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鋪砌的漆黑小巷內，有一人仰倒在血泊中，他的頭顱碎裂，像被敲爛的西瓜一樣。

　　屍身左手邊放著一盞火石燈，這種照明工具有著圓筒外形，表面有著一面銅製反光鏡和噴氣孔。

　　金屬製的燈具內裝有火石，一旦和水相融就會產生一種可燃氣體。

　　小巷內，火石燈噴氣孔，正火舌肆虐，明亮的火光將兩個人的身影打在牆壁上。

　　塞克奴單膝跪地，冷靜地確認著死者的狀況，他是一個五官端正的黑發青年，腰間挎著一把剁刀。

　　看著眼前的人，塞克奴咬了咬下嘴唇，道:

　　“身上的骨骼或輕或重都已斷裂，這完全是一場凌虐。”

　　他接著摸了摸著屍身表面，又補充道:

　　“身體表面也是血肉模糊，很難想象這裡面充斥著多大的仇恨。”

　　或許沒有仇恨，僅僅是為了取樂殺人，在這座地下囚籠內，任何形式的謀殺都有可能發生，塞克奴想道。

　　死者為傑夫，擔任深淵衛戍部隊書記官，已失蹤將近三天。

　　確認完屍身的身份，塞克奴準備起身，他下意識地去提一旁的火石燈，卻不小心觸碰到了滾燙的金屬表面。

　　灼熱的刺痛感傳來，他條件反射般迅速縮手，為了減輕痛楚直接將手指含入口中。

　　口腔內傳來一股血腥味。

　　“閣下已經辛苦到，食不知味了麽?”

　　身後，清澈但有些顫抖的聲音傳來，塞克奴聽到後，緩緩將手指抽出。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握住火石燈提手，站立起來，轉過身子，看到了一張稚嫩的臉孔。

　　這人是亞述，與塞克奴同為深淵衛戍隊一員，不同的是，他上個月才剛剛調到這裡，或者說是被家族放逐到這裡。

　　亞述身體僵硬地站立著，面色蒼白，右手不停地搓著衣角，顯然是還不習慣這種場面。

　　人看見屍身或多或少都會生理不適，這完全是因為經驗上的不足。

　　塞克奴無聲歎了口氣，感受著還在微痛的左手，道:

　　“火油，亞述。”

　　簡短的命令。

　　亞述打開挎包，翻出一個鐵質油壺，在遞過油壺的時候還能看到仍在顫動的手。

　　他本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用雙手拍了拍臉頰，道:

　　“還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依舊能感受到，他只是在強壓恐懼而已。

　　塞克奴接過油壺，將濃稠的黑色液體倒在傑夫身上，利用火石燈點燃。

　　小巷內瞬間火光燭天，黑色濃煙滾滾，身後的亞述半張著嘴巴，非常吃驚。

　　“這是看在我和你見過幾面的份上，剩得你被某些東西叼走了。”塞克奴對著傑夫的屍身說道。

　　隨後他緩緩走出小巷。

　　街道外也是漆黑如墨，在兩人出現的那一刻，淡黃色的火光瞬間照亮了周遭。

　　塞克奴提著火石燈走在前面開路，亞述走在後方，右手手仍緊緊搓著衣角。

　　兩人沿著街道一路向西，沿途能夠看到許多由石塊壘成的石板房，表面硬石層層凹凸，多為灰、白、土紅等顏色。

　　“好糟糕。”亞述緩緩吐出三個字。

　　塞克奴點了點頭，這些房屋有的牆體起了綠色霉斑，有的存在著空洞，這條街的居民只是用合適的石塊作為填補，看上去十分危險。

　　“這間屋子……”亞述在其中一間石板房前停了下來，他看向裡面，欲言又止。

　　塞克奴望過去，

只見這間石板房，房門大敞，裡面漆黑如墨。　　他挪動火石燈，利用反光鏡將火光打進去，僅見地面的稻草堆上躺著一個已成風前殘燭的老太太，以及一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男孩，男孩手裡正拿著一塊泥巴。

　　男孩被突兀的火光驚到，看向塞克奴的眼裡充滿了恐懼，那老婦人也扭動身子看過來，眼中卻盡是麻木、謹慎。

　　塞克奴將火光移開，房間內又重歸黑暗。

　　他並未多說什麽，而是徑直離開了這裡。

　　在寬敞的碎石道上兩人闊步而走，終於亞述忍不住問道:

　　“閣下是在這裡出生的麽?”

　　塞克奴突然停滯住身子，默默閉上了眼睛，開口道:

　　“是的，我出生在下城區，那裡比這裡還要糟糕。”

　　話題結束，兩人相繼無言，又走了一陣，塞克奴再次說道:

　　“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家夥，出生在這個地下囚牢，終日與‘灰石’和汙染相伴。”

　　“在這裡是沒有未來的，任何人都一樣。”

　　塞克奴微微握緊了手，似乎心有不甘。

　　而這句話，也使亞述想到了自己，他內心一沉，想要說些什麽，但未能開口。

　　塞克奴察覺到了這個金發貴族的想法，寬慰道:

　　“最起碼，我們進入了深淵衛戍部隊，我從下城區爬到了這裡，而你也不是最底層的礦奴。”

　　說完，塞克奴逐漸思緒萬千。

　　人與人的處境孰優孰劣，都是比出來的，塞克奴從未離開過這裡，他人生的舞台就是這座地下囚牢。

　　他本應該滿足於現狀，他不是礦奴，不用去開采危險的灰石，如果不是……

　　塞克奴搖了搖頭，將思緒重新拉回現實。

　　“我不這樣認為。”亞述回應道，聲音卻非常的小。

　　塞克奴在心中微微歎氣，他並未回答。

　　兩人在路口右轉，亞述抬起頭，一座巨大的地底峭壁可見輪廓。

　　在座地下囚牢，八方盡頭都是這種峭壁，以石為籠，將數十萬人困於其中。

　　亞述在這之中則深感無力。

　　終於，在又走了十五分鍾後，兩人抵達了旅館。

　　這棟建築物緊挨著幾棟石板房，旅館由粗大的石塊壘成，佔地面積很寬闊，是一棟兩層小樓房，顯得十分傻大粗。

　　兩人在門前微微駐足，隨後，塞克奴走上前，用力推開厚重的橡木門。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塞克奴捂住了鼻子，他看向屋內，裡面不同於外界，燈火通明。

　　房間內聚集了不少人，排列著許多張方桌，每張桌子前都圍著七八人，喊叫聲不停。

　　“唉，又輸了，我今天怎麽這麽倒霉。”

　　“讓我再來一把。”

　　“行了行了，你把自家孩子的藥錢都輸光了，你現在還剩個啥?”

　　裡面聚集了許多賭客。

　　塞克奴和亞述剛進入房間，就有兩個卷起袖子，手臂粗壯，肌肉虯結的硬漢打量著二人。

　　同時門口還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兩人破衣爛衫，躺在一張泛黃的白布上，看樣子是兩個奴隸。

　　年齡稍小的奴隸見到塞克奴，便十分好奇地盯著他。

　　注意到視線，塞克奴回看過去，那女人匆匆撇開視線。

　　女人嘴唇乾裂，皮膚發白，顯然是營養不良，但即使是後天不足，卻依舊能看出是個美麗的女子。

　　其中一個硬漢見到塞克奴看著女奴隸，立即走上前來:

　　“一次只要一銀幣，隨便你怎麽折磨她，至於那個老的，只要一銅幣。

　　“如果你買下那個年輕女人，老的也送給你。”

　　那人說完，塞克奴身後的亞述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同情。

　　塞克奴並未多想，他單刀直入，道:

　　“衛戍部隊書記官傑夫，來過你們這裡?”

　　硬漢聽後露出微笑，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道:

　　“不認識。”

　　硬漢仔細端詳著二人，接著補充道:“我叫巴頓，身後的那個人是我弟弟，這裡歸我們管。

　　“你有錢來玩，我們歡迎，你沒錢，那就請滾出去。”

　　巴頓保持著微笑，而且透露著一股強悍的實力。

　　能在這個地下世界開賭場，混得風生水起的人，自然不可小覷。

　　塞克奴被這不善的語氣激發了鬥志，他將火石燈緩緩放在門前的櫃台上，同時抽出了剁刀:

　　“我知道，是你們殺了他。”

　　巴頓不屑地冷哼一聲:

　　“你有什麽證據?”

　　塞克奴拿起刀背，在牆壁上敲了敲:

　　“當然是他親口和我說的，讓死人說話，小伎倆罷了。”

　　場面瞬間邁入僵局，亞述沒想到塞克奴會如此咄咄逼人。

　　巴頓的弟弟見此情景，立即走上前來，同時手裡端著一把黒鷲二式後膛槍。

　　而亞述也同時端起後膛槍，他從彈藥包裡拿出子彈，認真且緊張地進行裝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