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三年十一月長安靖安司
夜靜更長,萬籟俱寂
伴隨著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幾個人影如幽靈一般閃爍到了靖安司的後門口。
思無邪伸出半個腦袋,眼睛在後街上快速地逡巡。此刻,後街空無一人,這裡安靜的能聽清一粒沙子掉落的聲音。
他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靖安司高聳的建築。他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將腿上的肉擰得通紅。
破解奸殺案的密碼就在這裡。
如果他們能成功引開守衛,讓林月桐潛入靖安司,只要給她一個時辰的時間,她便能找到今日安祿山下榻的地點。
畢竟,“玉玲瓏”天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思無邪咬了咬牙,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殺胡小隊的另外三名成員。
林月桐跟在他的身後,一顆心本就怦怦直跳。此刻被他的一雙充滿怒火的鷹眼一嚇,整個心仿佛衝到了嗓子眼,簡直要在胸腔爆炸開來。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思無邪的後背,輕聲嘀咕道:“小邪子,你想嚇死我啊?”
思無邪趕緊將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邊,拚命地做出安靜的示意。在月光下,他的臉恍如白晝,林月桐驚訝的發現思無邪的兩個眼球幾乎佔據了半張臉。
他拚命地向靖安司塔樓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月桐順著他所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見有四個身穿鎧甲,背著長弓的驍騎衛正在巡視著四周。
這四人裝備精良,林月桐看著他們雄武的身體,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
“小邪子,這就是你讓我搞定的人?”
思無邪點了點頭,他將手掌橫在自己的喉嚨上,輕輕一劃,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林月桐看見思無邪的嘴唇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殺胡小隊,行動!
四道黑影閃過,他們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叮當,叮當。
從靖安司後街的東邊,緩緩走來一個須發盡白,彎腰駝背的老者。
他杵著一個朽木雕製的舊拐杖,在孫女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走著。
“爺爺,幸虧您會算命。等咱們攢夠銀子,就可以給婆婆瞧病了。”
老者點了點頭,拍了拍孫女的手,說道:
”好妮子,還是你孝心。“
他臉上的皺紋抽動了一下,旋即如菊花展開一般,會心一笑。即使雙目失明,他依舊能看清孫女善良的內心。
突然,一陣呼嘯的馬蹄傳來,仿佛是千軍萬馬奔赴前線一般,急促而響亮。
小孫女抬頭看時,卻只見茫茫黑夜如同蒼茫的大海一般,連房屋的輪廓都看不真切。
眼看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在一片混沌中,夾雜著一陣猛烈的狂風,一架狂奔的馬車,如同滔天的洪水,從兩人的頭上拍了下來。
眼看著兩人就要成為馬車下的孤魂野鬼。少女用力一推,將老者拚命地推向一邊。老者一陣踉蹌,重重地撞到了牆上。
他渾身的骨骼仿佛散了架,如果不是因為還有幾根老筋的牽扯,恐怕此時一身骨頭早已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他劇烈地咳嗽著,如同肺癆患者那般,拚命地點著頭,看向自己的孫女。
此刻,她正雙手抱頭,蹲在馬車的前方,不斷地尖聲叫喊著。
車夫一個跟頭翻下車來,他手裡拿著一根皮鞭,挺著半球形突出的肚子,臉上的兩撇胡須倒豎,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紅透的番茄。
他一鞭子重重地抽在了少女的身上。少女嚇得臉色慘白,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拚命地向後退去。
”怎麽了?“從馬車中幽幽地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報告少爺,是一對沒長眼睛的廢物祖孫,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阻攔您的大駕。“
”哦?讓我看看。“說著少爺一掀車簾,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他一隻手拿著一個光德坊最著名的烤雞腿,令一隻手拿著一隻翡翠酒杯,滿臉潮紅,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少女的面前。
醉眼迷離中,一道明亮的月光照進了他的眼底。
那不是月光,那是少女清麗的容顏。
他的身體瞬間傳遞過一陣陣暖流,一股酒氣上闖,直衝口鼻,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又像泡在蜜水一般甘甜。
他在心裡發誓道,這輩子,在長安,不,在整個大唐,他都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少女。
他舔了舔流到自己嘴邊的涎水。在那一瞬間,他用下半身做好了思考。
今夜,在床邊,他必須挽著她的香肩。
少爺看著眼前小鹿般柔弱的少女,裂開嘴嘿嘿笑著,露出一嘴參差不齊的黃牙,上面點綴著斑斑點點的蟲洞,定是常年飲酒不重清潔所致。
少女看著少爺猙獰的笑容,抖得更厲害了,她嘴裡嗚嗚地央求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少爺在少女身前晃了幾晃,才歪歪斜斜地定住。他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老伯,鼻子裡哼出一聲。
少爺轉過身來,對追車夫的臉就是狠狠的一個巴掌。
“這麽漂亮的女人,你竟然敢用鞭子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車夫捂著臉,悻悻地回到了車上。
少爺嘿嘿一笑,伸手一抓少女的雪白的手臂,將她提了起來。
少女的纖手捏在手裡,仿佛手指輕輕撫過絲綢那般絲滑。他抬眼一看,只見少女身材優雅修長,鵝蛋般精致的臉型,映著月光般皎潔柔順的光彩。真真如玲瓏琥珀一般。
少女的身體幽幽地散發著百合的芳香,吸入口鼻,少爺頓時覺得如在雲端一樣。
少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手如同一條毒蛇,遊動著探向少女的細腰。
少女感受到有一隻邪惡的手伸向了自己,她大叫一聲,轉過身想去抱起爺爺一起逃跑。
可是爺爺趴在地上,仿佛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少女怎麽也拉不動。她急得額頭上綴滿了汗珠,口中急促地哈著氣。
少爺見少女逃跑不成,便更加放肆了。他一把將少女扛了在肩上,哈哈大笑著向馬車走去。
少女趴在少爺的背上,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棵柔柳,拚命地搖曳著,呼喊著,可就是沒人能聽到她的求救聲。
慌亂中,少女瞥了一眼靖安司的塔樓,她對著塔樓的方向,呼喊的更加激烈了。
然而,還是沒人來救她。
少年將少女一把塞進了馬車裡。語氣粗暴地呵斥了一聲:
“快走!”
車夫得了命令,剛要揮鞭抽打馬匹。忽然,一雙蒼老的手,如同兩根枯枝一般,死死鉗住了車夫的雙手。
車夫看見老者溝壑縱橫的臉上爬滿了淚痕,如同雨天泥濘的菏澤。他嶙峋的胸腔激烈地震蕩,從喉嚨裡爆破出一陣陣乾裂嘶啞的吼聲。
“放開她,放開她。”
車夫皺了皺眉頭,如果此時他催動馬車,那麽老者很有可能會被車輪碾成肉泥。他並不是珍惜老者的性命,只是此地乃是靖安司重地,如此一來,恐怕會給少爺惹來麻煩。
“少爺,怎麽辦?”。車夫皺著眉頭,扭動胖胖的身軀,回頭請示道。
車裡的哭喊聲突然停了下來。少爺從車窗探出半個腦袋,眉頭緊蹙,眉間生生擠出三道豎紋。
“怎麽了?真是煩死了。玩個女人都不能消停。“
老者看見少爺,便踉蹌著衝上去,抓住少爺的手,拚命地搖晃呼喊著。
少爺實在不耐煩了,伸手從懷裡摸出幾根金條,扔在地上。
”這些錢夠你們花個幾輩子了。你孫女就算是賣給我了,別在來煩我了。“說著,他便大聲催促著車夫。
誰知道對這些金條,老人竟然連看都沒看一眼。他的雙手仍舊緊緊地鎖住少爺的雙手。他用力過猛,指甲陷入少爺手臂的肉裡,痛得少爺大叫一聲,伸出手,粗暴地將老者推倒在地。
老者躺在地上,胸腔劇烈地起伏了幾下,乾咳了幾聲,便一動不動了。
就在這時,少女拚命地擠開少爺,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她頭髮散亂,領口微張,露出一寸雪白誘人的肌膚。
她一見自己的祖父乾癟地躺在地上,臉色瞬間變得如一張白紙。她一邊揮打,一邊跳下馬車。撲倒在老者的身上。
她拚命地拍打著老者的臉,搖晃著他的頭顱。可是老者都不能再回答他了。
少女轉過頭,惡狠狠地看著少爺,她的眼睛如同一對燭火,憤怒的火焰搖曳著,閃爍著。
”來人啊!救命啊!殺人了!“
在夜空中,少女發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此地離靖安司如此之近,難道就沒人管了嗎?
少爺嚇得趕緊下了來捂少女的嘴。可是少女拚命地揮舞著拳頭,和他扭打在一起。她的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呼喊,如同溺水者的呼救一般,雖然不再響亮,但是卻更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少女越呼救,少爺便越瘋狂,他的身體如同一灘爛泥,簡直要將少女緊緊地包裹起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得砰的一聲,一陣青煙升起,嚇得少爺向側後方躍出了一丈有余。
靖安司的側門轟隆隆地打開了,一個驍騎長帶著兩個士兵衝了出來。
車夫對少爺大聲喊道:”不好了!少爺,快上車。“
此刻少爺仍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仍舊手舞足蹈地戲弄著少女。
車夫趕緊將少爺乾淨利落地扛上了車。又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駿馬。駿馬的屁股狠狠地挨了這一下,仰天長嘶一聲,飛騰般地衝了出去。隻留下梨花帶雨的少女和一命嗚呼的老者。
驍騎長來到少女的面前。只見少女仍舊嗚嗚地哭著,透過少女的手指,他看見少女美玉般光滑潔白的皮膚。
少女愣了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露出一張清麗可人的面容。
驍騎長看著少女,如望皎皎明月,不覺愣在了原地。
身後的士兵咳嗽了兩聲,他才緩過神來。紅著臉,低下頭,輕聲詢問道:
”請問是你剛才喊的救命嗎?“
少女點了點頭,嬌滴滴的說道:”剛才有個天殺的惡人,想要非禮我。我祖父拚命阻止,卻反被他打死了。還請幾位大老爺給我作主啊。嗚嗚嗚。“
說著,少女雙膝彎曲,便要跪倒在地。
少女面容悲戚,身形柔弱,遭遇如此悲慘,身世如此淒迷,卻又生的如此楚楚可人,讓三人頓時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感情。
少女伸著纖纖素手,一邊抹淚,一邊嗚咽道:
”我在這長安城無親無故,隻懇求幾位大老爺能收留一晚,將我祖父的屍身暫時放置,待明日我再將他帶回老家安葬。“
驍騎長想了一下,此地乃是靖安司的地界,就算是不良人找上來,見了靖安司的招牌,也定然不會多管閑事,便欣然應允。
於是,三人帶著哭哭啼啼的少女和死去的老者,進入了靖安司。
”媽的,這個假人皮面具太難受了。師父教給我們的易容術雖好,就是臉上難受。“
車夫抓住自己頜下的皮膚,用力一扯,露出一張略顯肥胖,憨態可掬的笑臉。 他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個水晶火齊,帶在右眼處。
”對了,老六,你說這時候月桐和三哥應該已經成功潛入靖安司了吧。“說著,車夫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車簾。
在一片黑暗中,思無邪也撕掉了自己臉上的假人皮面具。他的一雙死魚眼緊緊地盯著座位下蜷縮的兩個壯漢。
此刻,兩人皆五花大綁,嘴裡塞著麻核,發出恐懼的嗚嗚聲。
他們才是這輛馬車真正的主人和車夫。
思無邪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答四哥的問話。這並不是因為他還沉浸在剛才的假戲之中,只是因為他相信,憑借著林月桐和張水詞的能力,應付四個靖安司驍騎兵應該綽綽有余。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窩在馬車裡的五花大綁的人,狠狠地抽了馬車主人一個耳光。
”姓季的,我知道你平日裡魚肉鄉裡,欺男霸女,憑借著朝中的勢力作威作福。今天算是給你的教訓,從今之後,如果讓我知道你再欺負百姓,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季少爺看著眼前這個閻羅一般的俊美少年,點頭如搗蒜,口中不斷發出嗚嗚的肯定聲。
思無邪從懷中摸出一個手帕,一邊擦著手,一邊搖了搖頭:
”假扮這麽無恥的公子,髒了我的身體,真是迫不得已。但只要能查出真凶,我也無所畏懼。“
他將頭伸出車窗,回望了一下靖安司的方向,微微皺了皺眉頭。
”四哥,我們快去約定的地點吧。
”如不不出意外,月桐和三哥一個時辰後就會來和我們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