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輕拍面前的幾案:“朕將說話做事前的想法稱為出發點,出發點不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便沒了依托,就像李公所言,沒了著力點,再怎麽用力也使不對地方,甚至漸行漸遠。”
這是在暗示朝臣們對鹽業的舉措並不是出於公心,而是有私利在其中,朱厚照知道他們肯定是來談鹽改的事,三位閣老也心知肚明,這不是打啞謎,而是明擺著的。
“君子行事,論跡不論心,所況皇上又如何能確認臣工的心中所想。”
劉健算是被逼著表態,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硬邦邦,總有些頤指氣使的味道。
也難怪,孝宗在時他便這樣,到了朱厚照還晚了一輩,又是托孤的關系,劉健更認為理所當然。
此話一出劉健就懊悔了,李東陽和謝遷心中也咯噔一下,他們怕劉健激怒了朱厚照。
可朱厚照的涵養練出來了,雖然被貌似指責的話搞得有點心氣不順,但至少面上沒顯出來。
有格調的昏君朱厚照晏晏依舊:“劉公說得對,論跡不論心,其實跡像已經很明顯了,只不過大家都不往那面想,而是硬找理由安慰自己。”
這話有些誅心,但劉健生生忍住了,終於顯露出了宰相的涵養:“哦,願聞其詳。”
還是有些盛氣凌人了,李東陽都覺得臉上有些抽抽,忙幫著補救一下:“皇上,還請別賣關子,老臣魯鈍,請皇上直指。”
朱厚照點點頭,豎起了一根手指:“鹽余的鹽引是父皇發出的,先不論張氏,就總量來說,所有皇產、宗室、勳貴都受益,計一千萬引還多,朕沒說錯吧?”
劉健以為朱厚照是將責任推到大行的先皇頭上,馬上出言維護:“先皇時鹽業尚未崩壞。”
朱厚照依然搖頭:“到現在鹽業也沒有崩壞,朝三暮四成這個語三位老師傅都懂,還是你們教朕的,鹽其實沒少,朕之所以說父皇批出了一千多萬引,就是指的這點。”
這就讓劉健不會了:“陛下說鹽沒少?那為什麽……”
說著說著,劉健也說不下去了,他也意識到裡面的邏輯,不敢往下深想。
還是李東陽把話說明了:“是啊,人都要吃鹽,沒鹽要生病,如果鹽真的少了,那世道早就亂了。”
謝遷則乾脆挑明:“皇上的意思是指戶部和工部有人參與了食鹽走私?”
朱厚照變得凝重:“還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不管事情多麽複雜,吾等只須抓住其不變的部分,最終的答案就呼之欲出,百姓們入口的鹽沒少,戶部的帳上卻少了,鹽總歸不會自己飛入百姓的嘴裡……”
劉健也好、謝遷也好,包括李東陽,臉上都顯露出灰敗,好像瞬間老了許多歲。
皇上已經不容易糊弄了,已經漸漸開始自己思考,並嘗試著動手。
其實對於私鹽劉、謝、李都知道,也隱隱約約看到士紳們的身影,但他們本來就代表著那個群體,當然不願意往自己的陣營找原因,自欺欺人罷了。
但這件事不能明說,要不怎麽說潛規則呢,說穿了雙方都沒有余地了。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所想像霹靂一樣傾出:“那能不能為了朝堂的安穩將鹽場改造暫停,只在暗中……咳咳……暗中查訪,老臣不是想阻攔此事,而是想保留一份朝廷的體面。”
他說得很急,不小心就帶上了咳嗽,也許是怕被朱厚照打斷,或者怕被再一次被拒絕,所以劉健連順氣都等不及。
年紀也很大了,再也不是當年初登奎閣意氣風發的劉首輔。
這次朱厚照倒是沒搖頭,卻是面無表情:“劉公,朝堂本來就不平穩,財計無力,奄奄一息,又何來安穩可言,表面的平穩之下是激流奔突火山湧動,一旦爆發不堪設想。”
偏了臉,對上李東陽卻是淳淳然:“況且這樣的狀況很多人心知肚明,卻還道貌岸然,他們伸手的時候可沒有顧忌朝廷的體面,而是恨不得挖了朝廷的根。”
話說到這份上,朱厚照的決心已經表露無遺了,剩下的就看劉健、謝遷和李東陽要不要就著台階下或者一意孤行到底了。
劉健果然是硬性子,還在試圖做最後的掙扎:“可皇上打擊面太廣的話朝堂就撐不下去了,現在的狀況都是搖搖欲墜,況重典猛藥。”
保守的思想就是這樣,整天害怕天翻地覆,可他們不會想一想,天地真的能翻覆嗎?
朱厚照背書:“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少了誰,朝廷都能轉下去。”
【叮,一意孤行,昏庸度+1】
這個點倒是白給。
劉健神情黯然,謝遷卻想別開生面:“如果老臣能勸退一二,讓其告病致仕呢?”
朱厚照都被謝遷的想法嚇到了,這也太天真了吧!
開什麽玩笑,貪了一大筆,上了奏書拍拍屁股回家頤養天年?有這麽幼稚嗎?
這年頭還真有,這就是所謂的士大夫的體面。
朱厚照可不乾,他幾乎中從牙齒縫裡迸出幾字:“絕無可能,癡心妄想。”
似乎還不解氣, 他又加了一句:“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不管是誰,伸手的斬手,試足的斷足。”
說得氣急,連“朕”都忘了,我啊我的不停。
耳中的系統開始喝彩。
【好,就是要這麽殺伐果斷。】
【別激動,對方也是會反撲的。】
【這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爭鬥,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要不太祖當年對這些士紳階層嗤之以鼻,他們當成了寫文章、繪畫、繡花,搞砸了還振振有詞,說要雅致,要溫良恭儉讓,反正損失不是他家的,撈的都揣好了。】
【中譯中:我偷了你的錢,為了保持風度你不能打我,讓我平平安安的滾蛋,大不了我下次不來了,這是怎樣的無恥喲!】
【不算無恥,是朱重八自己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當初是朝廷求著他們來的,至少在他們心目中是這麽認為了,沒有他們,朝廷玩不轉。】
【明初科舉不彰,而是國子監的事務官大行其道,可漸漸的還是頹廢了,變成了科舉取士,就因為士紳階層杯葛事務官吏員,沒辦法的情況下朝廷還是得妥協。】
【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到處都是,沒了張屠戶,還吃帶毛豬?】
【就執政而言,讀書識字有見識的人都在士林裡,這也是士紳階層的底氣,為什麽皇權不下鄉,現狀決定。】
可朱厚照就想將這層黑幕給撕開,娘的,當個兒皇帝有啥意思?
昏君就該有昏君的樣,就應該揮斥方遒,唯我獨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