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頂上觀察情況的大匠人薑愛國踩著梯子下來了,和寧珞石說:“小寧啊,教室上面的瓦片壞的多些,下面的木板可能都朽了,要全部起了重新鋪。你住的這一排房子還行,只有幾個地方把瓦換了就行。這樣子,先乾教室上面的活,下午最後再收拾你這一排房子。你看能成不?”
“能行,我沒有啥。”
“喔就好,”轉過身對著社員們喊:“大夥歇一會就開始,按來時分配的活計,搭板的先幫著和泥的和泥,溜瓦的先上房,動作麻利點,不要磨洋工,早乾完早收工。”
“薑叔,我回屋給大夥燒開水。”
“好,水燒好給大家把茶泡上,茶葉我帶來了。”
回屋先做飯,蒸了些紅薯,燒了拌湯,餅子就鹹菜,早飯就簡單解決了。小黑狗吃了幾口,興致不高,搖著尾巴跟著寧珞石跑來跑去。
燒了一大鍋熱水,把幾個熱水瓶都灌滿,提到外面。大柏樹下的桌子上,大夥帶來的大茶水壺也添滿熱水,抓一把沫子茶葉泡上。
這時間大家已經乾的熱火朝天了,教室屋頂上的瓦片已經全部揭起來,順著兩根竹竿溜下來了。地上的泥巴也快和好了,這也是技術活,黃土,石灰,短麥稈按比例加水均勻攪拌,既不能稀也不能乾。和好的泥巴就由屋頂和地上的倆個人用鐵掀接力送上去,補在損壞的地方。
搞完後勤的寧珞石看著大家忙碌,不時地幫忙扶個梯子,遞個工具,聽大家聊著閑話。
說的高興了,杏花她娘和黑牛的攛掇著,要愛熱鬧的萬良大叔吼幾句秦腔。大夥也停下手裡的活,到大柏樹下喝茶歇息。萬良大叔站在屋頂,找借口推辭,不料大家夥異口同聲地起哄:“劉萬良,來一個!”
氣氛上來了,萬良大叔也不怯場,向大家拱拱手,清了下嗓子,有模有樣的吼起了秦腔三滴血中的一段。
“仁兄請坐,聽我道來……祖籍陝西韓城縣,杏花村中有家園。姐弟姻緣生了變,堂上滴血蒙屈冤。姐入牢籠她又逃竄,大料她逃難到此間。為尋親那顧得路途遙遠,登山涉水到蒲關。”
“好……”
“再來一個!”
喝彩聲劈裡啪啦的掌聲響了起來,特別是愛湊熱鬧的黑牛更是激動,臉漲的紅紅的,使勁拍著巴掌。
萬良大叔唱起來情緒激昂,鏗鏘有力,大家夥也聽得有滋有味,神采飛揚。
看著純樸的鄉親們臉上洋溢的純真笑容,寧珞石感到了他們說發自內心的幸福和喜悅。
自己能夠重新體會這個時代的特有的韻味,再一次和這個時代的人一起經歷即將開始的天翻地覆的改成,一步一步見證日新月異的變化,這是多麽的幸運。
聽著鄉親們的歡聲笑語,寧珞石發現自己心底裡自重生以來對這個世界的疏離和戒備已經開始淡去,自己好像已經開始慢慢地融入這個世界了,不會再以一個孤獨過客的視角,來看待身邊的人和事。
趁著大夥喝水休息,寧珞石和薑愛國講了一下要去大隊部的事情,薑愛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快去吧,昨天寶國回家提過,好像跟你們知青回城的事有關。”
回屋裡拍打乾淨衣服上的灰塵,擦一把臉,挎背著草綠色帆布書包,裝了上次回家帶來的一包茶葉。囑咐了小黑狗兩句,讓他好好看門,小黑狗汪汪一叫,好像說:“知道了!”
大隊部在槐林寺村東邊,距離薑家塬村不遠,也就一裡多路。
槐林寺村比較大,有五個生產小隊。大隊部和村小學相鄰,進了大隊部的院子,問了一下,薑支書在辦公室。 找到支書的房子,門開著,裡面有人說話。
“……行,那就讓趙美麗去,你去把人喊來。”
“好,我這就去她家,把人叫來。”
站在門口,寧珞石當當輕敲了幾下門。聽到敲門聲,屋裡說話的兩人同時看向門口的寧珞石。
“哎,珞石來了,快進來!”說話的人是村裡小學的周校長,四十多歲,臉色白淨,穿著中山裝,衣兜裡憋著一支鋼筆。看見寧珞石,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彌勒佛似的笑容可掬。
辦公桌前坐著的薑支書,皮膚黝黑,頭髮花白,身著粗布對襟短褂子,一件洗的發白的中山裝披在肩膀上,吧嗒吧嗒的吸著旱煙。看見寧珞石進來,抬了抬眼皮,面無表情瞟了他一眼沒有吭氣。
寧珞石靦腆的問候著:“支書好!校長好!”
周校長笑呵呵的說著:“小寧啊,坐,後天就收假了,學校都沒啥問題吧?”
“周校長,沒有啥事,就是教室有點漏水,今天隊上已經派人正在翻修,後晌就好了。”
“好,好,辛苦你了!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支書,我先過去了。”
薑支書點點頭,周校長出去走了。
遞了一根煙,薑支書擺擺手。煙放在桌子上,寧珞石取出了帶來的茶葉。“支書,這是我特意找人給您捎來的茶葉,是咱紫陽那邊的富硒茶,不但味道好,據說還有保健作用。回頭嘗嘗,好喝了我再托人帶。”
薑支書的嚴肅的臉舒展了些,露出一絲笑意。收起了茶葉,示意寧珞石坐下,吸了兩口煙,開了口:
“昨天去公社開會,會上傳達了一下上面的精神。說是今年要把知青下鄉的遺留問題解決了,兩個辦法,一個是公社開介紹信,自己回城安置。”
說到這裡,薑支書喝了口水,銳利的眼神掃了寧珞石一眼,繼續說道:“還有一個,就是願意落戶當地的,可以落戶當地生產小隊,取消商品糧戶口。”
“咱們大隊,除過已經結婚落戶的,就只有你一個知青了,你怎個考慮的?”說完話,便喝了口水,又點了一鍋煙,吧嗒吧嗒的抽上了。盯著支書桌上的茶缸沉默了一會, 寧珞石抬頭看著薑支書緩緩說道:“支書,給我幾天時間,這麽大的事,我得和家裡商量一下。”
薑支書沒有說話,抽完了煙,在桌子腿上磕了磕煙鍋,又看了眼寧珞石。
“也好,慎重一點沒錯。還有個事,本來要等周校長一會給你說,我先給你通個氣。”
“薑家塬村的小學,是兩個年級吧,你一個人帶就有點忙啊,影響娃娃學習,大隊部和學校商量了一下,準備再派一個老師過去,一個人帶一個年級。你先等一下,具體的等周校長來了和你說。”
說完話,薑支書起身,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端著大茶缸出門走了。
剩下一人的房間裡,安靜到了極點。寧珞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消化著剛剛得到的消息,思索著自己該如何抉擇。
路要怎麽走?回城,創業,憑借著先知先覺的見識和大半生的經驗,做一個時代的弄潮兒,身居高位?富可敵國?酒色犬馬?這是自己的追求嗎?是自己發自內心的渴望嗎?
上一世的自己,沒有奢想著手握大權,前擁後呼,也沒有渴求一夜暴富,鮮花美酒。只是想陪著家人,遠離喧囂,健康平安的過一生。
他一直記著妻子和他討論理想生活的場景,記著妻子和他談起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時的神往,說起春暖花開,放馬劈柴時的興致。那眼中的憧憬,深深地烙在寧珞石的心坎裡。但是,現實生活的壓力,只能讓人放棄幻想,負重前行。
這一世,難道不是上天讓他彌補這個缺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