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致富的手段往往難以啟齒，比如盜墓。

杜遷遷的目的地叫世隱大王溶洞，不遠，與駐地隻隔了15裡路，新羅很小，快去快回。

徒步走了10分鍾，杜遷遷看到破損公路旁有一輛黑色的共享自行車，便騎上它，繼續蹬向目的地。不需要花錢，營運它的公司破產後，它的軟件被黑客組織無相機關破解，從此它們變成了真正的共享交通工具，誰都能騎。

如果要付費的話，為什麽叫它共享?杜遷遷暗想。不是公司用來盈利的工具麽?然而如果不能盈利，公司就沒有動力開發這些玩意。

也不對，為什麽要開發共享自行車?技術這麽發達，給全世界每個人配一百輛自行車又有何難。杜遷遷一邊騎，一邊胡思亂想著。

不久她就收到吉岡水色發來的短消息。

“在哪呢?”吉岡水色問。

“外面。”杜遷遷含混地回復。

“注意安全。”吉岡水色在短訊尾跟了個笑臉表情，“你應該開穿梭機出門的。”

這種關懷讓杜遷遷感到無所適從，她覺得都是些廉價的情感，自己也是個廉價的魔女。杜遷遷往前看，荒野和山丘籠罩在黑夜當中，世隱大王溶洞位於耀銀山南麓的非軍事區，相當荒僻。

等白天再去?

那就太慢了。

“不遠，我過去看看。”杜遷遷回復。她估摸著也就15裡路

至少看看那座墓是什麽樣子，杜遷遷一直很膽大，無所顧忌。

騎車，騎車，這很無聊;杜遷遷本來不喜歡思考，但在夜裡騎單車是如此無聊，叫她也忍不住開始思考。

魔女的思考有三分之一由回憶構成，現在她記得最深的還是跟老板出門去玩的那幾回，每次都有新發現。叫她忍不住想再跟老板出去幾回，不過那也太難了。

想要什麽就伸手去拿！這樣的信條在杜遷遷心裡根深蒂固。總是有機會的。

杜遷遷看到公路遠處有個黑漆漆的東西在蠢動。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在靠近，連忙將自行車推到路旁樹叢的乾枯田野中去。

緊接著，一輛大裝甲車就開了過來，叫杜遷遷慶幸自己避讓得快。裝甲車上塗著K2軍團的識別碼，前照燈受損，所以燈光微弱，在黑夜中投下模糊的褐黃影子。上頭坐滿了人，都是些新羅公司的士兵，明顯違反規范，連機槍槍管、高射炮平台、後置油箱跟裝甲裙板上都坐了人，把裝甲車當做運兵工具，在公路上馳騁。

她看到黑暗中的點點火星，那是他們在抽煙，還有很多明亮的手機屏幕，照亮士兵們的愁容。

這下杜遷遷能看清了，新羅人長得跟夏人很像，唯一的區別是夏人幾乎不染發，但新羅人染發的頻率很高，都染了金色或白色頭髮，以為時尚;美容義體的使用也很普遍，改造出了更立體的鼻子、雙眼皮、瘦下巴和銳利嘴唇，尤其他們是興平南道的人，更容易沾染所謂靡靡之風，即便士兵也都油頭粉面。

杜遷遷看到他們身上手提肩扛各式各樣的雜物，包括鍋碗瓢盆、食物、水、裝在竹筐裡的日用品，似乎是剛從什麽營房轉移出來的，連這些行李都帶上了。

等裝甲車過去後，杜遷遷騎車往前推進了五裡地，才看到一個被劫掠的村子，大約也就一百來戶的樣子。

死人的味道。

杜遷遷變成黑火突擊兵的樣子，走到村子裡檢查，新鮮的屍體被扔在溝裡，還有八九個人倒在地上，不知是因為澆過汽油點燃了，還是他們身上的義體爆炸了，這些屍體都是焦黑的。她轉頭，看到一排男人背靠著牆壁死掉，

坐在牆根上，從腹部到胸口的位置全是槍眼，很整齊。她沒看到幸存者，到處都是尚在流動的血，夜不閉戶，路無遺物。兩個義軍士兵被殺死後綁在樹上，似乎是為了泄憤，他們的肚子被刺穿。

這個村子好像被忘記了一樣，只有考證數據的第三方測評機構會將它列入參考。

杜遷遷望向四周的黑暗，這是眼前的一片瓦礫，十年後的一個數字，百年後的一個佔位符。

廉價！杜遷遷在心裡發出笑聲。

100資金可以買三百發子彈，殺掉一百人，一個人一輩子賺的錢是兩百萬，這就消滅了兩億，一點也不等價交換。

杜遷遷膽大包天，又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去檢查死屍，想看看有沒有活人，還真叫她發現一個裝死的。

一個滿身汙泥的人趴在地上，把自己跟村口的爛泥潭融為一體，故而避過一劫，當杜遷遷踢他的時候，他實在受不了了，發出嗚咽聲。

“饒了我——饒了我——”他發出低低叫喊，口鼻都被臭泥覆蓋，故而發出的聲音也不成樣。

“你走運了。”杜遷遷從口袋裡掏出兩條營養膏扔給他，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被屠殺的村子。

她繼續前進，一個小時後才抵達世隱大王溶洞。

整個溶洞位於山麓密林之中，地表部分是一個宮殿式半地下入口，由白色岩石打造，入口處有交錯的封條，上面貼滿了秘文寫作的符號，封條似乎很久沒人動過了，在風中微微顫抖。

旅遊公司試圖將這裡開發成景點，但不奏效，隻留下了廢棄的售票站。杜遷遷能看到失敗運營的原因何在，這地方真是鬼氣森森，除了杜遷遷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誰敢造訪這樣一個陰魂之地。

兩根立柱分立左右，左側柱刻的是廢王子李厭的私人生平，杜遷遷舉著手機用光照著，柱上用半文不白的文字記錄了他的故事。李厭自幼極智，能通天人神鬼，從古籍中學出煉器煉丹之方，隨後就寵幸施法道公與有能仙女，從此無心國事，只求飛升成仙、上達天星。

右側柱上刻的是一篇檄文，是當時的司禮官寫的，批評李厭登基之後，不問朝政，多疑多慮，頻頻處決異己，其弟李晉上聽群星之音，知道李厭如此倒行逆施，將為新羅惹來大劫，故合規正法，將李厭囚入世隱大王溶洞深處，以為其墓，永不得出。

如此，廢王子李厭便被困在墓地深處，直到活活餓死。與他一並陪葬的東西很多，不止金銀珠寶，也包括他對不死術的探究成果。

價值連城。杜遷遷心裡想著。

她一步步往前走，杜遷遷受過間諜訓練，感官敏銳，不用光照也能分辨前路。她彎腰從封條底下鑽過去，免得破壞它，但還是感覺自己觸動了什麽氣息，她心裡打鼓，如果封條上有某種禁製的話，那她應該是已經觸發了。

一個死掉的古代人。杜遷遷安慰自己。有什麽好怕的呢?難道它練成不死術，像僵屍一樣走過來攻擊自己?

杜遷遷心一橫，進入墓地。

她看到不少士兵死在剛進去的走廊上，驚奇地發現他們全是現代娛樂的公司兵，她蹲下來，警惕地用指尖分辨他們的死因，他們全都死於銳器，而且是尺寸極為驚人的銳器，簡直像是被什麽機關巨斧忽然當胸斬開一樣，死屍很新鮮，好像是最近才死去的。

他們有沒觸動封條?杜遷遷回頭看，還能看到月光照在入口處，投下亮白光斑。

杜遷遷離了這些死屍，一心想著得到李厭的寶藏，心想自己有什麽好怕！於是又從黑火突擊兵的形象換成了一個職業探險家的形象，此人上過戶外生存雜志封面，這樣一來，杜遷遷感覺加倍壯膽，好像自己也有了那個探險家的膽識和生存技巧。

墓地按照溶洞走勢修築，曲折回環，大體走勢是越來越深。

這也和新羅古代的秘密信仰有關，他們的死亡崇拜比較特殊，相信人死後靈魂有下沉與上浮之分，若是下沉，便會進入冥界，投胎成不同生靈，變牛作馬都有可能。若是上升，便有機會投向星空，轉生成能夠操縱現實的仙女，那便是有知有能的存在，與常人有別了。

因此李氏王朝君主的墓都盡可能往高處修，而廢王子李厭的陵寢則蜿蜒向下，深不見底。

杜遷遷走了十分鍾，當她回頭時，已經看不到任何光亮和回頭路。

周圍空氣潮濕，狹窄的墓道只能容許最多兩人並行，牆壁潮濕不平，連灰都沒有抹，隨處可見石筍泡在淺水當中，頭頂上的鍾乳石尖樁有時滴下露珠，墜地有聲，人造物的痕跡很少，她只能看到青銅燭台嵌在狹窄甬道上，但沒有一個蠟燭是亮的。

這裡有水，李厭就算被關在這裡也能活好多天。杜遷遷暗想。

他很可能為了求生，在生命的最後關頭突破了不死術。

杜遷遷望著前面更加幽深回旋的溶蝕走道，感覺更加忌憚，要是在這墓地裡跟那活死人李厭大戰一場，那也挺嚇人的。

可轉念一想，如果把李厭殺了，拿它的屍體回去賣。

能賣多少錢?

杜遷遷站在原地，因自己的念頭而激動到渾身發抖。一個活了五百年的李厭！腦子裡裝著那麽多遠古秘密知識，至少能賣一億吧！死了的話一定會折價，但也怎麽也值個一兩千萬。財富自由在世隱大王溶洞底部向杜遷遷招手，她不由得往下走去。

長生，金錢，無論哪樣都叫杜遷遷心動。

她又小心又貪婪地往下走，腳下道路也漸漸變化，由原生石土變為青色大磚鋪成的走廊，狹窄甬道也漸漸寬闊起來，她抬頭，忽有豁然開朗之感，發現整個甬道最終連接的是一座石頭宮殿！

兩側都是青石牆壁，頂上則是堅固穹頂，青銅火炬在杜遷遷身旁常亮，照亮她面前的一扇黑色巨門。

杜遷遷屏住呼吸。

這扇門太大、太漂亮也太沉重了，杜遷遷不知憑她的力量能否推開這扇門。但李厭一定就在這扇門後面，要是她推開門的話，李厭一定會察覺到的。

她心臟狂跳，汗流浹背，隻覺得自己來到這麽深的地方簡直就是個災難。

她蹲在地上，在手機上狂按，寫了幾百字的絕命書，感謝老板、感謝法洛莎大人、感謝101、102、感謝吉岡水色、感謝實金大廈和魔女評議會。

如果出事，這絕命書也一定發不出來，但杜遷遷無所謂的，心意到了。

進去。

杜遷遷雙手按住堅固石門，身體往前壓，腳死死抵住地面，將其為支點，讓自己全身重量壓在石門上，讓它緩緩移動。

石門開了一道縫，杜遷遷得以看到內裡情況。

她停下推的動作，一隻眼往裡看，目光頓時就被石室中間的棺材所吸引。

聽說法洛莎就是從棺材裡被刨出來的。杜遷遷咽了口唾沫。法洛莎大人是無價之寶，幾十億嗎?那眼前這個棺材又肯定值大發了，李厭肯定就在裡頭。

她胡思亂想著，一邊加快推門動作，那門愈發洞開，濕冷之風朝外席卷，撲到杜遷遷身上，像上百個冤魂纏了過來，杜遷遷的怯懦和貪欲互相較量，最終還是貪婪佔了上風，迫使她繼續用力。等門開了大約50公分的縫隙，她便側身用力擠過去。

這時杜遷遷隱約看到門後有個人影，嚇得她心臟狠狠停了半拍，等擠過門還是心有余悸。

那是啥?

冷靜、冷靜……杜遷遷暗想。然後壯著膽子走向中央石棺。

李厭會把自己藏在裡面休眠嗎?

還是他永遠死在了這裡?

杜遷遷環視一圈，沒有看到廢王子李厭的痕跡，也沒有繼續看到那個人影。

她用力推開那個棺材蓋板，跟開門一樣，先推開了幾十公分的縫隙，然後往裡看，只是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隻好像看到一雙骨頭腳一樣的東西。

李厭死了?杜遷遷想看清具體內容，兩手用力，把那約末十幾斤重的棺材蓋往外推開。

“你在這幹什麽?”

聽到有人在身後說話，杜遷遷整個人軟了下去。

“我我我——”杜遷遷激烈地想說點什麽，但半句話都說不出口，半晌才憋出幾個字，“我來……找不死之術。”

一陣沉默。

“李厭的不死術已經被我找到了。”身後那聲音繼續。

杜遷遷轉過頭。

她看到一個身形高挑、白發紅眸的清冷女子。

微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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