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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鳴初啼》第90回 再續舊恩石韞出嫁 憶舊時華林苑之恩(上)
  鄴宮太武殿前的廣場之上

  這一地數日前還是冉閔和石氏宗親廝殺的地方,盡染斑斑血跡,如今卻是打掃乾淨,青色的地磚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金色的光暈。

  兩條紅毯直接從宮門外鋪到大殿的丹犀上面。

  冉閔和石韞分別從宮門外緩步向前走來,旁邊各文武大臣,乞活軍將士站列在兩旁,人群之中卻有兩個孩童,乃是冉閔和妻子董氏生育的兩個孩子冉胤和冉鍾,冉閔本不願讓他們母子三人到場。

  前一日夜裡,冉閔命人封閉府門不讓董氏出府,然董氏卻到府門前言道:“魏王胸中有四海,本不困你於兒女之事,我獨得大王之愛已有旬年,今大王欲晉大位,恐得國不正,以石氏宗室為王后,妾身豈能以一己私欲而阻攔。”董氏隻直直的盯著冉閔說道。冉閔此時已不願再面對她。

  “母親,孩兒不願意母親受苦。”這時小兒子冉鍾出來,哭喪著不願意父親再娶。

  董氏也不似昨日溫柔隻道:“回去。”

  冉鍾意欲再去拉扯母親,隻被母親一個耳光打過來,正要哇哇大哭,哥哥冉胤趕緊拉他離開。

  冉閔心中雖有舐犢之情,然如今形勢到此已是不能後退,只看到後面的乞活軍的將領眼神真切,冉閔一身何惜。然萬千漢人晉身之階皆系於他一人,只能進不能退,退則萬丈深淵。

  冉胤隻深深深的拜道:“兒臣恭賀父親。”

  冉閔隻對冉胤輕輕的點點頭,隨即轉身,對隨從大喊一聲:“出發。”

  那日,東明觀內,石韞在鏡前梳妝打扮,小仇侍奉在側,此時宮中送來的婚禮的元服已經放在室內的一側,紅色的緞面上掩映著燭光,整個衣服上呈現的是一種幽暗的血紅之色。

  一旁的小仇忍不住的說道:“公主,來人已經催促,速速啟程。”

  石韞之事緩緩的梳著自己如瀑的秀發,在銅鏡前一聲不吭。

  小仇在一旁勸道:“公主,如今這趙國形勢動蕩,雖然嫁給冉閔事出自權宜之計,然冉閔畢竟對公主你有意,聽旁人說起,今日大婚在太武殿正殿,原先只有皇后才有此禮遇。”

  石韞緩緩道:“吾又能何德何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吾情願孤獨終老,也成全其和董氏的伉儷之情。”

  小仇忙道:“公主,不要這樣說,想來冉閔也定不會委屈了公主。”

  石韞突然發出“咯咯”的笑聲,卻是駭人,小仇不知所措,只能枯坐。

  許久,石韞止住了小聲,隻言道:“陛下,石鑒,李鑒,我石氏到底是怎麽了,如今卻要用女子換的一夕安寧啊。”石韞隻拿出那日送過來毒藥。

  小仇大驚道:“公主這是?”

  “不錯,願以此物毒殺冉閔,來複我石氏基業。”

  “公主,他們怎麽會?”小仇隻撲倒公主身上,“竟能想出這等之事,以公主婚姻為餌,來弑殺冉閔。公主不要,不要啊。”

  小仇邊說話,邊意欲將公主拉起。石韞隻冷峻的說道:“栗特康何在?”

  栗特康從屏風後面閃出來,隻來到跟前對小仇說道:“小仇姐姐對不住。”說完便用拳頭猛擊小仇的後腦杓,將他擊暈。

  公主只看著牆上的一個‘道’字念叨:“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隨即對旁邊的栗特康說道,“今日婚禮大典汝隨我入宮。”

  “是”

  石韞回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汝要惜身顧命,

這世上總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事情。”  栗特康隻遲疑了一會兒,隨即俯身說道:“我不在今日取石閔那狗賊性命便是。”

  “你?”石韞只有點慍怒,“不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嗎?汝這般年輕,何苦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栗特康隻邊退出室外,邊說道:“公主,我在屋外等候。我這次答應你便是,余下和你無關,我自有計劃。”

  石韞也緩步走在紅毯之上。

  冉閔從兩個孩童的身上收過思緒,轉眼看著另一紅毯上的石韞。

  石韞卻還是亦如十幾年前初見時那般,恬靜淡泊。

  「那一年,華林苑,蒲池。

  趙國五路大軍南征晉室荊豫之地得勝而還,趙主石虎特在蒲池大宴有功之將士。

  這時太子石宣東宮中郎將朱保起身遙祝道:“今我大趙天威昭昭,敗晉師於沔陰此全賴趙帝之神威。”

  石宣見其手下頗為爭氣,也志得意滿對眾人道:“今我大趙,天下十三州得其九,中州天下已盡在我掌握中,雖四境未附,然我大趙之天威昭昭,我高力將士之奮勇,天下將盡在我石氏之手。”

  石虎在中間禦座上也道:“太子所言甚是,今晉室孤弱,群臣傾軋,幽平之慕容家苦寒,譬如草芥,西涼之張氏,隻區區河西之地,我大趙地廣民稠,更兼我高力將士奮勇,天下一統將在不遠矣。”

  高力乃石宣一手調教的趙國精銳之師,得父皇禮讚至此,心中不勝歡愉,言道:“我高力勁卒亦是我大趙之健兒,為國驅使,兒臣之幸事。”

  征討大都督夔安勸諫道:“天王,今此討伐,石閔所克有功,乞活軍將士雖為漢人,然忠心卻更勝吾等親族。這次南征石鑒一路攻勢受挫,若非石閔率所部拚死救援,恐石鑒一軍將折損。”

  石虎隻對末座的石鑒投去疑慮的眼神,問道:“鑒兒,可是這樣?”

  石鑒忙出席叩首道:“兒臣愧對父皇,損兵折將辱沒我趙國軍威。”

  石虎看了看石鑒,又看向石閔,對眾將士說道:“鑒兒此次出征,不悉兵事,致有此敗。然如今大爭之世,我石氏諸子盡皆奮勇,著石鑒以隨軍參軍之身出鎮長安,即日啟程不得有誤。”石虎轉頭對石鑒說道,“大爭之世,若我石氏宗族不能操持權柄,悉兵事,豈能自立,為父之心意汝知否?”

  石鑒隻叩首拜道:“父親之心意,兒知矣,隻盼父親能坐鎮中樞,選賢任能,統禦各方,我大趙必當能掃平群虜奪得天下。”

  “奪得天下。”石虎隻瞧著石閔,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好孫兒,汝父石瞻為攻劉曜死於國難,如今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朕這次可要要好好封賞。”

  只見石閔慌忙離席拱手道:“孫兒僥幸,此次南征大捷皆仰賴陛下之天威,孫兒只不過借諸位將軍之力,豈可要封賞。”

  “唉,朕之見如今我趙國軍中暮氣沉沉,先帝奴隸出身,以十八騎騎兵起家,何其雄偉,然如今我趙國坐擁百萬之師,雖有屢屢征伐亦有斬獲,然所耗費軍資靡費,朕頗感痛心。”石虎這時看向石宣和石閔二人,欣慰的說道:“幸得我趙國高力軍,乞活軍皆乃當世勁旅,勁卒一出,四方膽寒,來人啊,上酒,朕為太子,石閔賀。”

  眾人舉起酒杯正欲齊聲恭賀石宣、石閔。

  隻聞石宣說道:“且慢,兒臣欲引一人入席,還望父皇恩準。”

  石虎隻笑道:“朕以為何事,準了。”

  只見石宣拍拍手示意外面的人進來,眾人只見一個容貌俏麗的少女緩緩近前,隻走到石宣跟前,轉身向眾人行禮,最後向石虎拘謹的躬一身,說道:“孫女拜見爺爺。”

  石虎隻一愣,忙向石宣問道:“這位容貌俏麗的女子是何人?”

  石宣笑著對石虎說道:“父皇,你在數年前亦曾見過,隻短短數年,是不是都快不認識了。”

  石虎努力回憶,可惜他皇子皇孫眾多,不下三十多個,加之政務繁忙,很多孫輩都來不及看呢。

  “韞兒,快快向皇爺爺行禮。”石宣隻喚道。

  石韞隻向前,略一躬身說道:“孫女向爺爺請安。”

  石虎隻回神過來,笑道::“原來是韞兒啊,沒想到這麽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

  這時石宣,隻瞅了一眼石閔,對父皇說道:“小女石韞,素來賢德,最受我之喜愛。如今年已及笄,已到婚配之年,遍觀我趙國諸人之中無一人能配得上,然今日在此地卻見得一上好夫婿。”

  石宣走到石閔面前對著父皇石虎說道:“石閔我所屬意,還望陛下能成全吾之愛女之情。”

  石閔聞聽此言隻慌張的跪下忙道:“太子,陛下,小人官卑職小,豈能配得上公主之千金之軀,還望陛下和太子收回成名。”

  說完石韞隻抬頭偷瞄了石閔,卻見石閔勇武英俊,卻是勃勃英姿,心中不免也有些悸動。

  石虎聞聽石閔還有推脫之詞,說道:“孫兒,此說倒也不差。”

  石閔心中大為放松,卻聽到石虎繼續說道:“孫兒今次南征創此奇功,理當封賞,來人啊,拜為北中郎將,執掌宮禁。”

  石宣聽到父親這樣安排,卻是高興,對石閔說道:“石閔,如此這般這樣,也不算辱沒了我的愛女。”

  只聽石閔卻是徑直走到中間對石虎,石宣深深鞠一躬說道:“多謝陛下,太子抬愛,然父母之命,不能違,父親在世已為孫兒許配董氏,若再娶公主,恐內心不安,還望陛下太子能收回成名。”

  李農慌忙上前向旁人辯白道:“陛下,石閔這次南征旅途勞頓尚未休整,臣……”

  石閔卻繼續說道:“臣才知堪微,出身微賤,已無所建樹,實在配不上公主。”

  石宣隻靜靜的聽他說完,怎料石閔竟如此不給面子,雙手已經緊握住佩刀不能自己幾欲將他劈成兩半。這時石韞突然過來,忙拉住父親的手,說道:“父親,小女已知石閔將軍之心意,大丈夫建功立業,卻是豪情,豈能被兒女私情束縛心智。”

  石宣在女兒的勸慰之下,暫時抑製了殺心。石韞見父親心思已疏解,忙向陛下爺爺說道:“孫女渴求給石閔將軍建功立業之機會,隻盼我大趙能延攬各方人才,國力昌盛,已實現我趙國一統天下之夙願。”

  公主言辭勤勤懇懇切切,眾人無不為之歎服,石虎趁勢說道:“宣兒,汝意下如何。”

  石宣只看著地上跪倒的石閔,湊上前去說道:“若你覺得配不上公主,你就給我到遼東打慕容氏去吧。”

  石閔起身言道:“臣謝太子殿下。”

  這時朱保突然言道:“素問乞活軍中多善射箭之事,如今時值暮春,草長鶯飛,華林苑如今尚未建成,其間多野獸獐子,石閔將軍怎麽樣,要和我高力健兒比試比試嗎?”

  石閔隻恭敬道欠著身子說道:“我乞活軍之卒怎可和高力健兒相比,將軍承讓了。”

  朱保大笑道:“看來乞活軍不過如此,乞活乞活,乞求而活,若非我羯人仁厚豈有你們今日。如今卻敢妄稱精銳,我帳下一小卒就能勝汝全軍。”說完和旁邊高力將士頻頻恥笑。

  石閔身旁的將領紛紛進言道:“將軍,欺人太甚,且和他比試比試又有何方。”“讓他們看看我乞活軍將士的本事。”

  “嗖,嗖”正說話間只見從高力處有人拋出一面旗子,連續射出兩隻利箭,隨後落下。乞活軍眾人隻拾起他旗幟看到,原來是石閔將軍的令旗,只見兩箭從‘閔’字處中心貫穿而出,盡在同一個圓洞。

  朱保忙對乞活軍道:“屬下無知,權那做操練。”回頭對屬下梁犢說道,“此歡宴之所,豈容爾等造次。”

  梁犢隻故作歉意的說道:“也不知從那裡拿到此物,隻覺得順手,就來練習,想來鼠輩怎敢與猛虎爭鬥。”

  乞活軍將士那裡受得了這般侮辱,紛紛道:“將軍,吾等咽不下這口氣。”

  “將軍,且與他試試,滅滅他們的銳氣。”

  石閔意欲出戰,李農忙說道:“切休與他們置氣,此地生疏恐有不測。”

  石閔不由好氣的說道:“李司空,切莫坐了高位就畏首畏尾。”

  這時一陣清冽的聲音響起:“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不怒。將軍何苦爭一時之勇呢。”

  眾人回望到原來是石韞,石宣忙拉她到一邊,卻是不悅,“此乃勇者爭鬥,你這丫頭插什麽嘴。”

  石閔這時方才正眼瞧見石韞,卻是和其他王公女子頗異,清新明媚,卻是看了讓人心曠神怡,油然生了幾分好感,言道:“多謝公主。”

  石韞邊叮囑一聲:“將軍小心,那人以激將之法亂將軍心智,寧靜方能致遠。”」

  丹墀之上使者宣道:“皇帝嘉命,賜婚。”

  石閔和石韞一起頭低下,行三跪三叩的大禮,起身,石閔轉頭看了一眼石韞,隻一陣清風拂過,吹氣起飛天髻旁邊的碎發,只露出潔白的脖頸,卻有一道細細長長的疤痕若隱若現。

  「這時在華林苑的深處,隻傳來陣陣馬蹄聲,“駕,”石閔和身邊的親隨隻穿梭在華林苑的灌木叢中。

  “將軍快看,野兔跑到哪裡去了。”一軍士眼尖,從前方擺動的灌木中發現兔子的身影。

  “看,還有一隻獐子。”有一軍士又說道。

  石閔隻居中大叫道:“駕,汝等四散看來分頭去追,切要勝過那些高力。”

  此時在宴席之上,有人走到一側對著一個軍士說道:“園中安排好了沒有?”

  軍士隻湊近前小聲說道:“主人一切安排妥當。”

  那人隻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好,你快換上乞活軍的長箭,切莫讓旁人看到。”那人還是不放心,叮囑道:“萬無有失。”

  軍士隻回道:“主人放心,此次萬無一失,隻待他到園中深處邊行射殺,這次狩獵乞活軍中也安插了我們的人,他那匹朱龍馬如此耀眼,定不會錯。隻待他到哪裡,兄弟們便一起將他射殺。”

  那人聽完惡狠狠的說道:“好,如此這般,我便放心,那石閔既然不能為我羯族所用,那隻好滅了他。”說完邊離開了此處。沒成想到石韞正好在後面聽到。

  “李司空,我聽說河東之地有獵犬通體雪白,長耳狹面,可以千裡尋味,尤其擅長狩獵,可有此事?”石韞公主瞧見李農偷閑度日,問道。

  李農此時得了空閑只找了一出僻靜的角落靜靜品茶。

  “原來是公主啊,”李農忙起身向公主施了一下禮,“公主見識非凡,果有此事,此犬凶猛異常,卻是尋味捕凶擒拿獵物,軍中常養幾隻以為向導,不知公主所問為何?”

  石韞卻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世上果有如此靈物,我倒想見見了,李司空可否帶我去見見。”

  “這恐怕……”李司空面露難色。

  石韞揶揄道:“李司空,莫非沒有帶來?”

  “今次狩獵,特地帶來幾隻,都被石閔帶去了,隻余了一隻特別凶猛,喚為‘虎子’,除了石閔之外,誰都不認,臣覺得算了,隻一個畜牲而已,沒什麽可看的。”

  “誰都不認?”石韞卻是心中一悸,忙收斂神情向李農說道,“我倒是不信,不過是隻犬而已,李司空帶我見見。”

  “這……”李農有些遲疑。

  石韞隻道:“李司空豈知,深宮之中都是貓啊,鳥啊之類的,哪有此靈性之物,我就在籠外見見,無妨。”石韞見李農還是有推脫之意,說道,“李司空若遂我願我必向父親美言於你,司空可莫失良機哦。”

  “既如此,好吧。”李農向一旁的軍士說道,“張溫,你且帶公主去看看,可要小心。”

  “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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