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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鳴初啼》第13回 王寓領軍表心跡
  言罷,眾臣退朝,在從內庭往外朝的甬道上,慕容評和慕輿根並肩而走,只在其耳邊說道:“我說將軍,此番出征著實怪異,一個毛頭小夥當前鋒。”

  “我說你,還看不出來嗎?燕王寵愛霸兒著呢。這次攻高句麗,做如此安排,這戰功豈不手到擒來。加之他身旁又有慕容翰,萬無一失。”慕容評幽幽的說道。

  慕輿根眉頭一蹙,隻道:“那我說,這世子,那我們豈不是?”

  “你看你,又多言了不是。這棘城城防交給咱,這是把鎖鑰遞於你,這是多大的信任。”慕容評臉上平靜,緩緩的說道。

  “那你說,去歲那次襄平之圍。這次他們出征高句麗必路過此城,若萬一事情……”慕輿根心中已有惶恐。

  “怕啥,你連死人都不怕,還怕這個。鬧事的崔益,就是崔氏族人,此中族人素反我燕國,燕王豈能輕信?那些區區小事豈可和你那保衛棘城之功相比。我們忠心事主,燕王是知道的。”慕容評看著慕輿根,心想到底是疏枝,繼續寬慰道,“此次出征,你弟慕輿泥也在軍中,燕王還是覺得宗室中人靠譜啊。”

  “話雖如此。”慕輿根還是有點不放心,“這襄平城大是不是也…”說著做完了一個那個手勢。

  “當時怎麽沒看你那麽有顧慮嗎?”慕容評笑道,甩手徑直走了。

  快到外朝的宮門卻見門外有一隊人在喧嘩。

  慕容霸和眾人匆匆跑過去。卻見是一女子正欲和守衛爭辯,見慕容霸前來,只聽得他說道:“你們燕國欺人太甚。”

  “原是段先姑娘,失敬失敬。”慕容霸拱手上前。

  “原是你!”只見段先直衝過去,欲拔劍相向。

  “休得無禮,拜見五王子殿下。”一旁的軍士喝道,拿刀擋住那姑娘的去路。

  “姑娘,你且稍安,這是為了何事,願聞其詳。”慕容霸依然不緊不慢的說。

  “少給我假惺惺,我當你燕國和我們段部有何不同,原來俱為如此。”段先冷笑道。

  “休得狂言,亡國賤俘,留你性命已然寬宏,拿我們燕國和你段部比,是何居心!”言罷,一軍士正欲揮刀砍去。

  “給我退下!”慕容霸喝道。

  那軍士隻言道:“五王子,此女形跡可疑,又出言不遜,屬下擔心五王子安危,故爾……”

  慕容霸見那人恪盡職守,便也不申飭他,轉變神色道:“此姑娘與我相熟,此事不用你管了。”

  段先卻不相讓,隻言道:“你誆我說,燕國禮賢下士,胸懷海量。卻見我那姑媽宮門緊閉,門也不讓我們進,隻聞那宮人傳話,說你姑母雖為段部,確已是燕國人,兩相不見,從未相識。”兩道彎彎的細眉已是相簇到一起,可見其真是憤懣。

  “此話卻為段後所講,段後素來仁厚,必不會如此……”慕容霸疑惑道。

  “霸兒,且聽我言。”慕容霸還想申辯,卻見慕容翰擯棄左右,徑直向慕容霸走來,在耳旁說道,“此事你休得多管。”

  卻見慕容霸正視伯父,說道:“伯父此言吾知,我知儁哥哥,不,世子他……然我燕國就沒有一女子容身之所嗎?”

  “他卻無心,臣子卻有意,我原甚切之。今見你志慮純良,為伯只不過想讓你少走彎路。”慕容翰原是經歷過這一切的,如今看著霸兒雄姿英發,卻也見到其年少時的身影。

  “既如此,此女子若不收留,必於這亂世不得……”慕容霸心憂道。

  “你們竊竊私語什麽?我知段氏女,燕國必不能容,既如此又如何誆我,遣我到下人居所,羞辱我輩,徒費時日。”段先氣憤道。

  慕容霸身懷歉意的說道:“姑娘稍安,是我等不是,特向姑娘賠罪。”

  “霸兒,此女世子不能留。若你留之,也會成眾矢之的,何其難也。”慕容翰有些擔心的說道。

  “王伯,若不為此事,霸兒不忍啊……”

  “何人在此喧嘩?”

  一聲雄渾聲音從身後傳來。原來燕王已從內庭走出,見此宮門喧鬧,故欲一探究竟。

  “拜見燕王。”眾人皆拜,獨那段先不拜。

  只見旁邊守衛惶恐,趕緊壓著她的身子,意欲讓他跪拜。

  “休的碰我。”段先好不退讓。

  燕王疑惑,問道:“此女子何人?”

  那慕容霸忙上前去道:“此乃段部公主,段先。”

  “哈哈,原是段部族人,算起來和孤還是親戚呢。”燕王笑道幾欲上前。

  “掠人國土,奪其臣民,雖為親戚,焉知不是虎狼?”段先隻退後幾步不卑不亢道。

  “放肆,來人把他轟出去。”此時慕容評也趕來,示意衛士把她架出去。

  “唉,評弟莫急,且聽她有何說辭?”燕王到底是一國之主,頗有威儀。

  “好,你且聽著,你燕國兩代君王母妃俱為我段氏女,你算起來和父親也是叔伯兄弟,弟雖有錯,做兄長的教訓便是,何苦殺伐至此。”段先憤憤然說道。

  燕王不惱,只見其盯著段先良久,緩緩說道:“孤來告訴你,你段部名為兄弟,暗通趙國,此其一”

  “先者攻我城池,掠我臣民,此其二”

  “國政不修,群情不附,百姓無居所,任用奸佞,此其三”。

  燕王長歎一聲,“孤,屢次三番告誡,可惜實乃這次段部心意已定,欲背燕投趙。我燕國也有萬兆臣民,大樹猶砍病枝,蔓草還需鏟除。今若放段部投趙,他日必為我燕國大患,孤不得已須拿下。”

  段先聽罷不語,這段部這幾年國勢衰敗,兵連禍結至此原有耳聞,聽燕王語,這亡國也在情理之中。

  見此情形,燕王神色稍緩,便問道:“你姑媽就在我王城之中,何不投她?”

  慕容評唯恐有失,說道:“段後原有此意。奈何世子忠心體國,原以國事為念,恐多不便,故而……”

  燕王隻略一沉思,“原是擔心別人閑話,孤是明了他為這世子名頭所累,既如此,不勉強,哪位宮人願意收留此女?”

  “父王,兒臣……”那慕容霸正欲上前,卻被慕容翰拉住,慕容翰上前說道:“臣聞得,公孫夫人最近新得一兒,與段先侄女年歲相仿。且她性素單薄雅致,宮中冷落,送她處最為合適。”

  “原是這樣,翰兄好安排,原以為翰兄只是通曉軍旅之事,沒想到於這宮闈之事也頗多留意。”燕王笑道,燕王忽而又轉念道,“早年公孫夫人也與你相熟,便宜行事啊,哈哈。”

  慕容翰趕緊請罪道:“燕王取笑了,僅為我王分憂而已。”

  “既如此,下召,送段部公主入公孫夫人宮中扶養,安例發放月俸,等同公主。”燕王想了想,又侃侃慕容翰,說道:“既如此,把公孫夫人的位分也抬一下吧,晉為嬪。”

  “是。”隨行內侍尖細一聲回道。

  “臣弟謝謝我王。”慕容翰向燕王謝道。

  “兒臣替段姑娘,謝謝父王。”慕容霸也忙不迭的謝道。

  旁邊的慕容評笑道:“你小子,豈非還擔心那小妮子走了不成。”言罷大笑,眾人也笑。

  “王叔說笑,侄兒看見此女孤苦伶仃,別無他意。”慕容霸羞煞了。

  “霸兒,宅心仁厚,孤心甚慰。我燕國不為難女人。”言罷燕王遣內侍安排此女子。

  那慕容霸想隨行而去,卻被慕容翰死死拉住。回頭看他,卻見他搖搖頭,慕容霸心下已明,不作他言。

  退朝完畢,那高詡連家都未回,徑直往王寓府中而去。

  那王寓雖為長史,然其府頗為偏僻,僅為兩進小院落,府中只有老仆數人,馬仆一人而已。這燕國雖地處偏遠,國小財乏,然供養個大臣亦是綽綽有余。這王寓府邸,別說那慕容王族,就是那些富商佃主也比之強上幾分。

  只見高詡欲徑直走進府門,卻被門人攔住,傳王寓令,誰都不見,任憑高詡如何呼喊,那門人就是不放他進來。

  心下苦惱之際,卻見慕容翰過來,問道:“高內史何故立於此門?”

  “將軍有所不知,此戰北道險遠,恐難料,王寓不讓我入府,心有戚戚爾。”

  “王大人心病在我。”慕容翰指著門人說道,“請速稟你們家王大人,說慕容翰已到,務必相會。”

  那門人趕緊進去,卻見其飛奔而出,向兩位大人說道:“我家大人原是不準備見客的,如今兩位大人到此,請速速進去。”說罷打開府門,此二人一個箭步進入。

  到了內室,卻見王寓已在案後久坐而待兩位了。

  未等二位入坐,王寓率先開口道:“二位何苦來我這陋室,勝敗自有天命,毋須多言。且將軍身居高位,私會朝臣恐多有不妥。”

  “王長史原是如此,吾能複歸燕國,俱賴王長史,烏鴉尚知反哺,吾非如此薄情之人。由他們說去吧。”慕容翰神色淡然道。

  “將軍胸襟坦蕩,下官佩服。”言罷,欲跪伏在地,卻被慕容翰拉起,王寓接著說道,“今我燕國朝堂微妙……”

  “皆因我而起。”慕容翰汗顏道。

  “將軍此言差矣,燕王人中龍鳳,將軍也是一時翹楚,你二人者為我燕國之梁柱缺一不可。”王寓正色說道,“今我燕國欲大出於天下,必先掃平高句麗之憂患,燕王疑懼,恐將軍自領北道之軍,恐蛟龍入海,不能鉗製。”

  高詡狐疑,問道:“王長史何處此言,燕王偉岸,胸襟開闊,我覺其中必有誤會。”

  “先前建威將軍鎮守平郭,高句麗數年不敢進犯,高句麗所懼者,止慕容仁,慕容翰二位王子而已。如今慕容仁已歿,若再失將軍,恐無人能製。”王寓接著說道,“你可知,那高句麗俱收留我叛臣,與我燕國朝中眾臣中俱有勾連。燕王所懼:乃將軍叛燕入高句麗。故此北道領軍若將軍來做,燕王恐,我燕國再不複能滅高句麗。”

  “王大人何出此言?燕王若有此意,恐不允將軍再次出征,今已安排其做先鋒,我看還是信任將軍的”高詡說道。

  “高內史,以偉丈夫言,誠如是。或許燕王也是,然其近臣,兒孫如何想我未可知。”

  高詡隻淡淡的說道:“王長史是說,慕容評,世子,或許還有慕輿根…”

  “或許遠不止這些。”王寓悵然苦笑道。

  “既如此,王兄又何苦自入險地呢?”高詡憂慮道。

  “這一戰唯有我最為合適,領這陷死之陣。”王寓凜然說道

  “王長史此言差矣,若論言辭文章,我不如王大人,若論行軍打仗之事,這燕國,也無人能出我其右。”慕容翰正色說道,“於這險地我尚有辦法脫身,可王大人,你這……”

  “將軍,請受下官一拜。”王長史向慕容翰俯身說道,“燕國有將軍方能大出於天下,也唯有將軍才能調和華夷群臣,故將軍要惜身。”

  “王大人何出此言”高詡不解的問道。

  “既如此,我不妨言明”王寓緩緩的說道,自古華夷有別這是海內皆知之事,我王上表晉室,言必稱臣,恐內心還對我漢人世族頗多敵意”

  “此話怎講?”高詡問到道。

  “先者趙國攻我都城棘城,我燕國各郡守縣吏,響應者甚重,所獻城池三十六,逃燕者萬人。燕王震怒,遣鞠彭、慕輿根等而治諸叛者,誅滅甚眾,幸賴得功曹劉翔為之申理,多所全活。”

  高詡言道:“此乃陳年舊事,皆已過去,王大人可俱釋懷。”

  “我原是希望如此,但之後慕容仁叛亂,佟壽,封抽,乙逸、韓矯皆棄城逃走,於是仁盡有遼東之地,翟楷、龐鑒投降於慕容仁。”

  “我記得王大人當時是都護,與慕容仁還乾過一仗。”高詡回憶道。

  “高大人好記性,我遼東諸民有賴於高大人進諫,多有保全。”

  “王大人,下臣慚愧,不願殺伐過甚,盡綿薄之力罷了。”高詡笑言。

  “但你知我王,心中對我漢人僑族,尤其我遼東世族,從此以後戒心深厚。君不見崔氏已然不見仕途,那韓氏、佟氏、孫氏寥落數人而已。我王氏,也自從王濟背主以後皆不征召,僅我一人而。”王寓歎息道。

  “我原是知道這些的,可於你這次深陷北道死地何乾。”那慕容翰不解的問道。

  “今次我遼東世族中人主動請纓,這身陷死地之事,我燕王必對我世族大為改觀,防備之心可松矣。”王寓意猶未盡,“先者龐越以死諫言,燕王對我遼東世族已稍有改觀。今我輩如能再建功勳,我遼東世族應能複入朝堂,晉室暗弱,不能振作。中原淪喪, 褚戎並起,也就燕王能任用漢人,望我輩能於這燕國朝堂爭一席之地吧。”

  王寓突然轉身對慕容翰說道:“將軍,身為王族,卻久避居國外。屢立大功卻遭猜疑,王族中人不接納你,而褚胡士卒卻都歸心於你。今我王已昭告天下,約為兄弟,也只有將軍能調和王族、褚胡、世族。”

  “王大人何必過譽至此。粗鄙之人不值得王大人如此繆讚。”慕容翰羞愧道。

  “於今日之野戰士卒將帥中,已無我漢人統帥,今求的這主帥一職也是為我燕國境內的漢人掙得一口氣。”王寓振作起來說道:“我漢族世家並非隻好清談玄學,也能行軍打仗大殺四方。”

  “王將軍好氣魄”慕容翰說道,“既如此,我不便多講,但隻這一條。”

  “將軍請講。”

  “於這北道偏師出擊,切勿戀戰,接敵而走即可,我南道大軍由我做前鋒,雖遇險境,我也能解,切記切記。”

  “將軍,我且記下了。”

  “二位稍安,你們覺得那五王子慕容霸如何?”高詡幽幽一說。

  “聰慧過人,有勇略,若假日時日不可限量。”慕容翰對他的這位侄兒頗為喜愛。

  “然其歲數尚淺,心意未堅,加之父王寵愛異於常人,恐被人妒。”王寓憂心道。

  “世子?”

  “世子只是其中一位吧。”慕容翰說道。

  “高大人,慕容將軍,我原是不準備見你們的,貽人口實,恐多不利,今已時候不早,望速離去。”

  言罷,三人互相作揖,俱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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