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認為雲山現在只有兩條路。
要麽頑抗到底,要麽直接開溜。
這年代隨栆走廊附近有大片的沼澤地,樂進從路上支援的效果並不好,還可能被敵人的水軍趁機偷襲襄陽樊城等地。
至於北邊的桐柏山和東邊的大別山就更不要想了,曹軍根本不可能從這兩個方向過來。
他們要麽在只有少量援軍的情況下獨自頑抗擊退關羽、周瑜源源不斷的進攻,要麽就只能選擇在關羽周瑜合圍之前抓緊開溜。
不管選那種,對雲山的名聲都是重創,孫劉上岸之後只要派駐少數人馬封鎖章陵到古隨國一帶的通路,他們就等於在江北建立了一塊落腳點,這對孫劉的象征意義無疑是非常巨大的。
事實證明,雲山選擇了第二條路,
幾天后,曹操收到消息,說雲山部跟關羽前鋒展開水戰,無法戰勝關羽軍,隻好選擇撤退。
現在正值夏日,再過不久,在江夏辛苦播種的作物就要收獲。
這時候雲山選擇全軍撤退,等於白送了一波莊稼,之前曹軍大量物資也基本便宜了關羽,這肯定算是狠狠打了曹操和夏侯惇的臉,讓楊修更加幸災樂禍。
“雲山兵弱而釁強敵,故遭大禍,便不嚴懲,也不可讓他再獨自領軍。”
見楊修興奮的模樣,曹仁明智地一言不發,倒是曹洪連連點頭,嘟囔著說的也是。
曹操狠狠地瞪了一眼曹洪,心中也愈發糾結,生怕雲山遭遇什麽閃失。
王必看出曹操的心意,強笑道:
“為國殺賊總是不錯。雲將軍之前出擊潘璋是功勞,惹怒大敵來攻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總不能人人畏懼強敵不敢出擊,任由賊人在江上來去自如?”
“我以為,我等不妨在合肥增兵,威脅孫權,孫權見了,必然心中恐懼,召喚周瑜回援。
說不定坦之還有奪回江夏的機會。”
楊修昂首笑道:
“某以為,這江夏丟了也就丟了,休要再奪回。
雲山孤懸一地,靡費頗重,孫劉一來,我軍難以支援,一應軍資又都便宜了敵人,還不如固守襄陽樊城,以待天時。”
他說著,又嘲弄地看了王必一眼。
自官渡之戰後,還沒人敢用這種眼神看王必,王必心中惱火,卻又顧及楊修的名聲,咬牙道:“怎麽,江夏不要了,難道駐軍合肥也不可?”
“呵呵,如果合肥一馬平川,倒是也並無不可。
可合肥向南要走巢湖,我等需先以水軍攻打居巢,之後再以水軍攻長江。
若是王長史可以讓手下兒郎遊過巢湖,那當楊修沒說。”
“你!”
王必又驚又怒,指著楊修的鼻子,可終究只能緩緩垂下手。
他是曹操的心腹屬吏,一舉一動都代表了曹操的意圖,而楊修是楊彪之子,是朝中漢室清流魁首,若是雲山真的作戰不利,自己又跟楊修翻臉,可能會提前導致曹軍與漢室清流決裂。
現在曹操虛弱,還沒有這種能力。
忍耐啊王必,為了丞相你要忍耐一陣。
楊修見眾人都說不出話,心中更是狂喜。
嘿,都說曹操本事驚天,我看也不過如此,若是我早生幾年,哪能容曹操猖狂?
曹操哼了一聲,並沒有理會楊修的狂態。
楊修的狂離當年的禰衡、孔融還有不小的差距,身為丞相,他也要盡量克制住自己的脾氣,莫要跟這些賊子一般見識。
現在,一切就等雲山的消息了。
曹操正要宣布散會,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陣急促的鑼聲。
這是有緊急軍情到來,命令路人抓緊躲避的訊號,而這鑼聲如此急促,全城都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有十萬火急的軍情迅速傳來,送信的騎士催動快馬迅速奔跑,很快就要來到曹操面前。
肯定是江夏的急報!
王必迅速奔出去,片刻後便拿著一件書信,發足狂奔回到丞相府,將書信送到了曹操面前。
曹操伸手接過,一時拿不穩落在地上,他撿起書信,拆開時又一時拿不穩,書信再次落在地上。
“還真是江夏!”
曹操喃喃地說著,定睛細看。
夏侯惇湊過去一起觀看,眾人紛紛屏息凝神,連猖狂的楊修也沉默不語,等待著曹操的消息。
“坦之撤退,關羽已經佔據石陽、安陸,江夏盡歸敵手……”
夏侯惇喃喃地念出來,議事堂中司馬懿、趙儼、毛玠、曹仁、曹洪等人一齊發出一聲歎息。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真的聽到沒有奇跡發生,眾人臉上還是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丟了江夏,對曹操是一個重大打擊,曹軍在荊州的地盤進一步縮小,說不定孫劉還會趁機對襄陽、樊城展開進攻。
未來難以揣測啊。
只有楊修臉上笑容滿面。
雲山敗了,之前跟雲山交好的曹丕也會受到打擊,到時候他和丁儀全力輔佐曹植,時不時就能拿雲山落敗、曹丕虛報戰功之事打擊他,加上曹操一直不喜歡曹丕,這未來的天下之主肯定是驚才絕豔的曹植。
“坦之啊,坦之啊。”
曹操捧著書信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楊修忍耐不住,排眾而出道:
“丞相,自古兵敗必須嚴懲!雲山此戰若是落敗,當公之於眾,狠狠地治雲山、樂進之罪,這才是賞罰分明!”
“不錯,賞罰分明。”曹操的目光已經恢復了清明,“元讓,你說該如何賞罰?”
夏侯惇略一沉吟:“坦之丟了江夏,這江夏太守是做不得,還是免了吧。”
曹操頷首道:
“是啊。當時我軍大敗,孤心中紛亂,原本給坦之一個江夏太守就是盼著他能在那堅持作戰,滋擾孫劉,一應印信屬吏都不全,也真是苦了坦之了。”
聽曹操口氣中居然給雲山開脫,楊修心中不服,笑道:“丞相,勝就是勝,敗就是敗。之前雲山雖然倉促無援,可之後丞相對他百般關照,遠勝他人,可他仍然落敗,足見其自大不專,還請丞相治罪。”
“好,著免去坦之江夏太守之位,轉任南郡太守。文謙調度有方,文珪也肯盡心,各加食邑二百戶!”
“啊?啊?”
眾人先是一歎,隨即又是一怔。
荊州本來沒有襄陽郡,曹操南下後分南郡北部設置襄陽郡,樂進升任荊州牧後暫時沒有設置襄陽太守,難道因為雲山戰敗,曹操又想把襄陽和南郡合起來,讓雲山當太守?
這特麽憑什麽啊。
曹仁也當即表示反對:
“丞相,萬萬不可!雲山丟了江夏,還沒有重罰,豈能讓他轉任南郡太守?這,這只怕大家心中都不服啊。”
曹洪也嘟囔著道:
“不錯,這萬萬不可,這萬萬不可,豈能如此?”
曹操見眾人都在反對,臉上的笑容反到更加燦爛。
他展開書信,平靜地道:
“這南郡太守雲坦之當然當得,而且沒人敢不服——他丟了江夏,但避實就虛攻破江陵。現在江陵已經回到了我手,難道讓他當南郡太守還不成嗎?”
“什麽!”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尤其是剛剛丟掉江陵的曹仁更是目瞪口呆幾乎說不出話。
江……江陵……
江陵居然被雲山奪回來了!
“不錯!”曹操興奮地大聲道,“誰說坦之不會用兵!誰說坦之只是匹夫之勇?坦之聽說敵軍要來,心知無法抵擋,故意留下一軍誘敵,巧渡夏水,趁夜偷襲江陵。
德珪的水軍也拍馬趕到幫坦之封鎖夏水,江陵吳軍不曾防備,坦之趁著黎明時分開門破城!”
“你們說,這南郡太守,坦之當得當不得!”
·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襄陽城中,樂進手握關平的軍報,歡喜地宛如過年一般。
“好,好,好!坦之,坦之勇不可當,坦之勇不可當!真乃天助我也!”
正如楊修所說,江夏對曹軍還算是個突擊的前沿陣地,對孫劉來說就相當雞肋。
那裡靠近漢水的石陽、安陸還好,再往北要麽就是煙瘴叢生的山地,要麽就是泥沼,就算佔據那裡也很難作為前線北伐。
但江陵就不一樣了。
江陵是古楚國的核心,是楚人心中的精神家園。
此地控制長江水道,是連接益州和揚州的紐帶,佔據此處,孫劉聯軍可以走陸上和水上一起北伐,而曹軍那水軍不夠丟人。
之前曹仁在此苦戰半年之久,還是被迫選擇棄城逃走,孫劉拿到了長江水道,進可攻退可守,樂進之前還在琢磨怎麽加強襄陽的防務。
可萬萬沒想到,雲山居然奪回了江陵!
沒有江陵,孫劉如何北伐?難道還能從江夏打過來不成?
樂進打了一輩子的仗,從沒有這麽歡愉的時刻。
他坐在襄陽下下棋,喝喝茶,風輕雲淡地看著荊州的局勢,居然把江陵都收回了,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就得了封賞,加了食邑,外面還都說他指揮若定,城府過人。
“這都是將軍從善如流。若是換做別人,哪裡能聽我等忠言啊。”馬良微笑著道。
“不錯。”樂進重重頷首,心中滿是歡愉和巨大的自信,他覺得自己的脾氣已經改善許多,輕輕微笑道,“對,我之前就不該大喜大憂,有諸君在,此地何憂!”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