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的雨,來得涼,來得密,來得飄搖。
連續幾天的陰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滬上的細雨是美的,但也是可怕的。蒙蒙細雨,隨風飄揚, 走出門,看著點點細雨,你會不屑撐傘出去,因為你會覺得它不足以淋濕你,但當你到達目的地時,又會後悔自己的不屑一顧。頭髮已經濕漉漉了,臉上也到處是水珠,不禁打個寒顫,因為細雨也足夠陰冷。
雨絲斜織,霧氣氤氳,有泥濘有狼狽,還有陰霾的心情。
李唐拿著一份昨天的《庸報》,無聊的翻閱著。
昨天的臨時搜捕突如其來,但李唐知道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肯定和叛徒有關。
他和蘇雅文是臨時安排接頭的,下達指令的方式是通過報紙。
他憂心忡忡,不知道到底那個環節出了問題,蘇雅文如今怎麽樣,上級有沒有查出叛徒。
這時候,報紙縫隙的一條尋人啟事,引起他的注意。
尋弟,弟唐明耀,小名小豆芽,現年27歲,民國26年與弟在金陵失散,望弟或知情人看到此信息後請與姐姐唐明慧聯系,全家為盼。地點,滬上法租界霞飛路惠民旅社208房間, 唐小姐。
尋人啟事是特工最常見的聯系方式,也是最無奈的聯系方式。
因為你刊登的尋人啟事自己的同志可以看到,別的有心人也可以看到。
雖然在亂世,人命如草芥,很多人居無定所,流離失散,每天報紙上的尋人啟事數不勝數,但特工總是能從看似毫無關聯的信息中找到蛛絲馬跡。
但李唐知道這則尋人啟事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真正有用的信息不多。
“27”才是為數不多有用的關鍵信息,這就是一個開啟密碼的啟示。
李唐將保持翻閱到第2版,找到第7條廣告,終於露出一絲欣喜。
開業喜訊:法租界惠安裡30號麗雅牙科將於明日9點正式開業,歡迎光臨。
唐明耀的唐,
麗雅的麗(李),加起來就是李唐的名字。
李唐知道這是組織在呼喚自己。
李唐看了看手表,早上七點半,距離接頭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
吃過早飯,撐起雨傘,慢慢在街上晃蕩起來。
他是一個謹慎的人, 因為沒有機會犯錯。
提前踩點是他的習慣。
惠安裡是一條弄堂,麗雅牙科坐落在弄堂靠近正街的巷口,這裡人來人往,安靜中帶著喧囂,到處都是煙火氣息。
李唐在對面的餛飩店要了二兩水餃,一邊吃,一邊觀察街上的行人、景致。
突然一道身影出現在李唐眼簾。
一個男人,矮瘦,精乾。
一身灰色的襯衫,戴著白色禮帽,慢悠悠從一家雜貨店出來。
此人正是電影院見過的日本便衣菊川剛一。
上次蒙混過關只能算是僥幸,但人不能活在僥幸中。
當著外人,你可以用蹩腳的中文掩飾一二,但兩個日本人是不會用蹩腳的中文交流的,一旦和此人交流,自己必然暴露。
一個冒充日本人的中國人意欲何為?日本人不是傻子。
暗叫一聲“糟糕”,李唐隻期望此人沒有看見自己。
但是往往期望和願望總是有落差的。
菊川剛一剛買了包煙,他已經發現了李唐,雖然李唐做了簡單的修飾。
菊川剛一眯了眯眼睛,今天又見到這個自稱澀谷的家夥了,昨天回去之後他還特意打聽過,滬上領事館還真有一個叫澀谷實的。
但是遇到一次是偶然,兩次呢?特工是不相信偶然的。
“你不能相信任何巧合,你只有不相信偶然,你才會發現漏洞。”
回想著機關長說過的話,菊川剛一眼中精光閃爍。
“またお會いしましたね。”
聽到菊川剛一的話,李唐穩住心神,抬頭,就見菊川剛一笑臉上帶著好奇和探究。
李唐不緊不慢的將一個餃子送入嘴中,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眼睛警惕的看了一眼餛飩店。
菊川剛一疑惑的看向餛飩店,狹小的十幾平米門面裡面,一對滬上夫妻忙碌著。
“莫非澀谷先生在執行什麽公務?監視?這對夫妻是暗藏的抗日分子?”
菊川剛一不明所以,按捺不住好奇,又說了一句:“助けてくれないか?”
他心想澀谷先生怎麽一個人執行任務,不應該啊,以他的級別不應該親自涉險才對,莫非餛飩店這對中年老夫妻是隱藏的高級特工,澀谷先生親自試探?
看澀谷先生吃的這麽香,中國的水餃真的有這麽好吃?他還是懷念家鄉的壽司,聽說虹口開了一家新的壽司店,菊川正想發薪資了去嘗試下。
李唐沒有說話,也不敢說話,因為日語貧瘠的他,就會說幾句日本特色動畫片中的,最熟悉的就是“空你幾哇”和“塞有那啦。”
掏出一塊錢放在桌上,用筷子壓著,李唐起身,平靜的看了一眼菊川剛一,露出一絲慍怒。
隨即遞出一個跟上的眼神,李唐看著遠處的小巷,快步走了過去。
他要解決掉眼前這個煩人的家夥。
地下工作有嚴格的紀律,不得搞刺殺爆炸投毒等危險活動,因為這樣做會引起老百姓的恐慌,不允許傷害無辜的人,但對於漢奸和日本侵略者絕對不能手下留情,尤其是威脅到自身安全的人。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和同志的犯罪。
如今接頭在即,李唐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
還好,菊川剛一今天是一個人。
謀殺或者是殺人,需要動機、凶器、殺人時間、地點。
這些條件都夠了,除了地點。
李唐不允許接頭地點附近出現凶殺案,給接頭和診所帶來危機。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毀屍。
看著進入巷子越來越深,身後的菊川剛一從疑惑逐漸變得警惕不安起來。
“先輩?”
菊川剛一看到四下無人,聲音也大了起來。
這個時候李唐也停下腳步,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下水道井蓋。
李唐點上香煙,半蹲在下水道邊,一邊抽煙,一邊凝視著井蓋,余光卻在觀察逐漸靠近的菊川剛一。
這廝估計已經起了疑心,眼神中疑惑交織著警惕。
說時遲那時快,李唐突然起身回頭,驚恐的看著菊川剛一身後,似乎看見了惡鬼。
菊川剛一也被李唐瞪大的眼睛下了一跳,不自覺的側身轉頭。
這個時候,李唐動了,褲腳處的匕首利落出削,鋒芒畢露。
銳利的尖刀帶著鋒芒,呼嘯而至,帶著穿破空氣的穿刺聲,殺機畢露。
“噗嗤”
利刃在菊川剛一回頭的刹那順著肘骨頭穿刺而過,在菊川剛一震驚驚恐的眼神中逐漸延伸。
突然,菊川剛一動了,一隻手使勁掐住李唐的脖子,一隻手已經摸向了腰後的手槍。
李唐根本不給他機會,隻覺得脖子上傳來的力量足以讓人窒息,但此刻他沒有任何辦法。
不退反進, 李唐左手按住菊川剛一伸向腰間的胳膊,利刃迅速的彎動,上挑。
“あなたは日本人じゃない”
菊川剛一仇恨的瞪著李唐,眼神凶殘。
“說的什麽鳥語,記住了下輩子老老實實在你們島國待著。”
終於,就在李唐感覺氣都喘不過來的時候,菊川剛一的眸子逐漸黯淡、灰白。
身體無力的躺在地上。
李唐大口的喘著粗氣,貪婪呼吸,此刻覺得帶著泥土、血腥的空氣是如此的甘甜醇厚!
來不及休息,此處雖然是巷子,不定下一秒就有人出來。
李唐拿匕首撬開下水道的井蓋,拖拽著菊川剛一的屍體塞入其中,再次合上井蓋,用泥土掩蓋地上的血跡,才松了口氣,閃身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