襲黑衣,個個臉上掛著霜,烏壓壓的一片圍在炕邊上。沒有人吱聲,屋內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哽咽與歎息,壓抑低沉的氣氛充斥了整個肅靜的房間。

  時小媛拉著時小婷從門外闖進來,見滿屋子站立的人,眼前便生出了電視上使者黑白無常勾攝死人魂魄的場景。個個泥塑木雕,眼神黯然無光,小孩子獨有的天真笑容逐漸在臉上消失。凝重的呼吸讓她們局促,不知所措,一臉茫然又恐懼地打量著周圍這一圈人。

  時小婷扯了扯時小媛的衣袖,見沒有回應,便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氣。以往都是逢年過節才會有這種大型的聚會,今這是怎麽了?大家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更確切地說,死氣沉沉……

  不知為何,她記起了那昏黑的昨夜。

  整宿未合眼,在天井來回走動焦急等待的母親,獨自一人默默地跪在佛像面前,兩手虔誠地合攏祈禱,嘴裡念念有詞地拜了磕,磕了拜。

  她們睡在隔壁剛裝修的房子裡面,新買的革做的炕席還散發著一股濃鬱的塑料味,身子只能面向天花板躺著,因為稍稍一傾斜,強大的刺激便衝入鼻腔,惹得整個骨架來回亂顫。

  後來,迷迷糊糊中,聽見兩個女人在嘁嘁喳喳,時小婷雖然意識不清醒,但她辨認的出其中一個聲音,是媽媽。媽媽在跟誰談?都聊些什麽呢?話語中好像帶著焦灼,到底出什麽事了?

  快拜拜菩薩,求求菩薩,大發慈悲,救救……

  希望平安,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壞事,上天不會收他的,畢竟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

  報警吧,再找不到就得報警,拖下去沒好處……

  來不及細想,也聽得混沌,便沉沉睡去了。她心中納悶,這次的場景不亞於當初父親的錢包被偷,卻又大有不同。那一張張呆板嚴肅的面孔,讓她心裡陣陣發怵。

  陰維青依舊坐在炕裡邊的墊子上,只是這次,不再是單純的盤腿而息,閉目凝神了。雙鬢堆雪的她垂著頭,蠟黃夾著黑斑的臉頰滾著淚珠,歎氣一聲蓋過一聲,哽咽一下連著一下。她佝僂著背,不停地用那纖細似鷹爪一般的手抓著雪白的手絹,來回揩著眼淚。眼藥膏順著眼角的熱淚沾到了手絹上,不均勻地染了一片,黃漬斑斑。

  時小媛跟奶奶最是親近,見到陰維青老淚縱橫的悵然,很想上前安慰。可這整個屋子乃至客廳裡面站的都是鬱鬱失神之人,況且剛才在門口扯著嗓子喊了好幾聲“奶奶”也沒人應,她便不再開口了。以往奶奶都是笑臉相迎,手中還掐著她們最愛的鈣片,現在推開門侵入眼球的卻是這種劍拔弩張的局勢,雖然她平時小聰明多得是,但大是大非之前,心裡還是有點數的,總不至於一丁點眼力見都沒有。這麽大的陣仗,家裡怕是出了大事,就算張了口也於事無補,更有可能因為一句話引起眾人不悅,導致身後稚嫩的屁股不保。以往挨揍的次數數不勝數,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端,恐怕不僅僅是屁股開花這麽

  簡單了。

  那個下午,透過大人們的表情,身上的衣服,兩個孩子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又不太確定。

  臨走前,張瑞蘭說先讓她們回家一趟,並告知,下午看情況再去上課。時小媛好奇心重,再三追問,姥姥便不再開口,只是說回去之後自會有安排。且著重強調,家裡會來很多人,要注意禮貌。不要鬧騰,不要大聲講話。

  當時聽到姥姥的神秘話語,

時小媛還以為又是哪家親戚結婚,實打實地舉辦紅事。一想到四面八方的人蜂擁而來,加上不用坐硬板凳聽學,更是喜不自禁。她手指頭扒拉著,搖著頭,數著一二三四,跟時小婷念叨,媽媽總是不讓咱請假,上次四姨姥姥的兒子結婚,都快晌午了才來接咱,這次不會又得等到下午吧?難道媽媽還是不肯放棄“不生大病,不能逃課”的原則嗎?  姥姥能回到媽媽身邊是一件喜訊,喜上加喜正是人們盼望的,好事連連,萬事亨通,一帆風順才是人們常掛嘴嘴邊的祝福跟期盼。孩子心中又沒有那麽多意料之外,始料未及,時小媛按照常理想象,一點都不荒誕。

  整個下午是怎麽度過的,兩個孩子一無所知,好似腦子被憑空挖走了一樣,記憶全丟失了,任憑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

  新房子自從裝修開始,夫妻倆就每日每夜的忙活。時寶書天天守在裡面,大鎬揮動有勁,地上的瓷磚嘩嘩作響,沈麗也不閑著,小推車架起來,一車土一車廢磚頭的往外拉。勞作一整天,頭髮絲上裹著一層灰白的塵土,輕輕一抖,零零散散的浮塵落一地。毛巾粘在脖子上,滴滴拉拉,跟黑水溝似的,毫無形象。浸透的襯衫掛在欄杆上都塑了型,老遠都能聞見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夜晚涼氣逼人,她們又睡在老房子了。

  今天不用陪爸爸去守新房子了,爸爸不在家。以往那幾天她們作業寫完了,就會睡在新房子的炕上。時小媛天天嚷嚷著,要跟爸爸同甘共苦,守著來之不易的家,生怕別人偷走一分裝修材料。從木頭上拆下來的釘子,她都找了一個月餅盒裝了起來,聲稱是要賣廢鐵養活全家老小。

  新房子的門窗都撬了,時寶書睡在小小的廂房,自是不願意讓孩子一起受罪,買回來的鋁合金窗戶特意為她們安了一處,也提前盤了水泥炕。她們就睡在炕上,雖然沒有燒火,但她們蓋著爸爸媽媽結婚時的花被子,上面還彌留著樟腦球的氣味,那感覺,別提心裡有多暖烘了。

  沈麗洗刷了碗筷,隨後為她們鋪好了炕,便轉身離去了。時小婷喊了一聲媽媽,問爸爸是不是去趕集了,沈麗沒有吱聲,只是說睡吧,明早還有事。

  明早還有事?可明天跟後天放假啊?明早能有什麽事呢?按照慣例,她們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時小婷心裡犯嘀咕,沈麗若無其事的表情讓她很是後怕。她越想越糊塗,加上剛才冷不丁的瞧上一眼,媽媽的額頭似乎比往日紅腫了些許,聲音也沙啞了不少,紊亂的情緒讓她的心裡愈加惴惴不安。

  她們不知道就在昨天,她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位老婦人敲門。

  她說,清晨她掃墓回來,在南邊澆灌田地的廢棄井旁見過時寶書。

  送信來的是一位曾經買過自家水果的老太,沈麗聽到她口中慘絕人寰的噩耗時,腿已經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了。

  時寶書的屍體是第二天傍晚找到的。家裡的人花了重金請水鬼,下井去撈他的屍體。

  打撈上來的屍體暫時擱置在地上,他身體周圍一圈的泥土乾濕分明。沈麗拖著顫抖的雙腿,踉踉蹌蹌地跑過去,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潮濕沒有生命力像一灘爛泥一樣的肉身。

  他的鼻子、嘴裡以及耳朵裡面全部塞滿了沙子,皮膚被井水泡得發白腫脹,早已沒了往日的生機。衣服是臨走時換的,今年的新棉襖,兜裡僅有的十幾塊錢都被浸透了,上面還沾了不少細碎的沙子。

  沈麗雙眼無神搖搖欲墜地癱坐在地上,鑽心的疼痛從腳底向上襲來,絕望讓她忘記了哭泣,喉嚨也被什麽死死地卡住了,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她只是呆呆地扯著丈夫濕透的衣袖,拚命咬著幾乎要滲出鮮血的下唇,顫抖地一遍又一遍擦拭著他的臉。

  死之前,時寶書買了白酒跟香腸,倚著井邊那棵上了年紀的柳樹,吃著味同如蠟的最後一餐。白酒喝完後,他拿起手中的瓶子,借著清晨微弱的朝陽看了又看,擎起酒瓶在耳邊晃了晃,確定聽不見一點水撞玻璃壁的汩汩聲,他才深深地喘了口氣。他低下頭,瞅了瞅那被握在手裡的玻璃瓶,稍微用了點力,像打保齡球一樣,將瓶子拎飛了出去。

  玻璃撞擊著地面上的小石頭髮出清脆的聲響,由於阻力的原因,瓶子只是擦著地滑了很小的一段距離就停下了。

  時寶書目光空洞,跟隨瓶子的身影抬眼望著遠方,那是即將到來的春天——花要開了。

  今年,北方的春季來的剛剛好。放風箏的季節該到了。

  可惜,他等不到了,等不到萬物複蘇,等不到生機盎然,等不到春回大地了。周圍寂若死灰,而此刻的他將要拋棄一切,遠離這塵世了,就像那一滴酒都不剩的瓶子,空空如也,再無牽掛。

  天欲破曉,那些陪伴他度過整晚的荊棘與灌木逐漸顯現,東方第一縷陽光射到他的身上,普照著他身體的每個器官。可這陽光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心依舊冰冷麻木,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發綠的井水上飄著幾片腐葉,一點動靜沒有。他沿著井邊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是走的第幾圈,他竟有些犯迷糊。許是琢磨了一晚上的緣故,許是沒挨著被子跟枕頭,困乏的他開始暗自嘲諷,這腦子上學時都沒這麽使過,卻在我生命的盡頭物盡其用了一把。

  “孩子,怎麽一個人坐在這?”

  時寶書抬起疲憊的雙眼,模糊不清地望了一眼途經的老人,又沉下了頭。空曠的田野,滿地的煙蒂,他真的累了,掙扎了一晚上,他還是下定了決心, 用死亡來解脫自己。不被發現,靜悄悄地離去,這是他最後的尊嚴。

  “孩子,別做傻事啊!”

  可惜,此時沉靜在死亡的世界的他,早已封鎖了一切給予生機的可能。堵塞了耳朵,蒙蔽了雙眼,對於一個隻想跳進泥潭一心求死的人來說,外界的一切行為都與他無關。

  他梗直了脖頸,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整理了衣襟,又順了順自己的頭髮,便縱身一躍,跳入了井內。

  “孩子,抓住啊!”

  “快,快抓住繩子!爬上來啊!”

  偌大的井中飛來一根粗大的麻繩,那是救他命的東西。來不及了,他搖了搖頭,慢慢閉上眼睛。失去呼吸的他身體正在一點點下沉,深不見底的水井,四周冰冷漆黑,黑暗包裹並吞噬著他,他的心臟在一點點停止跳動。

  正如他的小名“圈”一樣,他最終把自己圈在那個狹小空間,囚禁自己,一個人解脫釋放了。

  在那裡,不必為了生存而鬥爭,沒有痛苦,沒有煩惱,超凡出世。

  2005年4月5日,這一天,清明節。他在清明節的前幾天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兩個孩子直到葬禮開始的前一天才知曉,再見面之時,父親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會說話的骨灰盒。

  那是她們父親的葬禮,疼她們愛她們的父親,就這樣去了,天昏地暗。

  這幾天她們不知所以,暈頭轉向,大人讓做什麽她們就做什麽,亦步亦趨。嘈雜的聲音時時盤旋在耳邊,全然不知周圍都有誰,也沒空顧忌姥姥姥爺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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