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電視台新北方編輯室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著主編的到來。《熄滅在黑夜裡的車燈》剛剛播出,全城乃至全省的觀眾會不會買帳?欄目組每一個人心裡都是忐忑不安。特別是實習記者穆雪,這可是她平生第一次上鏡。主編特意把她派到鬧市區的街口做現場報道,主要還是因為她的形象非常端莊,符合外景記者該具備的氣質。
“觀眾朋友們,我現在位於太原街與中華路的路口,昨晚這裡發生一起可怕的車禍。事故造成一人當場死亡,而造成這起事故的司機卻逃之夭夭。根據最新消息,警方已經在本市柳塘公園附近找到了肇事的車輛,而那位神秘的肇事嫌疑人到底是誰?敬請關注後續報道。”
鏡頭中的姑娘自信又美麗,令所有人眼前一亮。這是新北方製作播出的第一個新聞調查節目,當頭炮能不能打響全看今晚。當主編林靜的腳步聲在走廊另一端響起的時候,屋子裡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耶!”當主編沉著的豎起右手食指,在眾人面前比了一個第一的手勢之後,山呼海嘯的慶祝聲響徹整個編輯室。真想不到他們第一個節目就獲得了同時段收視率第一的成績,真是不枉大家的辛苦付出,也令台裡其他人刮目相看。
林靜作為欄目主編身上背負著無比巨大的壓力,才三十出頭的他就被委以重任簡直是建台以來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屬於空降兵,來台裡工作還不到三年時間。他之前是香港一家著名媒體的記者,有著豐富的海外采訪經驗。新上任的台長看中了他的潛力,力排眾議高薪把他從香港挖到省台,等的就是這一天。
看著大家歡呼雀躍的模樣,林靜也長舒一口氣。這段時間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松弛一下,去享受這片刻的成功。台長慧眼識珠,他無以為報,只能把新北方這個欄目做好做強,成為北方都會第一新聞調查欄目。
屋子裡熱鬧異常,可此時卻有一個人顯得與眾不同。只見姑娘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鼻涕泡隨著呼吸忽大忽小。這幾天她早已體力透支,來不及等到這個開心的結果便沉沉睡去,此時她一定做著香甜的美夢,嘴角淺淺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證明。
“穆雪,接球。”
學校操場上,女生們正在揮汗如雨。一年一度的校園排球賽此時已經進行到關鍵時刻。高二年紀二隊與高三年紀一隊最終在決賽碰面,場面十分焦灼,只看這最後一局定勝負。
場邊一位美麗的姑娘神情緊張的注視著賽場上穆雪颯爽的英姿,作為接應攻擊手的她如果拿下這關鍵的一分,勝利也將屬於整個高二年紀。只見球網對面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陰影,顧欣桐高大的身材天生就是一個攔網強手,比場上所有人高出兩個頭的她是高三年紀絕對的主力。
“欣桐,攔住她!”場下另一側,郭美玲毫無形象的大喊大叫,一旁的張宏宇隨聲附和。自打高一以來,郭美玲隔三差五就找賈芳芳的麻煩,但她從來不敢惹穆雪。所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郭美玲的父親曾是機械廠的廠長,現在榮升為區長。可穆雪的父親同樣是區長,而且職位比她父親還要高半格。
官大一級壓死人,郭美玲忌憚穆雪,但更討厭成天與之形影不離的賈芳芳。她只要在路上見到她們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就煩的忘乎所以。那架勢就好像在告訴世人,天底下只有這樣才算友情,其他一切都是藐小不堪。
穆雪也十分有心,她知道自己這位摯友的性格偏於內向和懦弱,
便處處保護著她不讓郭美玲欺負。一來二去郭美玲心中的恨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越聚越深。從小到大說一不二的她連這種阿貓阿狗都收拾不了,感覺心底始終堵著一塊大石頭。這塊石頭就像是冬天積酸菜的壓石又酸又臭,她總想著除之而後快。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姑娘迎著來球高高躍起正要擊打的時候,球網對面那座山一樣的身影也騰空而起。兩隻大手像一面牆一樣堵在前方,無論哪個方向出球幾乎都失去進攻的角度。就在所有人認為這球一定被對方攔下來的時候,姑娘的手腕突然變換來了一個四兩撥千斤。排球輕輕一挑,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剛剛好越過顧欣桐的手指尖。
“贏了,我們贏了!”
眨眼間皮球輕巧的落在線內,裁判一聲哨向宣布得分有效。場邊所有高二年紀的同學都在歡呼雀躍,而相反的高三年紀的同學都垂頭喪氣的散去。
“小雪,你真棒。最後一球打得實在是太巧了。”只見姑娘笑著跑向場邊的芳芳,後者同樣笑得無比開心。承蒙上天照顧,安排這樣一位天使到身邊成為摯友,她心滿意足。兩個姑娘嘰嘰喳喳的像兩隻快樂的百靈鳥,誰也注意不到遠處角落裡郭美玲那陰沉的小臉和那雙冷漠的眼睛在死死盯著她們。
“芳芳,下學期開始,我就要住校了。”
春天的柳塘公園風景秀麗,自打認識了賈芳芳這裡就成為她經常來到的聖地。她從未想到這座城市裡還有這麽風景如畫的地方,簡直就像是夢中的天堂一樣。
“啊?為什麽?”作為年級裡為數不多的走讀生,她們已經相依相伴快要兩年。下一學期就是她們在學校裡度過的最後一年時光,高考之後這些莘莘學子肯定是各奔東西,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因為我爸和我媽終於離婚啦!”姑娘輕松的說出一段最沉重的心裡話。最近半年只要回到家中耳旁就是父母無窮無盡的爭吵聲,那些難聽的話從她的耳朵裡鑽入到心底,像一根根魚刺扎在那裡難受至極。
聞聽此言芳芳難過的看著姑娘,她是一個開朗活潑的人,只有天大的悲傷才能讓她陷入難過之中。這段時間她總是避而不提自己為什麽悲傷,現在一切已經了然,父母離婚對於孩子來說就是天塌了。
“小雪,你別難過。”芳芳想勸解,又不知如何開口。
“難過已經是過去式,我要勇敢面向明天,哪怕最後只剩我自己。”芳芳總是驚訝身邊這個女孩子,她的身體裡到底儲藏著多少驚人的能量,好像什麽事都無法把她打倒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芳芳,你有想過今後的目標嗎?我想過。”兩個人漫步在柳塘邊上,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沁人心脾,搭配上兩朵嬌嫩欲滴的鮮花,美景配美人真是人間圖畫。
“我呀,胸無大志,安安穩穩的高中畢業就行。”賈芳芳其實心底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很多遍,她夢想著有一天能拿起教鞭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可現實的無情卻讓她不得不放棄幻想。
工廠效益不好,連續半年隻開基本工資。父親那可憐的工資和母親起早貪黑賣包子掙來的錢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姐弟倆的學費,一家四口的開銷幾乎全憑母親一個人在支撐,父親最近還染上喝酒的嗜好,經常是喝得酩酊大醉。
“那怎麽可以?你學習這麽好,不念大學可不行。”芳芳的成績一直是班級第一名,無論姑娘怎麽努力也比不上她。這麽優秀的一個人如果只是高中畢業那真是暴殄天物,浪費了大好的青春年華。
“不談我了,小雪你呢?”芳芳心裡一酸,急忙轉移話題。她又何嘗不想念大學,走出屬於自己的光明之路。可父母成天念叨一個女孩念那麽多書有什麽用?還不如早點嫁人好為家裡分擔壓力。
“我要當記者。”
“記者?”芳芳真沒想到姑娘會立志成為一名記者。這個社會很多職業受人尊敬,比如教師,醫生又或者是公務員。記者對於一個十七歲少女來說,隔得有些太遠,她想象不到記者的世界會是什麽模樣?
“總有人要告訴大家這個世界是什麽樣?我就想成為那樣的人。”世界之大如浩瀚煙海,誰又能描繪出一個清晰的輪廓。記者卻是另類,他們就像一群逆流而上的沙丁魚,盡管前途未卜,危險重重,但還會有人勇敢的站出來為世界發聲,為全人類發聲,為正義發聲。
“兩位小妹妹,這是要去幹啥呀?”
一聲難聽的公鴨嗓打破少女們心中的平靜,兩個人不知不覺走到公園深處,前方突然走來三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們穿得衣服簡直就是高低搭配,上下交錯,東西相撞,土不土洋不洋。
“芳芳,我們走,別理他們。”不用問光天化日之下正經人是不會突然攔住陌生姑娘的去路,這三個人就是混混或者是流氓。
“哪去啊?陪哥哥去跳舞好不好?”
羊入狼群哪有輕易能逃脫的道理,三個人前後堵住她們的去路,形成包圍的架勢。再看兩個姑娘已經有些慌亂,她們也想不到會在公園裡遇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
“小雪,怎麽辦?”
“別怕,有我在呢。”關鍵時刻兩個人的表現截然不同,雖然心裡都害怕至極可至少穆雪還能冷靜的思考著脫身的方法,再看賈芳芳眼淚已經在眸子裡打轉,心裡已經是接近崩潰,整個人完全亂了方寸。
“來人呐!有人耍流氓!”
穆雪銀鈴般的嗓音猝不及防的爆發,三個流氓被冷不丁突然襲擊全都嚇得不輕。如此嬌小的身體為何會爆發出這麽巨大的能量,這聲呼救簡直像一隻穿雲的箭羽直衝九霄雲外,也許幾公裡之外的人都能聽見。
“住手!”
三個人愣了一會很快就恢復正常,領頭的一個眼神眼看就要下手。他們準備分而治之,先把那個膽小如鼠的姑娘拿下也行。但剛要動手,就聽背後一聲嚴厲的呵斥。姑娘那隻穿雲箭果然起到效果。
一位容貌較好,穿著講究的小夥子正義凜然的走了過來。大長腿把步邁得虎虎生風,這個人好像自帶一股強大的氣場給人以壓迫感,令面前的三個流氓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
“兄弟,勸你少管閑事。識相的趕緊走,別一會兒動起手來崩你一身血。”流氓見來人氣質不凡,但他們這邊怎麽也是三個人,不能讓一個人給唬住。
“現在是法治社會,這裡是公園,就憑你剛才的話和所作所為,我就可以告你們擾亂公共秩序罪。”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年輕人張嘴就把三個流氓震懾住。流氓不怕硬的,但就怕懂法律的。三言兩語就把這三個人嚇唬得心裡沒了底,但要就這麽跑掉面子上還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場面就這麽僵持住。
“我奉勸你們及時收手,如果今天這兩個姑娘真的被你們怎麽樣,那性質就變了。你們要知道性騷擾在國外是會被判刑的。”俗話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可眼前這個秀才把流氓徹底給繞進去,心頭的那一絲恐懼越來越大。
“去你的,嚇唬你爺爺我?”三個人中明顯有個腦子不靈光的,他聽的雲山霧罩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管他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說。
一場混戰就這麽突然地爆發在柳塘公園的深處,但持續時間並不長。年輕人眼疾手快隻揪住一個人打,盡管讓另外二人的拳頭狠狠地砸在身上。兩個姑娘一個已經嚇傻,另一個時不時加入進來攪局,反倒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幾個回合之後流氓頭子已經鼻青臉腫,慌忙之中抱頭鼠竄。
“小子,你等著,有種你別走。”流氓三個人沒打過一個半,還叫囂的要去叫人,真是羞死先人。
“好,我今天哪也不去,就在這等著,我倒要看看還有沒有王法。”年輕人似乎也火氣上頭,擼胳膊挽袖子等著乾仗。要不是姑娘死死拉住他,他還想衝上去動手。
“哥,冷靜。他們走了,我們也趕緊跑吧。”關鍵時刻還是姑娘頭腦靈光,此時不跑等待何時?
片刻之後三人來到公園荷花池,這裡遊人很多,流氓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此叫囂。此時賈芳芳整個人還處於木訥的狀態中而不能自拔,她哪裡經受得了這種場面,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哭那是因為驚嚇依舊佔據著上風,過了這股勁恐怕整個人哭得梨花帶雨。
“哥,謝謝你。”姑娘氣喘籲籲,好奇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身上的氣質十分與眾不同,說不出來的有一種異域風情。
“別客氣,我也是趕巧路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年輕人可口音聽上去有些別扭,不是本地人吧還有點本地口音,可本地口音又不會說話如此奇怪。
“我叫穆雪,她是我朋友芳芳。請問大哥貴姓?待會我要去派出所報案,不能便宜了那幫畜生。”姑娘十分拎得清,這件事的確可以告訴警察,讓他們來主持正義。
“免貴姓聞,哎呦。”年輕人自報家門,可一股劇痛突然從左臂處傳來,仔細一看原來這裡被流氓狠狠抓傷,竟然開始流血。
“呀,你受傷了?我們趕緊去醫院吧。”姑娘看見年輕人左臂的傷口心裡不僅咯噔一下,人家為了救她們竟然受了重傷,真是感激不盡。
“沒事,小傷。包一下止止血就好,不用去醫院。”年輕人的回答十分具有男子漢氣概,說實話傷口看著挺深,應該去醫院處理一下。可他態度挺堅決,認為沒有必要,姑娘一時也拗不過他。
“小雪,用,用這個吧。”此時芳芳恢復了一些,眼中含著淚遞給姑娘一條黃色的絲帶,她知道這是芳芳最喜歡的。自打認識她以來,每一次路過街邊那個櫥窗,她都會駐足停留眼含渴望的看著櫥窗裡那身漂亮的黃色連衣裙。這條絲帶本是搭配著裙子一起出售的,可連衣裙的價格實在是對一名十七歲的少女很不友好,頻頻勸退。
姑娘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老板,用積攢的壓歲錢買下那條黃色的絲帶送給芳芳當生日禮物,那一天芳芳開心死了,美麗的笑臉像花兒一樣綻放。姑娘從未見過她笑得那麽發自內心,那是一種超越世俗的純粹。
“這麽漂亮的手絹怎麽能被鮮血弄髒呢?我的車在汽配街那邊修理,車上有紙我包一包就行。”姑娘納悶面前這個異域氣質的年輕人為何會突兀的出現在公園,原來他的汽車在郊縣拋錨,恰好遇到好心的老板出手相助,連人帶車一起運到此處。
“不行,不包起來會感染的。”年輕人還是沒擰過姑娘,不過看著姑娘笨拙的手法不禁啞然失笑,“小雪,我來吧。”
芳芳見姑娘笨手笨腳,抹掉眼淚接過絲帶。雖然是花開兩朵,但賈芳芳與穆雪有著天壤之別。穆雪就像是開在冬日裡的梅花,有著強大的生命力。面對寒冷和困苦她迎風傲雪,從頭到腳透著那股永不服輸的勁頭。芳芳就像是夏日裡盛放的百合花,只要看上一眼就再也忘卻不掉那抹脫俗的清新。
年輕人望著芳芳的臉漸漸有些癡迷,周圍一切吵雜的聲音全都消失不見,只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他本不相信一見鍾情的感覺,可是世界上會有哪個男人不喜歡看芳芳這張臉?哪怕躲閃一秒鍾,都是對這份聖潔之美的褻瀆與侮辱。芳芳的手很涼,可是年輕人的心卻漸感暖意。
同樣,芳芳不敢和年輕人對視,她低著頭默默的包扎著。姑娘在一旁沒心沒肺的憤憤不平,心想著一定不能放過那三個混蛋。打小她就有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命格裡似乎藏著一個彈簧,越給她壓力她就越反彈。
三個流氓再也沒有出現,他們一定是外強中乾的人,嘴上說著最狠的話,腳底下卻選擇現實。那是三個人第一次相遇,原本以為從此不會再相見,可命運就是那麽願意捉弄人,姑娘怎麽也不會想到她和他的再次相遇會變得那麽糟糕。
“穆雪,醒一醒。這不是睡覺的地方,趕緊回家去休息。”主編平靜的聲音把姑娘從夢裡驚醒,此時編輯室已經是人去樓空。喜悅只是短暫的,明天還有更重要的挑戰等待著這個新生的欄目。
“林主編?您還沒回去?”姑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回想起剛剛夢裡的瑣事,不禁有些傷感。那條黃絲帶一直藏在她的包裡,只有看見它的時候眼淚才總是不能自已。
“你父親他?”現在台裡知道姑娘父親身份的人除了台長就是他這個主編。有些人肯定很願意市長的女兒當作自己部下,但林靜肯定不是那種人。多年的記者生涯讓他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盡可能的遠離權力。它就是一個引力極大的黑洞,任何靠近它的事物都會被無情的絞碎,變得無影無蹤。
“您昨天不是說該說服的人不是您嗎?我隻想和您說我爸是我爸,我是我。”姑娘的態度十分明確,她不會借著特殊的身份獲得特殊的利益,她想要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做好自己。
“作為記者你才剛剛開始,以後的路還很長。現在你要做的是回家休息,明早準時來上班。”林靜對姑娘釋放出一種關心,有領導對下屬的殷切,也有著一種類似於朋友之間的叮囑。
華燈初上的夜顯得十分深沉,姑娘望著主編的背影依舊回味著夢中的傷感。她已經有將近五年沒見到芳芳,分別之後她就像夜空中的流星那樣轉瞬即逝,再也沒有音訊。
“記者姐姐。”
“高陽?你怎麽在這?”當姑娘踏出台裡大門的那一刹那,那個熟悉的少年身影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此刻她已不再生氣,而是覺得有些意外。自打在公園裡巧遇之後,她和他總是因緣相遇,似乎命運如此安排一樣。
“求你幫幫我,我爸他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