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有一棵參天大槐樹,枝繁葉茂,華陰如蓋。
也幸虧有這棵樹。也幸虧我反應夠快。
此時我正坐在樹杈上,心還跳個不止。
但讓我更心驚膽顫的,卻是張獻忠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勾結滿人。
雖然我自幼長在深山,雙耳不聞谷外事,但卻深知,師傅恨滿人比恨張李二賊更甚。
小樓窗子竟然又已關閉。我突然想到鐵溶說的過話,和賈三娘曾注視延明的眼神。
那眼神尤如春風,有誘惑,更有著強烈的欲望。
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哪些被她看中的少年兒郎,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
突然身後有人譏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她怎沒選中你這個自命風流的少年兒郎。”
我心裡一驚,險些從樹杈上掉了下去。就見延明竟然從身後的密葉中探出頭來。
我剛想回懟他,轉念一想,卻又忍住。
延明注視著我,一臉譏誚之色。見我竟然沒有回懟,似乎有些吃驚,道:“不說話,是不是被我說中了心思?”
“我只是奇怪,你怎會在這裡。”
“我應該在哪裡?”
“你也許應該在賈三娘的懷裡。”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延明也笑了,道:“賈三娘懷裡確實正摟著人,但卻不我。”
我不由一怔,隨又冷笑道:“我隻記得鐵溶已經走了。”
延明用手一指,道:“你看哪小窗是不是又已關閉。”
我當然已經看到。
延明繼續道:“賈三娘的床下,本就早已藏了個少年。”
小樓內果真傳出賈三娘與人調笑,呢喃的私語聲。
那聲道果真很年輕。
我習慣性的摸了摸鼻,道:“不對,這樣說的話,鐵溶應該早就發現床下有人,他為什麽要隱忍?”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隱忍,但有一點卻很重要。”
延明見我在聽,便接著道:“因為到了他這把年歲,早已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女人如衣這個道理。”
我覺得延明說得不無道理,一時無言以對。只是奇怪,他比我也沒大多少,為什麽會如此世故。
是不是我也應該去做幾天和尚才能體會到,這社會的複雜和無奈。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小樓內的呢喃已變成了,急促的喘息和呻吟聲。
這聲音在寂靜的黑夜裡,竟是如此的清淅,恣意放縱…
我的臉已經發燒,延明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我一把拉住他,笑道:“我們要不要下去看看哪少年的模樣?”
延明身子似乎僵住,冷道:“你是不是聽牆根聽出癮來了。”
不等有我所反應,他又道:“天已將明,不走還待何時…”
話音未落,我們攜手一躍,便掠下了大槐樹。
【二】
我從小就沒有多大志向,隻想和師傅一樣,終老桃花谷。關於山外,誰坐江山當皇帝,我覺得都是一樣。
張獻忠勾結滿人,我除了有點震驚之外,就是好奇。必經嶽飛抗金,元蒙統治,那已是遙遠的歷史。
沒有經歷過,便不會感同身受。
但林叔的反應,卻實讓我大感意外。
“張獻忠不但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竟然不顧民族大義,勾連外族害我中國,他就不怕百年之後,史筆如刀,遭萬民唾罵。”
林叔須發皆張,義憤填膺手拍桌面,
我震驚之余,竟然產生了一絲愧疚。 林叔雖然和我情同父子,師傅也從沒有當他是外人,但在桃花谷卻謹言慎行,從未曾有過如此慷慨激昂之詞。
難道這世上,無論好人壞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藏著幾付面具?
若真的人人都是這樣,豈不是活著很累。
我突然有些失落,有些悲憤,也不知是為我自已,還是為如今這個世道。
“作為朱家子孫,我不是更應該表示憤慨的嗎。”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去想。有些事經歷過了,自然就水到渠成。”
在桃花谷,每當師傅被師娘“欺負”,我表示不理解時,師傅就會這樣解釋。
“也許睡上一覺就會好起來的。”
不覺中我已回到了書房所在的小院。想到還在等著我的梅香,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我禁不住加快了速度。
突然,就見一條人影從屋脊掠下,在塘中荷葉上一點,幾個起落,已在數丈之外。
身形纖細,但決不是梅香。
我心中大駭,顧不上多想,腳尖點地,身形已起,便追了上去。
天已將明,那身影在朦朧的晨曦中尤如一隻春燕,倏忽間已掠過一排屋脊,向一間小院飛去。
那人輕功竟是不弱。但想要擺脫我卻也不是那麽容易。
我對自己的輕功很有自信。
我掠過屋脊,落向小院。
晨霧已散,天更亮了。
那人一身粉紅色緊身衣衫,竟然是個妙齡少女。
她忽然轉身,用一雙似笑含嗔的大眼睛瞪著我,道:“你為什麽要追著我?”
我不由一怔,隨後又笑了,道:“因為好奇。”
“好奇?”她似乎也是一怔,“哪裡好奇了?”
“我在好奇,為什麽不是春天,卻還有燕子飛來。”
我認真的表情讓她似乎也感到好奇:“燕子,哪有?”
“不但有,而且是個粉紅色的。”
她先是一怔,隨後也笑了:“你這人不但模樣還算英俊,說話也不討人嫌。”
“自我懂事起,大人們都這誇我的。”我突然覺得她不但長得漂亮,而且還有些調皮。
“你一直就這麽自信?”
“當然…”
她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就算你貌若潘安,我也還是不會嫁給你。”
我不由一驚,心念一轉,脫口道:“你是…”
“我就是陳真兒,你可以叫我師姐。”
“我為嘛要叫你師姐?”我顧不得檢討剛剛經歷的草率,“你明明比我還小一歲的。”
陳真兒忽然就板起了臉:“就算沒你大,你也得叫師姐。”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道:“因為已經有個人叫我師妹了…”
我是真的被驚到了,此時就算是個傻子也聽懂了她的意思,何況我本就不是個傻子。
強忍著胃裡酸的氣,我冷笑道:“你我雖然師出同門,但各有各的師承,我師傅就我一個。無論是作為徒弟還是兒子,我都是老大。”
我本是一個有修養的的好少年,桃花谷的山民們,林叔林大娘,都是這樣誇我的。我也想在陳真兒面前保持風度。
只是一大早就遇見這種事,放在誰身上,也再難保持風度。
陳真兒反而笑的更歡了,拍手道:“你這人真的有趣。”
她突然又板起了臉,道:“我雖然不會嫁給你,但也不討厭你。朱師弟…”
看著陳真兒故意嚴肅,卻一臉狡黠的模樣,我刹間氣結。
我終於明白了師傅曾經的教導:“永明呐,你要記住,好男別要和女鬥,鬥到最後好男也成了渣男。”
朱真兒已離去。我內心卻五味雜陳。沒下山前,我本就早已不記得,這門自幼訂下的娃娃親。
在桃花谷,有梅香秋菊和我耳鬢廝磨。
她倆也算是人間絕色。
當得知要來谷城成親時,雖然不願,卻不敢違背師命。
“反正已有了梅香秋菊,再多娶一個也沒啥大不了的。做少爺的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雖說是奉師命,但我也沒有拚了命的拒絕。
我並不是真想娶,陳真兒本就可以實意不嫁。我本該高興,為什麽反而有些失落。
“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一個德行,做渣男是本分,做渣女就討人恨。”
我突然覺得自己已接近了渣男的邊緣。
“為什麽男人總要想當然的以為,就算擁有再多女人,他就會是女人一生的唯一,而無視女人也應該有更多的選擇權力。”
我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這真是個煩人的問題。”
【三】
我終於見到了叫陳真兒師妹的人,方白衣。
方白衣一直是個非常講究的人。
他一身白衣,剪裁得也非常合身,一張非常漂亮的臉上,不笑時也仿佛帶著三分笑意,看來他不但高大神氣,而且非常英驕傲。
他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他家族顯赫,系當朝大學士方嶽貢之孫。又是“桃花娘子”賈三娘的大弟子。
據傳,他的武當“兩儀劍”法已有九成火侯,在同門後輩中是數一數二的好手。
家族顯赫,名師高徒。他想不驕傲都難。
但我卻看他不順眼,無論是橫看堅看,還是直著看。
“早就聽說朱師弟是人中龍鳳,年少風流。人日得見,果然非虛。”
方白衣俊臉帶笑,表情真摯,一時讓人難辯真假。況且他我師承武當一脈,又二十多歲大我些許,喊聲師弟也是本分。
就算我心裡別扭,百般不願,竟也無言駁叱。
但要讓我喊他一聲“師兄”,卻是萬不可能。
我眼珠一轉,譏諷道:“方大俠果真是望族之後,名門世家,說話就如說書賣唱…”
我這話未說完,早被一旁的陳真兒搶了去,只見她如嬌似嗔,道:“朱師弟初來乍到,一路勞累,想必受了暑氣…哈哈,師兄可別給他小孩家一般見識。”
我刹間氣結,未說完的半句話噎在咽喉,憋的險些落下淚來。
方白衣神色不變,道:“你我本是同門,還是師兄弟相稱的好。’大俠’二字萬不能當。”
我氣極反笑,一時沒了分寸,道:“我和你從不相識,算哪門子的同門,就算你是世家子孫,在我眼中,也不過是個’混帳’東西…”
方白衣依然是面帶微笑,只是看著陳真兒,並不答話。那情景就仿佛,我說的話不過是一陣風,一個屁。
就算是一陣風,也風過有痕。一個屁,也放後有味。
那一刻,我覺得我啥都不是。
十八年第一次嘗到被人無視,當作透明人的痛苦。
陳真兒雙眼瞪的溜圓,那表情似乎都不相信,我一個名門弟子,朱家少爺,說話竟如此刻薄。
但我並不後悔,我的自尊也容不得我後悔。我只是奇怪,方白衣竟然不生氣。
他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如春風,不爭不辯。無論怎樣看都是個君子。
難道只有我看到了他眼梢嘴角的譏誚之意?那分明在說:“就算訂了親又能怎樣,她仍然是我的人。”
就在此時,一個綠衫少女遠遠喊道:“師姐,師傅請你過去說話…”
陳真兒似乎松了口氣,狠狠看了我一眼,又對方白衣道:“我娘喊我,師兄我們走吧!”
我朝著二人的背影恨恨的“呸”了口,卻仍覺氣息難平。賭氣一跺腳,沒想踩到了石子上,硌得腳板一陣酸麻,險的罵出娘來。
【四】
天已將暮,卻起了風。
我忽然發現,林叔和延明還沒回來。
承恩寺並不算遠,此時,他們本該已回山莊,正在和我討論鐵溶約會滿人的事情。
天已黑,風漸急,山雨欲來。
林叔延明仍沒回來。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他們遇到危險,已遭不測?…”
我拒絕再想下去。
“梅香還一個人在書房,想必她現在的心情肯定和我一樣。”
我突然發現,偌大的山莊,此時除了風聲,竟悄無聲息。
大雨忽至,風聲更急。
我凌空一個翻身,便向書房所在的院落掠去。
書房一燈如豆,一個身影在紗窗前焦慮不安,似乎正在等侯雨中歸來的我。
但我知道,那身影決不是梅香。
夜黑風雨急,是梅香她定會倚門守望,決不會靜坐紗窗。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房間之人果然不是梅香,她竟然是那個喊陳真兒師姐的綠衫少女。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似乎吃了一驚。本來想衝我笑笑,但那笑比哭還難看。
她到底在緊張什麽?梅香又去了哪裡?
我臉色一沉,冷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在我的房裡?”
“我是陳師姐的同門師妹,你可以叫我小紅。”綠衫少女輕聲道,“當然,你也可以叫我師妹。”
我突然就笑了。嘴角邪魅,表情溫柔:“哪麽小師妹,你雨夜來我書房,可為何事呢?”
小紅卻低下了頭:“我…我只是仰慕師兄你少年英俊, 我…”
這個理由似乎可以理解,少女懷春,老鴇愛金,本就是人之常情。
她突然又抬起頭,一雙大眼就如黑夜裡的星星,天真無邪,純情可愛。
“我也知道這樣做太過唐突,但還是沒忍住…”
她完全沒有了初見時的緊張,就似一名初次登台的演員,終於找到感覺,漸漸沉浸其中。
“你終於還是沒忍住要過來,找我一訴衷情,甚至為我寬衣解帶都可以。”
我面帶微笑,靜靜的看著小紅。模樣竟是有些癡了。
我內心卻暗自冷笑,也終於明白一個道理,“原來這世上人人都能當演員,演戲也並不是那麽難。”
小紅似乎被我說中了心事,嬌羞道:“師兄真的好壞…”隨後就聽她“嚶”的一聲,便撲到我懷裡。
速度之快,如燕投林。我甚至已感受到她的體溫。
我身子不由僵住,但仍然笑道:“你就算要急著以身相許,也得等我換下這濕衣服啊!”
“反正就是要脫的,又必何換…”小紅的呼吸已變的急促,更要命的是,不知何時,本就很薄的綠衫竟已滑落肩頭。
年少氣盛,美女在懷,我是坐懷不亂,還是順水推舟。
我似乎已是意亂情迷,無力把持。
小紅突然就抱緊了我,綠衫已全部滑落肩下,她的前胸竟已**。
突然雨夜中一聲冷叱:“拿下這淫賊…”
音尤在耳,三五個手持刀棒,俱是緊身短裝的少年已衝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