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支書桌上的茶缸沉默了一會,寧珞石抬頭看著薑支書緩緩說道:“支書,給我幾天時間,這麽大的事,我得和家裡商量一下。”
薑支書沒有說話,抽完了煙,在桌子腿上磕了磕煙鍋,又看了眼寧珞石。
“也好,慎重一點沒錯。還有個事,本來要等周校長一會給你說,我先給你通個氣。”
“薑家塬村的小學,是兩個年級吧,你一個人帶就有點忙啊,影響娃娃學習,大隊部和學校商量了一下,準備再派一個老師過去,一個人帶一個年級。你先等一下,具體的等周校長來了和你說。”
說完話,薑支書起身,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端著大茶缸出門走了。
剩下一人的房間裡,安靜到了極點。寧珞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消化著剛剛得到的消息,思索著自己該如何抉擇。
路要怎麽走?回城,創業,憑借著先知先覺的見識和大半生的經驗,做一個時代的弄潮兒,身居高位?富可敵國?酒色犬馬?這是自己的追求嗎?是自己發自內心的渴望嗎?
上一世的自己,沒有奢想著手握大權,前擁後呼,也沒有渴求一夜暴富,鮮花美酒。只是想陪著家人,遠離喧囂,健康平安的過一生。
他一直記著妻子和他討論理想生活的場景,記著妻子和他談起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時的神往,說起春暖花開,放馬劈柴時的興致。那眼中的憧憬,深深地烙在寧珞石的心坎裡。但是,現實生活的壓力,只能讓人放棄幻想,負重前行。
這一世,難道不是上天讓他彌補這個缺憾嗎?
“薑伯伯,在嗎?”一句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寧珞石神遊天外的沉思。緊接著,一個窈窕的身影邁進房間。
看見進來的人,準備答話的寧珞石騰地站起來,半張著嘴傻了。
中等個子,馬尾辮,全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活力。淡眉星眸,清澈明朗的眼神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嘴角微微上翹,掛著淡淡的笑意。
老天!怎麽會在這裡?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怎能忘記這個和自己相濡以沫的音容?可是,她現在應該在川省啊?她應該才剛剛上小學啊?看來這個世界還是出現了偏差!不,老天是讓他來早早彌補自己的遺憾嗎?
揉了揉眼睛,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沒錯,比當年見面時應該更小,是她!!!可是,現在她還不認識我啊!我應該怎麽開口呢?
“老婆,好久不見!”
這樣會不會被她當作蛇精病給一腳踢開?
“美女,認識一下,加個微信好嗎?”不對,走錯片場了。
“嗨,妮子,你叫什麽?”暴走了的趙美麗會不會讓我喊她大姨?
“小趙同志,你好!”這會不會有點疏遠?
再想想……
趙美麗看著這個奇怪的人,有點納悶。年紀不大,看起來挺清爽的,文氣,雖然瘦了點可看著乾淨,挺順眼,不過有點傻兮兮。盯著自己傻瞅了半天,半天不說話,這看著欲語還休的想說話了,又開始扭捏捏的,神叨叨的,不會是個壞了腦殼的哈?
看到趙美麗滿臉警惕倒退了一步,回過神來的寧珞石趕緊說:“哦,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薑支書出去了。”
趙美麗長出一口氣,吐了一下舌頭,拍了拍胸口。“沒事,沒事,出去了噻,我等一下就好。”說完,找了個板凳坐了。
兩人互看一眼,寧珞石一本正經的笑了一下,尷尬得鞋底都快扣爛了。
趙美麗含著笑回應了一下,一時無語。 寧珞石平複了半天,努力調整,壓抑著激動,清了下嗓子:“咳咳,在下寧珞石,請問你怎麽稱呼?”
“我叫趙美麗,哈哈哈……”忍俊不禁的趙美麗笑了起來。“哎吆,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哈哈……”
看著趙美麗燦爛的笑容,寧珞石癡了,頓時覺得除了這眼前鮮活的笑靨,仿佛時間停滯,世間萬物都失去了光彩。一刹那,銘刻在記憶深處的笑容湧現出來,和眼前的笑容漸漸重合。
多少年了,每次看到這張燦爛的笑臉,再多的勞累也覺得甘甜,再多的委屈也變得開懷……
“喔,薑伯伯好!周校長好!”
“美麗來了啊!等半天了吧?”
“沒有,我也剛剛過來。”
驚醒過來的寧珞石看著薑支書端著茶缸和周校長一前一後的進了屋,急忙站起身來。
大家都落了坐,薑支書端起茶缸,揭起蓋一撇了撇浮茶,喝了一口茶,正聲說道:“老周,人都來了,你先把情況講一下。”
“咳咳,好,先我簡單說一下,”周校長收了收肚子,“為了加強槐林寺村小學薑家塬村分校教學質量,加強師資力量,經槐林寺村黨支部和槐林寺村小學研究決定,派趙美麗同志去薑家塬村分校任教,協助寧珞石同志做好教學工作。”
“嗯,具體的分工你們兩個協商,商量好了給我說一下就行。下面,由薑支書講話。”
薑支書抽了一口,放下手裡的煙鍋,又習慣性的在桌子腿上磕了磕。慢慢開了口:“咳咳,小寧,美麗,你們倆個剛才都認識了吧?”目光巡視一圈,接著說:“以前人員少,娃們都混在一起上課,都有影響。現在人配齊了,就分開上課,你們倆個啊,多操點心,把娃們的學習抓緊。”
“現在高考已經恢復了,我們也要重視娃娃們的教育了,從小就抓緊,才能打好基礎,萬丈高樓平地起嘛,老周,你說對不對?”薑支書講到得意處,山羊胡子都抖起來了。
“可不是嘛,支書說的太對了!”周校長及時捧哏。
“所以說,咱們現在抓緊點,給娃娃們打好基礎,將來是不是就能多出幾個大學生?”喝了口茶水,繼續講:“另外,從這個月起,這個教師補貼就不在小隊領了,統一由咱大隊的槐林寺小學發,你們的工分呢,還是記在原來的小隊,都清楚了沒有?哦,趙美麗的工分和其它老師一樣,記在大隊帳上。”
“我就說這些,老周,你還有啥補充的沒有?”
“哦,沒啥,支書講的很到位!珞石,你可能不知道,給你講一下,學校的教師補貼是一個月12元,月初5日到學校來領。”
還在暈乎的寧珞石聽明白了,這是被收編了。挺好,漲工資了,有替補了,這樣好啊,替補是趙美麗啊!真好!薑支書和周校長都是大好人哪,真真的要感謝,感謝他們八輩祖宗!可是,和趙美麗怎麽相處?太近了,嚇著她,太遠了,冷……怎麽都不能遠了!哎呀,心裡亂的跟麻一樣……今天的事情有點多,等回去再說慢慢理吧。
和趙美麗約好,明天早上她來學校商量代課的事情,寧珞石心頭五味雜陳,幸福、忐忑、焦慮、不舍,亂哄哄的,交織在一起,稀裡糊塗的往回走。
回到學校,大夥還在熱火朝天的乾活。教室的屋頂已經重新鋪了新瓦片,馬上就結束了。自己住的這一排房子,漏水的地方已經全部揭開了,正在補拚板。
薑寶國隊長也在,正和大匠人他大哥薑愛國說話。看見寧珞石回來,就問起情況。
“隊長,去了,支書和周校長都在。說了兩個事,一個是問我是回城哩還是落戶到咱這,我說要和家裡商量,考慮幾天。還有一個事,給分了一個女老師。”
“哦,啥情況?老師是哪裡的?來了住學校還是回去?”
“不知道,明天早上人過來,等來了問唄。”寧珞石也沒有搞清楚啥情況,一個現在應該呆在川省上小學的人突然出現,還長大了,給誰說誰信?到現在自己還不停地捏捏大腿呢!
“哦,那明天再說。”
“隊長,可能還要再分一個教室。新老師來了,一年級和二年級要分開上課。”
“對啊,大哥,你看怎安排?”
大匠人薑愛國想了一會:“好辦,原來的教室大,咱們娃少,隻用了一小半地方。那本來是個大殿,地方寬敞著哩。咱們現在再從中間起一堵牆,隔一下就行。”邊說著話,幾個人推開門,進了教室。
幾天了,寧珞石第一次進了教室。教室的屋頂很高,多年沒有維護,曾經的雕梁畫棟已經陳舊,隱隱露出一些顏色。正對面的山牆,隱約可見不完整的石雕畫,牆上一些地方已經脫落,掉落的碎片被收集了,堆放在角落。靠近端詳,魏晉時期的風格。
兩邊的牆上,有模糊的壁畫。其中一面的牆,中間已經被用水泥抹了一個黑板。黑板前面是一張大桌子充當講台,仔細辨認,大概是原來道觀遺留下來,放置貢品的供桌。看來,下面大小不一的課桌,也是一樣的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