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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專列》Vol・四 [Braindead・腦死亡]
王成桂,二十八歲。

 韓國漢陽大學畢業,目前在英國皇家自由醫院工作。是兒科主治醫師。

 在二十四歲那一年,成桂收到了英國皇室的一封邀請函——從此生活天翻地覆,用“走上人生巔峰”來形容都不為過。

 要具體說明白這位醫生的工作,那是相當複雜,非常混沌。

 單單倫敦城劃出二十二個轄區, 由不同的血族派系掌控,王成桂所在的英國皇家自由醫院屬於[紅皇后]的管轄范圍。已經形成由不同家族,不同血系構建的多個地下黑幫。

 就像是古早的HK或聖弗朗西斯科——

 ——UK如今也有他們的三合會、竹聯幫、大圈、洪門。

 王成桂醫生為紅皇后的扈從工作,將扈從認作教父,為紅皇后的家人們提供血源。

 如深淵鐵道的組織架構,扈從就是血族的侍者。

 對於血族來說,血液這種便於吸收, 能長久冷凍保存的元質, 就是他們用來對抗蒙恩聖血, 用來永葆青春的萬靈藥。

 就在今天,王成桂醫生努力工作到夜晚十一點,是西敏轄區的敬業急先鋒。

 他美滋滋的琢磨著,或許再乾上兩個月,就能調去伊麗莎白塔當敲鍾人,工資也從每周六萬鎊漲到十八萬鎊。

 可能你對這個等級的薪水沒有什麽概念——

 ——但是成桂非常清楚這些錢能換來什麽東西,能換來什麽生活。

 工作七天,他能買下捷豹的二手雙門轎跑。

 工作一天,他能搬空均價十鎊的平價鞋店。

 哪怕隻用工作一個小時,他也能直接把這個月的房租交了。

 ——為什麽不買房呢?

 因為特殊的職業,特殊的工務內容。

 作為兒科醫師,他既要當個白衣天使,保證孩子們身上的疾病能痊愈康復,又要取走他們身上新鮮乾淨的血。

 已經有不少像他這樣的黑心醫生被家長檢舉,最終鋃鐺入獄。

 這不是什麽輕松的活計, 想乾得漂漂亮亮不露馬腳, 一個人單打獨鬥, 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如此複雜的工作。

 有營養醫師為他觀察兒童的體測數據。

 有專業的物流系統為他凍血運血。

 麻醉助手一周一換, 居住地址也是一周一換。

 取血器具的銷毀,孩子在取血之後的不良反應,家長警覺之後如何安撫,如何以暴力或金錢威逼利誘——隻這一條生產鏈,就養活了兩百多個人。

 與血族黑幫的走帳都來自韓國的外匯,不過他更喜歡通過BTC交易。

 最關鍵也是最簡單的取血手術,由他本人親自完成。

 隻一天時間,王成桂醫生摸過的頸動脈就有八十多條。

 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回辦公桌前,開始懊惱懺悔,良心隱隱作痛,要打開TIKTOK來衝散心中恐怖癲狂時。

 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讓他打起精神保持警覺。

 根據王醫生違法犯罪的經驗來判斷,這位穿著黑色大衣的東方人應該不是什麽善茬,至少與軍情六處或其他秘密刑偵機構有關。

 此時此刻,王成桂內心忐忑,要強作鎮定。

 ——這小子看上去非常年輕,與血族的接頭人不一樣。

 ——他與我說起蹩腳坳口的韓語, 很明顯,他不是韓國人。

 ——不管怎麽樣, 先和他談談錢吧?不管是哪路人,不都是為了錢來的嗎?

 江雪明微笑著,點點頭。

 隻作了簡單的招呼,就雷厲風行坐在王成桂對面。

 他將手裡的武器袋放在椅子旁邊,取出瑪利亞·布魯斯的照片。換做一口流利的英文,“我來找你談談這個人,醫生。”

 王成桂一眼便認出照片上的女人,心中生疑。

 “這是去年在我手下工作的實習生...”

 江雪明打斷:“我知道她是你的實習生。”

 詭異的安靜持續了短短五秒。

 王成桂立刻解釋:“你們之前不是調查過了嗎?我和她沒有任何瓜葛...”

 江雪明接著打斷:“我知道之前有人來調查你,現在輪到我來調查你了。”

 緊接著便是更長久的靜默。

 王成桂醫生的臉色凝重,能感受到對桌客人身上強大的威壓。與之前轄區來走流程收賄賂的片警完全不一樣,這家夥應該是奔著血族來的——這可不是兩三千鎊就能打發走的。

 “恕我冒犯,先生您進門來,還沒向我說清身份,您要把我當犯人審,也得給我看看搜查令吧?”

 “沒有搜查令。”江雪明把警官證掏出來,送到王成桂面前,不打算說任何假話:“這張證件你看到了嗎?”

 王醫生立刻大笑:“對!我看到了!是上回錢給的不夠?”

 江雪明:“證件是假的。”

 王醫生再也笑不出來,他的小腦袋瓜一下子就轉不動了。

 江雪明當面將假證撕了,緊接著說。

 “我不要你的錢,我要你告訴我,瑪利亞·布魯斯這個人,為什麽會死而複生?去年九月她在浴缸裡割腕自殺,今年一月份,有人在肯寧頓的酒吧街看見她,這個小護士搖身一變,在酒吧賣唱,活出嶄新人生,你有什麽頭緒嗎?”

 就在這個時候,王成桂的臉部肌肉不自然的抽搐著。

 這點情緒的變化在江雪明看來,是暴起傷人的前戲。

 仿佛要醞釀情緒,要下定決心,要驅策強烈的決心。

 只在一呼一吸的時間裡。

 王成桂想拉扯抽屜,從抽屜中取出PPK這支袖珍槍械。

 只見他抬手取槍,右手掌骨叫一根鋼筆狠狠釘在桌台,連玻璃鎮紙都一起扎穿。

 江雪明佝身探頭,從抽屜中拿走染血的PPK,將子彈一顆顆退出來——用手槍作手機支架,開始錄像。

 腎上腺素來得快,去的也快。

 對王醫生來說,那轉瞬即逝的勇氣和狂怒消散之後,就是恐懼和痛苦,他的表情扭曲,努著身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想把鋼筆從掌背拔出來,可是濕滑的血液讓他找不到發力點,疼得嗚嗚嚶嚶,也不敢大聲叫喚。

 隻這一件事,就將他的心理防線徹底擊垮。

 他望見黑衣男子冰冷的眼神,甚至察覺不到對方的怒意。哪怕是面對槍口,他只能看見那雙黑漆漆的眼眸裡的徹骨冰寒。

 這到底是多麽殘忍凶狠的人,像是隨手而為的動作,使鋼筆刺穿骨頭的手法像是吃飯喝水那樣自然。

 江雪明用非常溫柔的語氣,生怕這家夥胡思亂想。

 “我很害怕,你能明白這種心情嗎?醫生?”

 王成桂:“你怕我?哈...呵呵...哈哈哈...”

 江雪明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非常非常認真,他捏住一顆PPK的子彈,詳細的解釋著:“它用點32ACP彈藥,7.65毫米口徑,你知道這種子彈能做到什麽事嗎?希特勒用它來自殺,死的乾淨利落,一槍斃命。”

 王成桂沉默了,他從來沒開過槍,剛才他被嚇壞了,遇上這麽一個錢也解決不了的活閻王,只能用槍來講道理。

 江雪明接著說:“我沒準備把你送進監獄。”

 王成桂狐疑:“那...你到底想問什麽?”

 江雪明:“我想知道瑪利亞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吸血鬼,誰為她做的授血儀式?”

 聽見授血儀式這個詞,成桂的內心在動搖——

 ——他不清楚吸血鬼的繁衍方式,但是瑪利亞這個實習生確實變成了血族,還是他親自為教父引薦,教父向紅皇后作的擔保。

 他想把來龍去脈都說清楚,可是掌骨傳來鑽心疼痛,讓他開不了口,“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把手掌的傷處理好...我沒辦法思考。”

 江雪明從抽屜掏出少兒止痛藥和繃帶,隨手拔走鋼筆。

 王醫生疼得失聲,在桌台旁吐得滿地都是,他小心翼翼的清理著皮肉中的玻璃碎屑,看見血淋淋的窟窿眼在一次次擠壓下,慢慢閉合複位,最終才用紗布緊緊包裹起來。

 江雪明一言不發,等待著對方主動開口。

 王醫生提出附加條件,還想暗中作妖。

 “我能不能打個電話?”

 江雪明立刻問:“打給誰?”

 “打給我的助手...”

 “他們趕到這裡要多久?”

 “十五分鍾...”

 “他們有幾個人?”

 “六個人...”

 “是來收拾我的嗎?”

 “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沒有安全感...我...”

 江雪明翻了個白眼,從成桂醫生的衣兜裡掏出手機,用一張塑料卡片照著指紋識別的紋理解鎖,打開通訊錄發問。

 “是這個人嗎?這個名字叫[髒活]的人?”

 王成桂慌了神:“是的...”

 江雪明將手機丟回桌面:“我給他發了條短信,他馬上就到。你還有十五分鍾的時間和我把事情說清楚。至於你的助手能不能護你一命,得看你的表現。”

 王成桂表情扭曲,幾乎要哭出來:“我沒有...我不是...”

 江雪明緊接著說:“哭也算時間。”

 “我說!我說...我坦白!瑪利亞是個非常機靈的助手!她又聰明又漂亮,我向西敏教區的教父作擔保,把她送去紅皇后教派深造,她向我擔保,飛黃騰達之後必然會與我還這筆人情債!”

 江雪明:“然後呢?”

 王成桂的語速極快,生怕自己說不清楚,生怕大人聽不明白。

 “可是這個賤人!她出爾反爾血口噴人!說我搞職場騷擾,貪圖她的美色,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是想把我搞掉!然後鳩佔鵲巢,來我這個位置上吸人血!”

 江雪明指著手機,“你放心,我都錄下來了。有人會為你主持公道,你接著說。”

 王成桂露出驚愕又委屈的表情,他像個兢兢業業好幾年的打工人,說著為組織賣力工作,從不搞權力鬥爭的清流事跡。

 “還好教父目光如炬啊!這個奸詐狡猾的婆娘想扳倒我?哪兒有那麽容易!我不近女色,居無定所,一心一意為社團!供上去的血液也是整個倫敦最新鮮,最優質的那一批,我把助手們當做親人來看待,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絕對不會餓著他們。”

 江雪明慎而又慎的說:“辛苦了。”

 感受到雪明的關心,成桂大哥仿佛要被自己的崇高精神所打動:“有那麽多人為我擔保作證,這個臭婊子只能被教父拋棄!她只能去肯寧頓,去更遠的地方——流落街頭出賣肉體,趴在爛賭鬼爛酒鬼的身上吸臭血。”

 江雪明:“就這麽簡單?”

 王成桂:“就這麽簡單!”

 雪明面無表情,心中思索著——

 ——根據這位兒科醫師所透露出來的信息,倫敦城裡的血族幫派無時不刻都在進行著此類權利的鬥爭。

 普通人根本就進不去吸血貴族的交際圈,哪怕是舉辦了授血儀式的瑪利亞,想要掌握西敏轄區的血庫,妄圖用栽贓陷害這種小學生打報告的手段來對付王成桂醫生,簡直是異想天開。

 這種底子乾淨,沒有怪癖,不好女色,有專業團隊支撐的中間人,是血族非常喜歡的高級打工人。

 像紅皇后教派的教父,只需要與王醫生說幾個簡單的詞。

 例如時間、地點、血液品質和一個數量。

 王醫生立刻能將這件事辦的漂漂亮亮。

 “大人...”王成桂顫顫巍巍的說:“您是紅皇后教派裡的人嗎?還是說?您算癲狂蝶聖教的風紀委?檢察官一類的角色?我從來沒見過像您這樣手段狠厲單刀直入,又不說廢話不要財物的好人了。您一定懂我的苦衷,明白我的苦勞,對吧?”

 江雪明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他想著這潭水那麽深,那麽混,不如讓這些血族的爪牙自己瞎琢磨去。

 他脫下手套,亮出鋼之心,“我來你這兒,只為了一件事。你見過這枚戒指嗎?”

 王成桂立刻點頭:“見過見過!我見過!”

 江雪明:“在哪裡見過?”

 “在交貨的時候,我總擔心跑城際高速的夥計不夠細心,會怠慢大人物,我就隔三差五跟車隨行——上個禮拜去南海城的零號站台參加家族聚會,斯圖亞特家的瑪麗就戴著這個像是鐵環一樣的奇怪戒指,它在一眾珠寶面前顯得太普通,太平常了,我記得非常清楚!”

 說到此處,成桂突然醒覺,練練追問。

 “您是瑪麗主母身邊的人?是她的枕邊人?您看上去太年輕了。不過血族都不顯老,我一開始還把您誤會成收例錢的臭警察了——嗨!我這個人平時只顧著工作,要是冒犯您了還請見諒!”

 “雖然不屬於一個轄區,但是瑪麗主母是聖教裡一等一的大人物,您能不能向主母美言幾句...”

 “您要血嗎?我的血庫裡都是頂級好貨——您隨我來看看!”

 說罷王醫生就拉住雪明,連手掌的傷口都顧不上,再也沒有嫌惡仇恨的意思,反倒是一副阿諛奉承的模樣。

 雪明跟著這吸血魔鬼的小幫工來到診療室裡,就看見三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躺在病床上。

 江雪明問:“都是男孩?”

 王成桂立刻擰巴起來,扮作一副苦瓜臉:“沒有女孩了,女孩的身體弱,取不了多少血,好血都給紅皇后送去了。血族貴人都迷信,說少女的血能永葆青春,有護膚功效。”

 緊接著醫生又惡狠狠的罵道。

 “哪有那麽多講究的!男人女人不都一樣嗎?要說血的區別,還不是血型?我真是搞不懂這些貴人的怪癖,上回教父與我說,血裡的重金屬超標,我回去複查血源,才發現有兩個小姑娘十一歲就開始偷偷抽煙,把她們父母拉來辦公室狠狠罵了一頓——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混帳的父母啊?”

 江雪明又問:“你平時乾這些事,都是偷偷摸摸的?沒有人發現?”

 王成桂立刻答:“紙哪兒能包住火呢?大人?孩子們身上的針眼兒,還有他們失血以後免疫力也會下降,這些事情瞞不住的,我請了最專業的律師,在入院協議上就寫明有采血樣作研究用途,能為這些家庭省下不少醫藥費用——我可不能竭澤而漁呀!”

 聽見雪明連番發問,王成桂反倒開始疑惑。

 ——這年輕人看上去對吸血鬼的灰色產業一竅不通,也不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英國皇家海關黑警。

 他說話時會噴吐出熱氣,體溫正常,不是血族。

 他與瑪麗主母戴著類似情侶或家族徽印一樣的戒指。

 想到這些細節,王成桂終於問。

 “大人,您是主母的兒子嗎?就像是主母在二十多年前...或許去了日本,去了中國,留下了您這麽個私生子?您是來尋親的?”

 江雪明舉起手機,依然處在錄像狀態中,“你說呢?”

 王成桂立刻閉嘴,舉手投降:“我不說!我什麽都不說了!”

 江雪明拉上簾子,問起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成桂醫生,你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王醫生立刻答:“沒有!”

 江雪明:“你乾的這個事情...”

 王醫生振振有詞——

 “——我不乾,總會有人乾的,像是瑪利亞這種不知廉恥滅絕人性的賤人來頂我的崗,她會怎麽做呢?她能做得比我更好嗎?督查組和軍情六處對西敏轄區裡發生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恐怕英王室也有不少大人物在等著新鮮乾淨的血源來延續性命呢!”

 江雪明一手掂在胸前,輕輕鼓掌。

 “我問你個事情。”

 王醫生立刻住嘴,再也不說逾矩狂言。

 “您盡管吩咐!”

 江雪明:“如果教父給你一個機會,你會變成血族嗎?”

 “得到蒙恩聖血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王成桂的神色變得狂熱起來:“我埋頭苦乾那麽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多少皇帝?多少王爵?求長生不老花了那麽多的人力物力,他們都在吸人血吃人肉啊!他們在享用頂級掠食者的勞動成果!”

 江雪明沒有說話,接著鼓掌,心中掐算時間——王醫生的助手們應該快到了。

 王成桂突然就激動的淌下眼淚來,隻覺得被幸運砸昏頭腦,與瑪麗主母有關聯的年輕人,能放下身段,和他這麽一個卑賤的凡人說起蒙恩聖血的事,他幾乎飄飄欲仙,又自卑怯懦的說。

 “我真的可以嗎?我有這個資格去喝人血嗎?大人?平日裡我克己守心,跪在教父面前磕破了腦袋,他都不會看我一眼!我這卑賤的肉身,真的能得到蒙恩聖血的青睞嗎?”

 “先不提這個吧。”江雪明指向門外:“你的夥計們已經到了。”

 門外變得熱鬧起來——

 ——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衝進辦公室,見到王成桂手上的傷勢,就立刻叫嚷著。

 “大哥!是這個不長眼的愣頭青傷了你?”

 “別害怕!我們來救你!”

 眼看夥計們要掏槍,王醫生立刻喊住。

 “別!別別別!這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恩人!把槍都放下!”

 廊道裡放哨的年輕人還在喝酒壯膽,還以為今晚能開葷見血,聽見這句話時,嘴裡的酒都不香了。

 “你們殺我都不能殺他呀!”王醫生揮著傷手,連忙攔在為首的保鏢面前,要把保鏢手臂上的刺青都抓爛,情緒非常激動,小聲囑咐著:“這是瑪麗大人的直系眷屬,雖然不知道是兒子或是情夫...你們要是敢動他一根毫毛,恐怕咱們四十多個弟兄,兩百多個靠人血討生活的家人,都沒有好下場!”

 江雪明一個個點著人頭:“只有六個人?”

 王成桂立刻擠出笑容:“對,我給兄弟們安排的輪班,兩天一換。安保人員一共十八位。”

 江雪明:“貨車司機和乾雜務的呢?”

 王成桂:“您要見他們?”

 “不著急,你手機裡有他們的聯系方式就行。”緊接著江雪明摟住王醫生的肩,對手機錄像比了個剪刀手。

 他對鏡頭說:“這是王成桂醫生,在皇家自由醫院為血族乾活,是個非常勤懇,非常專業的采血人。像是工蜂一樣,勤勤懇懇的為女王蜂采取花蜜。”

 鏡頭一轉,對準保鏢夥計們。

 江雪明接著說——

 “——這是王成桂醫生的保鏢,他們情同手足,有什麽事情第一時間趕到,哪個不長眼的潑皮混帳要是敢碰我們敬愛的王醫生一根毫毛,兄弟們隨時都會把傷害王醫生的人剝皮拆骨,要麽三刀六洞,要麽用他們手裡的湯普森衝鋒槍,把歹徒打成一塊法式奶酪。”

 突然江雪明就愣住——

 “——你們手裡的槍,我看一下!”

 幾個夥計聽得非常提氣,把公文包都打開,露出其中木柄槍械。

 江雪明接著說:“沒錯!就是湯普森衝鋒槍!”

 王成桂笑嘻嘻的:“嘿嘿嘿...大人,不必這樣,有點浮誇了。”

 江雪明:“你覺得浮誇了?”

 王成桂:“對...是拍給瑪麗主母看的嗎?我覺得有點浮誇了...”

 江雪明表情非常認真:“可是我沒有說笑的意思呀?”

 他隨即把手機鏡頭對準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立刻問。

 “你年輕,你來說說,王醫生是不是對你很好?”

 小夥子有些木訥,在面對鏡頭時突然緊張起來:“唔...是的!”

 江雪明不斷鼓勵:“別害羞,大膽一些!如果有人殺了王醫生,你會怎麽做?”

 小夥子立刻兩眼發紅,變成一副暴怒的模樣:“要他血債血償!我要把這個雜碎的腦子抹在醫生的墓碑上!把他全家都殺光!沒有人能傷害醫生!天底下怎麽可能有那麽殘忍那麽狠毒的家夥,會對那麽善良的醫生動手!”

 身邊的兄弟們跟著一齊吆喝起哄,要把所有熱情都變成尖利刺耳的怒吼。

 王成桂一下子熱淚盈眶,看見保鏢夥計們那副洶湧澎湃牽腸掛肚的神情,忍不住為之落淚。

 “我...我不知道說什麽好...大人——如果不是您,我還以為這些夥計與我只是生意關系...我付錢,他們辦事,僅此而已。”

 江雪明把醫生往前推,推到廊道,推去井子樓靠向植物園的窗口,要夥計們與醫生站在一起,作最美的合影。

 雪明說:“你們往前看!能笑出來嗎?方便我為你們拍個合照!”

 王成桂和員工們站在一塊,特別開心,就看見看護病房裡茁壯成長的孩子們,這些[東西]都會變成大家夥口袋裡的錢,變成美好幸福的生活。

 “大人!我當然能笑出來!你可要拍得漂亮一些!讓瑪麗主母看見我們團隊的精氣神!看清我們的戰鬥力!”

 江雪明接著作指揮:“把槍都掏出來,指著天花板!對對對!這下更有氣勢了!”

 一共七個人,排排站。

 雪明從攜行包袱裡掏出G26,請客人們吃子彈。

 清空彈匣隻用了三秒,從滿面笑容到腦死亡。

 看護病房裡的安眠藥物效果太好,有兩個小姑娘睡得很淺,槍聲隻讓她們翻了個身,就接著重回夢鄉。

 血液和腦漿順著窗台往下流,為醫院的植被加上新的肥料。

 屍體倚在窗口,掛在結實的鋁合金台架上,似乎還不願意倒下。

 江雪明揭開圍脖領巾,露出真容——

 ——面對鏡頭時,他依然是那副冷靜平和的表情,與手機做最長情的介紹。

 “這是王成桂醫生,他已經死了,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喝人血吃人肉,靠著人血養活的六個保鏢跟他死在一塊,整整齊齊的,一定很符合你們哥特人的殘缺美學。”

 他一路往辦公室走,揭開診療室的簾子,拿起其中一袋血,往裡面加了一顆銀彈。

 “你要記住我這張臉,記得這包血,說不定它會出現在你的餐桌上,讓你的肚子開個恐怖的窟窿,說不定我也會出現在你的枕邊,讓你的腦袋開個恐怖的窟窿——那個時候就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像是一位導遊,與手機說起甜言蜜語。

 “我和你們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來給你們添堵的原因只有一個,僅僅只有一個。”

 他亮起手上的鋼之心。

 “我的生命裡有一位非常非常漂亮,非常非常重要的新娘,你們搶走了我為她準備的婚戒,還砍掉了她的胳膊。”

 他與鏡頭煞有介事,扮作一副咬牙切齒幾乎要落淚的複雜表情。

 “她在我最窮困潦倒,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向我伸出了援手,她從來都不會傷害小動物,非常有愛心,是個平易近人溫柔體貼的人——她看見路邊受傷的野狗,都會將這無辜無助的小生命,送去寵物醫院。”

 江雪明把手機放在廊道對面,與屍體排排坐,對鏡頭說。

 “瑪麗,你的名字叫瑪麗對嗎?是瑪麗·斯圖亞特的瑪麗?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請求你將心比心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我的愛人再也戴不了這枚婚戒了,她現在成了一個殘疾人,還與我哭訴著,說起失去手臂時的疼痛,說起身在異鄉時突然遭遇的災禍——”

 “——瑪麗,我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麽錯,她冒犯了你?或是朝你吐口水?她辱罵你了?或是沒有向你下跪,去親吻你的腳趾?然後割開手腕把血遞到你嘴邊?或是在你面前用力呼吸幾下?你就認為這是一種冒犯?”

 “——可是我聽見的故事不是這樣的!瑪麗!她和你一起下樓,在旅店的電梯裡談衣服,談化妝品,你們本來聊的好好的,對嗎?還準備去咖啡廳打點豆漿,一起啃麵包?”

 “可是你突然掏出槍,突然用他媽的全威力步槍彈!”

 “打斷了她的手臂。”

 “我無法理解...”

 江雪明仰起頭,捂著臉。

 “瑪麗主母,我從這些屍體口中得知,你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貴族,幾乎整個倫敦的中間人都必須參加你的家庭聚會——你在南海城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所以我真的真的很難理解。”

 “你的腦袋是受了維塔烙印的侵害?是接近腦死的狀態?要去傷害這樣一個,願意與陌生人敞開心扉的美麗姑娘——我這有幾本《顱骨損傷》專用醫書,剛在醫院裡找到的,要不你留個地址?我立刻郵給你?”

 江雪明低下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已經是個殘疾人,當我踏上這條路時,她與我哭訴,求我不要來找你們的麻煩——可是我會這麽坐視不管嗎?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事情是!”

 “她不願意嫁給我...她說她不愛我了。她就這麽清清淡淡,像個沒事人一樣,與我談起未來的事情,像是什麽苦情戲裡的女主角,突然開始和我講道理。比如——”

 “——你能找到更好的!你能找到更好的!”

 “她認為自己好不起來了。”

 “她搞丟了婚戒,連著手臂一起弄丟了...”

 江雪明拿住王成桂的屍首,拽住染血的手臂,在鏡頭前揮舞。

 “你們看到了嗎?這個中間人給你們送血,我會通過他手機裡的通訊錄找到為他乾活的人,讓他們死在床上,死在買早飯的路上,死在城際公路半途,死在任何地方。我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留在這個視頻文件裡——直到沒人願意為你們乾活,沒人願意為你們采血。”

 “或許瑪麗主母你會覺得我不可理喻,是個瘋子!死了一個中間人不算什麽,總會有人來給你們賣命,”

 “但是我知道,吸血鬼從來不是鐵板一塊,你做不好的事情,會有人替你做好,對嗎?就像是瑪利亞·布魯斯覬覦著王成桂醫生的采血崗位——同樣的,有很多血族幫派在等你犯錯。”

 “整個倫敦那麽大,有那麽多的血。”

 “憑什麽你能當主母?”

 “我不是在威脅你們,我隻身一人來英國,不想拖累任何朋友,不想失去任何夥伴,隻想單槍匹馬與你們談談這件事。”

 “可能你會說我錯了,大錯特錯?”

 “我隻想要一個公道!我有什麽錯?!”

 ......

 ......

 停止錄像,雪明丟開屍體,緊接著往盥洗室去。

 他收拾完臉上的鼻涕淚,把表情管理做好。將手機裡的錄像發給小七。

 “啊哈!~”七哥從窗口翻進來,嬉皮笑臉的樣子,“雇主!~您把我的號碼發給前台護士,是想在危難時刻看見我從天而降的颯爽英姿嗎?”

 雪明:“視頻看了嗎?”

 小七嘟囔著:“我一直躲在角落裡看現場直播呢!你這聲情並茂的戲碼是要演給誰看?”

 雪明拉上小七往樓下趕,“你把這段視頻處理一下,血腥暴力的內容過不了審——這些吸血鬼網上衝浪的時候看見了,對瑪麗主母的態度也會發生微妙的轉變。”

 小七:“你打算離間他們?”

 雪明:“如果只靠著拍視頻寫小作文,靠我一面之詞就能做到這種事,我真是燒香拜佛求神仙保佑了。”

 小七捂著心口:“我的愛人唷!~你平時對我說話嘴有那麽甜嗎?”

 雪明:“這是鋼鐵都市裡的生存手段,你理解一下。”

 小七一個勁的點頭:“理解理解...”

 話鋒一轉。

 小七又問起這段視頻的主要功能。

 “像你說的,西敏的紅皇后派系沒了新鮮的血源,他們會遷怒於瑪麗的派系?開始搞官僚之間的權謀內鬥?”

 雪明爬上摩托車後座:“不一定,但是總比什麽都不做好,這種以家族為單位的幫派,也會為了利益撕破臉皮,但是我拍這段視頻的主要目的並不是這個。”

 小七麻溜跳上摩托車,順手把雇主的臂膀放在腰上,要雇主抱緊點,兩件閃蝶衣裝都剮蹭出火花來。

 “那你想幹啥呀?”

 “我要他們記住我這張臉,記住我這個人。”雪明解釋道:“我們回天穹車站,讓尾指給我換個戰鬥力比較強的角色帳號, 這樣他們所有的工作都白幹了。”

 “哦哦哦!”小七兩眼一亮,怎怎呼呼的:“要我是瑪麗,我看這段視頻的第一感受,隻想到這麽個絕世鐵憨憨為了未婚妻,單刀赴會來尋仇——我肯定會派人搜索他的蹤跡,抽調其他骨乾保護好血庫,布防的位置也肯定是醫院或者公共獻血車,人煙稀少的郊區城堡莊園宅邸必然會出現防務真空。”

 雪明點點頭,摩托車動起來,七哥的秀發就像是雞毛撣子似的,無情的剮蹭著他的臉。

 “我要去南海城,直奔瑪麗的大本營,把鋼之心拿回來。”

 七哥:“一起去?”

 雪明把七哥的頭髮給撩開。

 “能群毆就不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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