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擔心文臣不聽話找麻煩,十條玉帶一湊,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伸手不打笑臉人,剛得了玉帶,這些人不管在哪一個陣營,都不好意思馬上找苗頭。
如此確實可以換來一段安穩日子。
關鍵是頒玉帶的成本低,與朱厚照到處送人的蠎玉腰牌一個樣,還真的是趨之若鶩,連劉瑾自己也將那塊青龍玉牌別在腰間,引以自傲。
而且玉帶是以朝廷的名義發,人情是自己領,皇上也得了臉面,大家都好。
劉瑾還能好上加好:“乾脆做大一些,賜了玉帶之後,設文華宴,大力宣揚,著為成例,那以後所有大臣都會引為钜望,後來者便會因為玉帶而傾心掏腹。”
他打的是用這個拉攏人的主意,前面得了玉帶的人也可以排擠出去嘛,再換上自己的人,這樣就可以在人心方面玩弄操縱了。
果然,什麽東西有了榜就會引發眾人的競爭,前面的朋比榜是打,再來一個玉帶榜是拉,拉打之間,不就將自己想要的人篩選出來了嘛。
張文冕也對劉瑾的主意歎為觀止,馬屁奉上:“文華鼎盛,如果這樣的盛會由劉公主持,必須增光添彩,傳為佳話。”
劉瑾滿意地頷首,正想應下,卻猛然一轉念,他幽然一笑:“不,我不去,這事該讓蕭敬來主持。”
張文冕被閃了腰,嘴裡的阿諛之詞吐不出來,卡在喉嚨裡,一頓咳嗽。
也趁機重組了詞句:“咳咳,劉公所言甚是,確實不能太上趕,有些人的臉面不能給,不然萬一到時他們蹬鼻子上臉,劉公下不來台。”
當然不是這樣,張文冕被劉瑾落下了兩層。
劉瑾也沒明說,隻道:“蕭太監不是一向喜歡結交士大夫嘛,讓他去湊這個熱鬧,看看太后的反應。”
其實是劉瑾想著借這個機會試探一下張太后,引蛇出洞。
現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的大臣都與張太后不是一條心,死抱著張太后大腿的梁儲又被邊緣化了,幾乎成了獨夫。
朱厚照出了京,反而將了張太后一軍。
皇帝在太后可以壓著皇帝,皇帝不在,太后是不能乾政的,有點節操的文臣也不願聽太后招呼。
不如給張太后一個機會,如果她伸頭,那就像朱厚照敲張氏兄弟悶棍一樣狠狠地打一杆子,如果她不伸頭,那也可以惡心她一下。
此事施行得很快,第二天朝會上就以朱厚照的名義頒出了十條玉帶:朕登基以來,臣工上下遷轉,固使威儀不足,特頒玉帶,獎勵勤勉。
王鏊出京了,只能給他留著,但剩下的人也很可觀。
瑩瑩玉帶當場系在九人的腰上,碰得叮叮作響,都快閃瞎了朝臣的眼,一時風光無兩。
讓人羨慕嫉妒恨的事還沒完,散朝之後,特在文華殿設宴,由司禮監秉筆主持,全體翰林見證,誇功耀賞。
熱鬧了,觥籌交錯,恭賀盈耳,不同的陣營各自向己方的大佬一頓猛拍,氣氛攀高到了頂點。
這裡面焦芳最是揚眉吐氣,當了這麽多年的小受,一朝挺直了腰杆,爽啊。
他舉杯相邀:“各位同仁,值此盛典,怎可無詩文增色。”
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李東陽的身上,在座的除了蕭敬皆是翰林,論玩弄筆墨的功夫都不讓於人,即便是蕭敬也有一手好字畫拿得出來,可他們卻不能越過李東陽這個文壇領袖。
論詩,李東陽在朝臣中當仁不讓居首,論文,
那手館閣大篆不說當前,就是上下幾代也是數得著的,而且李東陽的斌論也是頂尖的。 然後大家才發現,今天李東陽比較冷,渾不似以前文會唱和不絕的氣氛座主相。
一下子冷場了,焦芳和劉宇想拉抬都不行。
李東陽不出面,誰也不好意思出頭,排不上。
鬧了個無趣,焦芳得把臉面撿回來,他數步走到李東陽身旁,一揖相讓:“賓之兄,聯詩作賦,可全指著年兄呢,首輔不發話,大家都拘謹了。”
失神了李東陽這才回魂,猛一聽就搖頭:“喝多了幾杯,頭昏腦漲,哪裡還作得出詩文來,孟陽你來吧,老夫就不獻醜了。”
其實李東陽也不是針對焦芳,他是觀察到了不對路,蕭敬沒有往日內相的倜儻之態,好像就是個泥塑菩薩,在應景呢。
再一聯想這一出是劉瑾弄出來的,以李東陽的心性,又怎麽想不到水流下面的旋渦,所以李東陽縮了,暗自鬱鬱。
劉宇當然想幫著焦芳,也出面了:“哪能啊,西涯公,論文你是銜倫翰墨,論歷你是老前輩,也該鼓勵一下後進啊。”
顧佐也說話了,今日盛典必然流芳百世, 卻不能讓焦芳拿佔了彩頭。
“在座首推西涯公,還請西涯公見賜。”
焦芳還沒意識到別的,只是附和:“對對,賓之兄莫要再推托,老夫沒臉面,總不至於整個翰林都請不動賓之兄吧。”
這話沒錯,李東陽苦笑:“那老夫就獻獻醜吧,錄一篇舊作,以饗盛景。”
李東陽站了起來,從內待手裡接過白毫,借著酒勁在一張輔擺好的八尺大宣上揮就。
“有宰相之道,有宰相之體,有宰相之才……”
這篇短文說的是唐代著名的宰相姚崇、宋璟和李泌,其實後面還有一段:人君進君子退小人則治,進小人退君子則亂,一小人退而一小人進則亂益深矣。
但李東陽截了那段沒寫。
單看章法書跡,這絕對是一幅不可多得的傳世珍品,令人神往。
看完了李東陽揮毫,焦芳也服了,做了個大揖:“謝賓之兄勉勵。”
李東陽謙謙然:“不足掛齒,吾以宰相之道期於孟陽兄。”
劉宇也湊了趣:“西涯公的草篆絕了,還請西涯公一同賜下墨寶。”
李東陽挺認真:“至大先生之命,不敢不從,老夫也有私,可不想落到至大先生堂下。”
一本正經的開玩笑,劉宇掌都察院,李東陽說不想到都察院去喝茶。
人皆知李東陽詼諧,也不以為意,齊聚一群等著。
李東陽卻沒有動筆,而是有說道:“昔日同年師召有匹目盲老馬,止賣了六百文錢,若虛先生有地勢低下積水舊屋一座,值四兩,吾聞之謔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