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裡表叔表姨多,表哥表姐也多,還都讓著他,朱厚照當然留連。
可後來就不行了,朱厚照是唯一的皇子,小小年紀就得出閣讀書,九歲那年開始他就被一群道學家圍著,一舉一動都得規規矩矩。
為了避免朱厚照受奢靡之風影響,馬文升向孝宗進諫,杜絕朱厚照參加一切宴樂,到姑奶奶這裡來玩當然屬於此列。
到了十五歲登位,沒人管了,童年缺失的就會報復性地找回來。
心理學上說童年會影響成年的性格,所以朱厚照的荒唐就是宮中的教育制度造成的。
王鍾英問他有多久沒來公主府,不是他不想來,而是慪氣,因為他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樣子。
可這回不一樣,將那一票人馬留在了公主府外,一進門,朱厚照就原形畢露。
“姑奶奶,那顆柿子樹還在不在,今秋結果了沒有,拿些來嘗嘗,太久沒吃到凍杮子了,還像以前一樣甜不?”
淳安和蔡震面面相覷,這哪裡像來討人情的,這分明是來打秋風的。
吳傑倒是跟進來了,卻臉直抽抽,朱厚照拿話堵住了他:“凍杮子潤肺化痰,清熱生津,正好對症,只要不多吃就無害,放心,朕就用一枚。”
【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朱厚照,小猴兒的名號太貼切了。】
【估計沒人跟著會上房揭瓦,完全拿這裡當家了啊。】
【心疼公主和駙馬,家裡遭災了。】
淳安來不及多想,忙讓下人去冰窖提取,但她下意識的覺得若乾年前那個聰明伶俐又淘氣的朱厚照回來了。
但等進了屋坐定只剩下三人時,朱厚照又收起了那股皮勁,重溫一下可以,現在沒空玩幼齒。
他認真了起來,向淳安和蔡震抱拳行了個禮:“姑奶奶,姑爺爺,奶奶讓我來求教,京營和勳貴如果嘩動,該怎麽彈壓,她說二老有辦法。”
朱厚照的另一個形象又在淳安和蔡震心中顯現,朱厚照在人前一副小大人樣裝相時,一準憋著壞。
淳安眼神恍惚了一下,蔡震卻敏銳的想到了些什麽。
“就因為清田?好像不會吧,除了張家和周家,其它各家的田畝數並不多,至少不傷筋不動骨,斷斷不至於,如果皇上不放心,老夫出面替皇上周旋一二,應該就能將這股議論壓下去,至於那些人的用心,哼,就這點小伎倆,還難不倒老夫。”
蔡震的語氣很輕松,讓朱厚照松馳下來,但也引起了好奇心,於是他反客為主地幫蔡震續了茶。
下人都被揮退了,只能自己來。
朱厚照的這個舉動讓淳安很驚異,帶出了臉上的欣喜,不由讚道:“照兒真長大了。”
懂得顧慮細節,必然心思縝密,這便是成熟的表現。
但她又馬上紅了眼:“要是樘兒能看到就好了。”
孝宗一直擔心朱厚照頑性難馴,至死還在遺詔裡強調,讓淳安多了些感慨。
蔡震撫須而讚:“應無憾。”
朱厚照趁機提疑惑:“姑爺爺,您怎樣鎮住京營和勳貴?”
蔡震呵呵而樂:“不能說鎮,只是大家給面子。”
迷惑加深了:“給面子,為什麽?”
蔡震臉帶幸福地看了淳安一眼:“因為老夫輩份高啊!從公主這論,周老太后仙去後,京城的勳貴裡就沒有比老夫輩份更高的了。”
這倒是實情,淳安是英宗的女兒,憲宗、孝宗又早逝,一下子就跨了四代,
這也是蔡震掌宗人府和主祭的原因。 一般做這事的怎麽也得六十往上七老八十,可淳安和蔡震才五十出頭。
“可這跟京營有什麽關系?”
“京營裡的總兵主將都是勳貴出身吧?大家都是親戚,還不得論輩份嘛。”
“都是親戚?”
新鮮了,朱厚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論調。
如果說那句“我的朋友遍天下”還能圖一樂的話,“我的親戚滿京城”就有點荒誕了,感覺這話應該出自一個二世祖口中,與蔡震的形象重合不起來。
見朱厚照不明就裡,蔡震以指點茶水,在桌面上畫了個六邊形。
“老夫的情形比較特殊,三代都是六個子女,又加上公主帶來的輩份,就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朱厚照不斷搖頭,不是看不懂,而是大受震撼,被教育了,難以自抑。
蔡震又樂了:“小猴兒不是挺聰明的嘛,那些九章算術題你一看就會,怎麽現在就看不懂了呢?”
看懂了,這就是一個天然的六度理論。
經過六個人,可以認識任何人。
蔡震家三代都能生,而他又尚了公主,大明的駙馬在英宗之後就沒了實權,便只能在勳貴圈裡打轉。
這樣的身份想跟圈外的人家聯姻很難,士大夫不願跟勳貴沾上,普逼人家又不想低就,所以便勳貴加勳貴,結成了一個裙帶關系網。
六的三次鋪展套疊,就基本上將勳貴圈一網打盡了。
因為軍戶世襲的原因,軍方的將領必然出身於勳貴圈,全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系。
單純勳貴還不算,又因為淳安的加持,蔡震輩份提上去了,還管著宗人府,這就是利益閥門,有輸送的用處,也就變成了到哪裡都有面子。
甚至蔡震在軍方的面子都不比張懋來得小,除非扯旗造反,不然這種宗族的牽扯關系會構成連坐,足夠讓人束手束腳,畢竟是封建社會。
這便是蔡震能製約張懋的原因,若是能造反,張懋又何必玩陰招。
而且就算張懋造反,也會被這種束縛削減掉很太一部分能量,不患寡而患不均,利益不可能一致,各種平衡牽拉就抵消了。
虛假的裙帶關系被外家整天狗屁倒灶謀算,真正的裙帶關系我家的表叔數不清。
淳安公主府算是身體力行,用裙帶關系驗證了一把數學裡的網絡拓撲結構。
原來人際關系還能這麽用,學到了。
朱厚照想著若非蔡震為人正派,憲宗和孝宗也不會讓這種局面達成,而王鍾英清楚底細也下奇怪,她自己也是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