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一支箭射出。
徒河校場,慕容霸騎著他的黑駿馬“烏驪”飛奔,行至靶前,只見其在馬上抬弓射箭,正中靶心。
“好箭法。”一旁有人大聲喝彩。
慕容霸回頭探望,正是高弼。
“原來是高弼啊。”只見慕容霸騎馬直飛奔到高弼跟前,手一揚,鐵胎硬弓隨即被一旁的馬夫接住,飛身躍下馬背問道:“你從南邊給我帶什麽消息了?”
“公子果是聰穎。”只見高弼從胸口取出一劄書信,慕容霸隻接過隨即瀏覽起來,又驚又喜,說道:“看來中原有大變局了,我徒河之軍大有用武之地。”
慕容霸隨即將信件收攏,轉變神色對高弼問道:“此等要聞,高兄可知道的好快啊。”
高弼大笑道:“哈哈,那還不是有勞嫂夫人嗎?”
“誰又在說我了?”說著只見校場門口,段先洋溢著笑意,正緩緩走來,旁邊的小敏正提著一個餐盒跟隨。
只見慕容霸迎了上去,欲隻往餐盒取吃的,邊取邊說道:“原來是夫人到此,有失遠迎,快請。”
“啪”段先卻徑直將慕容霸的拍開,“快,你這髒手,還不去洗洗。”
慕容霸隻翻過自己手掌心,剛才緊握弓身的手卻是黑漆漆的一片,忙回道:“好好好,謹遵夫人詔命。”
少頃,慕容霸回來,已見段先已把餐食依次擺開,旁邊還有一壺上好的蘭陵春酒。
見慕容霸回來,高弼忙道:“幸得嫂夫人族人相助,趙國國中之訊皆有耳聞,吾等可早做準備。”
段先回道:“令支城之時,段勤素和我友善,其雖身在趙國,隱有自立之志。”
正喝著酒,慕容霸問道:“高弼,你說說如今趙國梁犢之亂已起,聽聞趙主石虎又立幼子石世為太子,外有強敵,內有禍亂,若中宮不穩大廈將傾。”
高弼輕輕斟滿了身前的酒杯,說道:“自古憐愛幼子,古之常情,石虎亦不能免俗。趙主石虎自以為石世內有宗室石斌,石遵輔佐,外有張舉、李農幫襯,君臣相安,豈不知。子弱母壯,當引窺伺帝位者躁動,若內有奸臣,恐趙國危矣。”
慕容霸笑道:“昔故趙國之主石弘年幼,被叔叔石虎奪了大位,沒想到石虎亦不能免俗。我燕國自先祖慕容廆開始,已歷三代,繼承者無不是韜略勇武俱佳,我燕國方能大出天下。”
高弼飲完杯中之酒說道:“公子說的是,聽說世子慕容曄好學聰穎,恭讓愛賢,頗有古之明君之風,假以時日,必又是一位賢君。”
“高弼,誠如斯言。我這侄兒吾甚愛之,我燕國後繼有人啊。”慕容霸大喜,吩咐道,“小敏,快上酒。”
趙國的都城:鄴城,為河北第一大都會。永嘉之亂以後,故漢時兩都長安、洛陽屢遭屠戮。宮室殘破,民生凋敝,然漳河畔鄴城卻因其居河北之中,經久不衰。
自漢末魏武帝曹操官渡之戰後,消滅袁紹,平定河北之後,便將其作為魏國王都,始大肆營建。
鄴城西北築以三台:金虎台、銅雀台、冰井台。銅雀台下更是引漳水伏穿其下,台高十丈,其上宮殿鱗次櫛比,殿脊上安放銅雀,取自西漢武帝之時“鑄銅鳳皇高五丈,飾以黃金,棲屋上”之意,壯麗恢宏。
雖經八王之亂戰火屠戮,汲桑焚毀鄴城之禍。然終因其有“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陽,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勢,宜北徙據之,伐叛懷服,河朔既定,
莫有處將軍之右者。”鄴城之得失關系河北局勢,諸侯未有敢遽輕者。故爾趙國先王石勒以河北襄國和鄴城為根基,西與劉漢,前趙爭雄。 是故自羯趙石氏篡奪中州神器以來,便複建鄴城,比至石虎更是遷都鄴城,更是大肆營建宮室,比之曹魏更為壯麗。其大殿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以文石飾之。下穿伏室,置衛士五百人於其中。東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鐺、銀楹、金柱、珠簾、玉壁,窮極技巧,為當世罕見。
那一年正月裡,石虎在鄴宮正殿:太武殿內接受百官奏表,即皇帝位,改元太寧,是為趙武帝。隨即詔命下達立石世為太子,立劉昭儀為後。
群臣之中,縱覽史籍者眾,知皇權所深患者乃主弱母壯,唯恐趙國複有鉤弋之禍。然石虎一意孤行,群臣深恐其殘暴。典禮之上,太尉張舉、司空李農為首,因之前已私下和群臣通氣,群臣皆上表讚同,內侍楊環一一宣讀,怎知大司農曹莫卻是抗表直諫,不肯署名上表,楊環責問,只見其在大殿之內叩首道:“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
石虎看著他,或許是殺人者眾,也或許是英雄遲暮,歎了一口氣說道:“曹莫為忠臣,可惜未達朕的心意。惟張舉和李農,能體朕心,可轉示委曲,免得誤會。”竟也不追究。
石虎立太子石世之後,本欲再修養幾年,那知是殺子過甚還是佛圖澄之語應驗,身體竟一日不甚一日,石虎病體漸有了末世的跡象。
那日立了石世為世子之後,雖有心用十年之期,欲平天下,可身體竟一日差比一日。便想向上天祈福,以盼望能延續壽命。
那日特此在鄴城南郊設高台以祭天地,置天子輿服,整法服,冠通天,佩玉璽,玄衣裳,畫日月、火龍、黼黻、華蟲、粉米,尋改車服,金根玉輅,革輅數十,以為皇帝規製。
那知上天不眷,登高台突遇風沙,直刮得黃沙漫天,眾人睜不開眼。
其後回宮,高燒不退,旬月乃止,趙帝的身體每況愈下,適逢皇帝登基,要大赦天下,怎料一病不起。大赦詔書便由大臣劉後等代勞,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故意遺漏,張豺劉後素來忌憚故太子石宣,竟不言大赦故東宮衛士高力,終釀下大禍。
這一日大朝之上,石虎抱病上朝,只見禦案之上堆滿了來自雍涼的軍報。
石虎神色冷峻的看著恢弘大殿之下,肅穆站立的諸卿,語氣沉重的說道:“廢太子衛士高力作亂,朕聽聞謫戍涼州只有萬余人,如何竟賊勢至此。攻拔下辨,敗劉寧。自起事以來,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殺長吏、二千石高官,長驅而東,兵鋒直至長安,已攜眾十萬余。想朕當年偏師定中原,如何至此。”
“咳咳。”石虎越說越激動,咳嗽不止。
空曠的大殿之上只有趙帝的聲音在回蕩,眾臣噤聲不敢言。
侍中徐統進言道:“故太子石宣,當年破鮮卑於朔方,斬首三萬,又破於斛摩頭,斬首四萬皆賴高力之力。其中有不少忠貞……”
張豺打斷徐統的話語:“何為忠?忠於陛下才是忠。雖有寸功,然不盡忠於陛下,隻忠於舊主,於國亦有大害。”
眾臣皆莫不作聲,見此張豺繼續進言:“臣請陛下毋憂,臣聞長安守將乃樂平王石苞,其人素有勇略。加之長安城高溝深,城池堅固,我趙軍西部精銳皆在長安,定能一戰而破賊寇。”
“報,長安急報!”大殿之外一軍士渾身是血,鎧甲殘破,一看便是大戰之後僥幸生還。
“快,拿來,速扶那人下去歇息。”一女官,忙下去,拿急報。
石虎不喜宦官,故內廷之中多設女官。
石虎匆匆覽過,手忍不住的顫抖,幾欲昏厥。太尉張舉,忙示意女官將奏表拿於他看,張舉匆匆閱過,軍報言之:高力之亂勢大,形勢危急,一戰而盡滅石苞精銳,盡有關中之地,河西之地不複趙國所有。如今梁犢領大軍出潼關,兵鋒直指洛陽,若洛陽再次,趙國恐有腹心之禍,國危矣。
石虎緩過神來,問道:“諸位愛卿何人可以領兵出征?”
侍中徐統上奏道:“臣請燕王石斌討之。”
只見張豺又上前爭辯道:“不可,燕王石斌母親出身低賤,又被陛下訓斥,常懷疑心,臣恐石斌領大軍在外,如蛟龍入海,不能製。”
張豺因擁立石世為太子,素與石斌有積怨,恐石斌握重兵對太子不利。
眾臣皆惜命而顧身,不願得罪太子一系,故朝堂紛擾久議不絕。
“李農何在?”石虎突然問道。
“臣在。”李農上前了一步。
石虎凝視著李農說道:“司空李農久悉兵事,南征晉室,北伐燕國,所在有功,朕如今欲使汝領趙國大軍拒梁犢而保洛陽,可否?”
李農此時心下徘徊不定,若勝則大功於朝廷,然自己已經位及人臣,恐功高震主,若敗,當正好落張豺口實,正好褫奪事權、兵權。
李農側眼看著張豺,只見其正暼視著自己,臉上露出一絲陰鷙的微笑。
“果然,是他。”李農心中暗暗叫苦。
石虎這時追問道:“李司空,可否擔此大任?”
恰在此時張舉此時站出來說道:“推舉李農,臣附議。”
李農回望張舉,張舉卻是堅定的點點頭。
李農也顧不了這麽多了,趕緊回稟道:“臣定當赴湯蹈火,攻滅梁犢,保我洛陽。”
石虎起身,俯瞰堂下眾臣,問道:“眾卿可有疑議?”
眾臣緘默,不多時紛紛躬身行禮道:“臣附議。”
石虎命女官宣道:“封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領天下兵馬,領兵十萬,以討梁犢。”
李農跪謝趙帝,接詔。
女官宣道:“退朝。”
眾臣漸次退下,穿端門,出閶闔門,出宮城外。眾臣的仆役在外等候,接自家大人上車回府。
剛出端門,李農趕緊追上張舉,言道:“張太尉,剛才為何保舉我,豈不知此種關節甚大,吾恐難以應對。”
張舉笑道:“李司空,微臣所見,此乃重彰我漢人之軍威良機。”
李農隻狐疑的看著他。
只見張舉款款言道:“吾先祖張賓事石勒甚為恭敬,然被諸子甚為看輕,何也?苦無兵權。今梁犢之亂將起,李司空,正可以整合乞活軍所部,勝之當然加官進爵,貴不可言。然敗之前有樂平王石苞之例,未被貶斥,加之我在朝中給你為援,當無虞。”
見李農還是心神未定,張舉遣仆從忙喚一人前來,只見此人樣貌堂堂,氣宇不凡。
只見那人徑直向李農說道:“李大人別來無恙否?”
李農頗為詫異,“原來是你,石閔?”
張舉說道:“此亦為石閔之謀。”
李農隻欣喜的說道:“果真如此,卿欲使吾何為?”
張舉見此二人相熟便也不便在旁,便向他們二人辭行。
見張舉走開,石閔隻小聲道:“大都督,執掌趙國政事,如今又領兵事,恐位高權重,不得封賞,今次李大人只是集合我乞活軍部眾即可,保存勢力,以期再戰。敗之,我漢軍集結,石虎,張豺必然顧忌,大都督無憂矣。”
李農隻大喜道:“今聽汝一言,甚解我心中疑惑。”
石閔隻向前說道:“大都督,此中不便細說,陛下雖立石世,然諸臣子和皇子之中不平者眾。今梁犢之亂,各方勢力皆有借此擴大之年,氐族蒲洪、羌族姚弋仲,皇子之中石斌也是久悉兵事借此也欲擴大自身部屬。吾等漢人,可要在此情形之下,力求自保。”
李農隻笑道:“看來,汝雖姓石,然終不與胡同啊。”
“這帝位本就於我無望,閔只是覺得,張豺、劉後皆是妒忌賢能,心胸狹隘之人,加之石世年幼,國事堪危。若無一明主繼位,我趙國危矣。身逢亂世當思自保之策。”
李農讚許道:“閔弟有如此見地,遠邁石氏諸子,惜汝只是養孫。”這時李農突然轉變神色道,“石韞,該當何如?”
石閔不以為意,神色自若地說道:“如今諸事繁雜,皇帝沉屙纏身,新帝未就,過些時日,誰想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