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內湖的九曲回廊，秦公公似乎有許多疑問，再次問道。

　　“千年來，武道之路，先天而終，凡人實力不濟，妖魔可肆意殺之。三百年前，我們一直得仙宗庇佑，神靈賜福。小小孩童，根骨出眾者，或加入仙門，或成為神侍，他們的力量輕易的超越先天。但武道之路，依舊難行。”

　　“道長，你不是凡人，見多識廣，知道許多我們凡人不知道的隱秘。”

　　“劫數後仙神不在，面對妖鬼邪魔，我們再次重拾武道，用血和淚的三百年摸索武道之路，稍有成果，依然破不了先天的桎梏。”

　　“這是為何?”秦公公沒有等常明回應，依舊自顧自的說著，“這不通，不是我們凡人不堪，天資愚鈍，而是一種外力的干擾，嘗試突破者全部七竅流血，爆體而亡！”

　　“武夫以人定勝天為理念，不斷精進。天是害人的天災，也是妖魔邪祟，還是一切既定的命運和困難。”

　　“我們雄心壯志，我們永不放棄，我們倒在武道的路上！”秦公公的聲音帶上一絲憤慨。

　　“今天，見到道長，來到通天樓，咱家湧現一種衝動，替陛下、替天下武者問一個答案！”

　　“三百年前的仙神無緣相見，但道長想必是不遜色於那些仙神的人物。”

　　馬車已經停在通天樓下，燭火的陰影搖曳，張牙舞爪，秦公公躬著身子，為常明掀開車簾。

　　“咱家鬥膽，想要問一問道長……”

　　“您……知道嗎?”

　　“武道……為何斷絕?”

　　雙手扶著桌面，常明坐在車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位聲音逐漸沙啞，舉止失態的公公。

　　內心升起警惕，看來有些武者對曾經的仙神很是不滿，自己可能被殃及池魚。

　　輕聲一笑，袖中符籙已經落在掌中。

　　“你……在懷疑仙神?”

　　斬斷凡人的修行路，讓凡人只能依靠仙神的庇護，以此統治天下，確實是不錯的手段。

　　可，我們需要嗎?至少常明認為是不需要的。

　　萬界中並不缺少可以突破到天人和人仙的武道，小小王朝，就算武道完善，又能誕生幾人?

　　以他的見識來看，大韻王朝武者的後天和先天這兩步，並沒有太大問題，至於為什麽突破不了?他還真不了解。

　　原本計劃，煉製出神道化身後，挑選一些人間武者培養成神衛、力士、天兵天將，保護未來的道觀和神像。

　　現在看來，需要慎重。

　　“咱家不敢！”秦公公連忙否認，低著頭一動不動，等常明下車。

　　“貧道不知！”常明第一次不再稱我，負著手，下了馬車。

　　輕輕地摩擦著袖中的符籙，也不知道是先天武者的拳快，還是自己的符籙快……

　　兩人無語，過了一會兒，走在前方的秦公公，低聲道歉:“是咱家冒犯了，請道長恕罪！此問與殿下無關！”

　　“無礙！”即將面見公主，未來也可能要與這秦公公打交道，常明也不想把關系搞僵。

　　輕輕揭過此事，氣氛為之一松。

　　沿著刻滿浮雕的台基而上，樓門大開，周圍有眾多氣血澎湃的武者巡邏，守衛，戒備森嚴。

　　踏上樓梯，沒有細看這周圍的裝飾，常明就感覺到了一種風水布局，無比龐大的布局。

　　台基，上圓下方，對應天地，這通天樓又是座八角樓，內部有五行之物，外部有八卦之形。

　　雖然只能窺見一鱗半爪，

但也能感受到這樓的不凡。　　三十三天，這失蹤的陛下是如何在此界幾乎沒有典籍記載，仙神又隱逸的情況下，得知此事的呢?

　　這樓的布局，規劃，處處不凡，很能相信出自人間工匠之手。

　　這存在千年的皇族，尤其是劫數後，代代單傳，依然能穩坐天下的姬氏，果然神秘。

　　姬氏，真是古老的姓氏。

　　“道長，進去吧！殿下在裡面等你。”來到頂層，秦公公站在房門前，停下腳步。

　　“好！”常明推開門，繞過屏風，隻覺眼前的世界都變得絢麗。

　　膚若凝脂，手如柔荑。

　　美貌的少女頭戴金釵珠翠，一身金紅長裙如花朵綻放，跪坐在案桌旁，沏著香茶。

　　見常明到來，起身相迎，青絲如瀑步灑落，貼至腰間，蓮步輕移，嫣然一笑。

　　“常明道長！”

　　“啟明公主！”

　　兩人行禮，面對面坐下。

　　啟明是公主封號，啟明可以指路，代表希望，是東方清晨的最亮的星。

　　“道長剛剛除妖，尚未休息，又坐馬車來見舒窈，舒窈不勝榮幸！”

　　“特此準備了一些糕點，當作宵夜。還有這壺香茶，雖算不上多好，但也可滋養神魂，溫潤氣血。請仙師莫要嫌棄！”

　　姬舒窈端起紫砂茶壺，緩緩地倒出茶水，動作優雅，賞心悅目。

　　湯色金黃，香如蘭桂。

　　常明伸手接過茶蠱，輕輕地抿了一口，就知此茶在凡間的珍貴。

　　滋味醇厚，悠久綿長，暖流從胃中升起，流轉全身，帶來神魂的舒適和愜意。

　　“有點意思。”常明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此茶何名?”

　　“其名——折桂。”姬舒窈秀口輕吐，“這茶采至秋天的桂花，這桂花樹位於王朝最好的靈地，每到夜間吞吐月華，取其樹梢最頂端的桂花，在凌晨月露未消，桂花半開半合之時。采摘而成。”

　　“原來是太陰之氣，不過居然未感寒意，而是暖流，倒是奇特。”常明再次細品。

　　盤中的糕點也是靈草靈花製造，也是王朝少有的珍貴之物，足見用心。

　　氣氛正好，隔閡盡消，開始談正事。

　　在姬舒窈示意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女官從角落出現，把一扇扇窗戶打開。

　　透明的雲母擋住寒風，又給人良好的視野，外面的雪花正隨風起舞，越落越大。

　　從這裡可以姚望整個皇城，手掌抬起，可覆蓋千裡山河，治下萬民。

　　“不知……道長，仙鄉何處?”

　　從古至今，王朝境內只有一家仙門，五行仙宗，但在劫數後，五行仙宗就與王朝斷了聯系。

　　昔年的宗門所在，王朝每年都會派人查看，大殿倒塌，雜草叢生，如同那些消失的神靈一樣，沒有回應。

　　仙神死絕?這又怎麽可能，無人願意相信。

　　畢竟，還有傳說中的神域，傳說中的宗門福地不顯於世，若仙神放棄人間，沉睡神域，躲進福地，誰也不能確定他們的生死……

　　以這少年斬妖除魔的手段來看，身家豐富，舉止超然，完全不似散修，但又不該是五行仙宗的弟子。

　　五行仙宗如果入世，一定會選擇重建仙門，至少也會派遣五宗弟子，前來皇城商議。

　　眨眨美眸，姬舒窈有點好奇，這少年從何而來?

　　世界上，還有其他未知的仙門?

　　“浮雲山脈，玉樞洞天。”常明放下茶蠱。

　　“我宗門人數不多，弟子只有我一人，位置偏僻，凡人難尋，所以不為人知。”

　　聽到這個回答，姬舒窈蹙眉思索，浮雲山脈她當然知道，位於王朝西北側，是目前所見最大的山脈，光光支脈就如巨人臂膀環繞王朝，成為王朝與北原，王朝與西漠的屏障。

　　而且，皇家秘典記載，五行仙宗似乎對浮雲山脈深處忌諱如深，山河神靈也視那裡為禁地。

　　凡人可進，但也因為毒蟲猛獸，窮山惡水，無法深入。

　　同時書中又說，浮雲山脈在劫數後，大韻歷一千零九年時，天降異像，霞光彌漫萬裡，雷霆如龍橫行天際，有一方山河從天外落下，消失在山脈深處。

　　那段時間，王朝前所未有的風平浪靜，妖鬼邪魔，紛紛蟄伏，讓王朝度過了劫數後最困難的一段時光。

　　她小時，任性大膽，好奇記載，帶了親衛去浮雲山脈探尋，後來因大霧迷失，莫名其妙沉睡，又安全地回到帳中。

　　這經歷她一直感覺奇怪，難道是這少年的仙門長輩所為?

　　放下疑惑，姬舒窈又問道:“那麽……道長，你可知劫數?”

　　常明想到雪花裡的陰煞之氣，面色凝重:“略知一二！”

　　此界名曰地陰，約三百年一次世界清濁輪轉，天地間陰煞之氣大盛，妖鬼頻出。

　　常明翻閱典籍，問詢師尊，此陰煞之氣何來?為何書中的其他世界都沒有記載。

　　師尊手指群川，又指九地幽冥，之後，任憑常明提問，也沒開口回答。

　　“道長傳承不凡，見多識廣，對這劫數如何看待?”姬舒窈心裡已經確定常明師門，九成是那片落入浮雲山脈的山河，不然為何三百年前毫無信息。

　　跨界而行，搬運洞天，這是比曾經五行仙宗更加的宗門，雖然人數少，但這少年明顯深受寵愛，地位如她這位父皇在時的公主。

　　求助對方，也許是戰勝劫數的關鍵。

　　“可畏可怖！”

　　沉默片刻，常明給出評價，把本土仙神搞得如此淒慘，不知生死，可不是可畏可怖。

　　“是啊！”眼中的希望暗淡，姬舒窈抿著嘴，望著窗外的風雪。

　　張開口想問什麽，又轉移話題道:“不知道長，在劫數將至時，來到人間有何打算?”

　　“修行！”常明看著眼前少女曼妙身姿，絕美側影，回答乾脆，惜字如金。

　　兩人互有所求，但誰也不想搶先開口。

　　皇族的支持，可以省掉常明建立道觀的大部分麻煩，但自己提出和對方提出，終究是不一樣的。

　　拿起一塊糕點，常明看著上面的花紋，一點也不著急。

　　修行者，追求志同道合，理念相同。至少不要相差太遠，不然合作起來也不痛快。

　　在王朝建立道觀，是雙向的選擇，互利互惠。

　　可惜，萬界歷史中，許多人間帝皇對自己的認識總是不清晰，把合作變成單方面的掌控。

　　神權，皇權，如何平衡，是個學問。

　　這姬氏皇族，在失去仙神，獲得三百年人道獨尊的自由後，會主動讓出神權，邀請自己嗎?

　　皇權至上，人道獨尊重要?還是消滅妖魔，萬民安康重要?

　　銀牙輕咬，姬舒窈藏在桌下的雙手捏著衣裙，有點氣餒。

　　自從父皇失蹤，凶多吉少，即可能“龍馭賓天”。

　　她就是人道之主，最能感受到周圍無比的黑暗和絕望，來自天空，來自地脈，來自妖魔毀滅的郡城，四面八方，無形的劫覆蓋整個大韻。

　　讓人窒息。

　　大韻立國後，已經經過三次劫數，次次重創。三百年前，是千年大劫，席卷仙神與凡俗眾生，前所未有的恐怖讓姬氏血脈幾乎斷絕。

　　到了這代，她一女子倒成了最後的皇族。

　　坊間已經有了流言:“大韻由鳳而始，借龍登天，生龍而盛，最後……亦當，由鳳而亡。”

　　女子身登帝，是亡國之兆！

　　如今，又是三百年，劫數不遠。

　　上一次的劫數沒有平定，余波不熄，這一次的劫數又來。人間仙神無蹤，王朝內憂外患，妖魔肆虐。

　　靠著突破不了先天的武者，即使研究出的軍陣再強，又有多少把握庇護萬民，度過劫數?

　　武道的手段比起仙神術法實在太過匱乏！對天災，疾病，糧食短缺……許多方面都毫無辦法。

　　仙人，乾旱時，可以呼風喚雨;洪水時，可以劃陸成江;疾病時，可收瘟降福……

　　武道該怎麽做?

　　稍微想一想，苦澀和沮喪就彌漫心頭，姬舒窈輕輕歎了一口氣。

　　終究有求於人，自己還是退一步吧！

　　為了王朝，依靠可以依靠力量，從不丟臉。一切為了度過劫數，沒有眼前，何談未來……

　　姬氏起源之地，恆山秘境裡記載，最初的“人文初祖”，黃帝靠著仙神打敗魔神蚩尤;傳說中的九州王朝“周”，也是靠著仙神打敗“商”，立國。

　　前面太過久遠，姬舒窈不知真假，但大韻最初也是靠著蒼龍和五行仙宗立國。

　　這仿佛是……姬氏傳統?姬舒窈的目光掃過喝著茶水的常明，內心浮現一抹古怪。

　　有這祖先為榜樣，她也放下心來，有了底氣，到時候，文武百官的指責可以一一駁回。

　　黃帝得九天玄女，她得常明道長，誅妖降魔，未來未必不是佳話！

　　姬舒窈下定決心，展露笑顏，最後問一句:“道長宗門可有大開山門，傳道收徒的意願?”

　　看到常明搖了搖頭，姬舒窈也不失望，起身為其續上茶水，走到窗旁。

　　在外界黑夜和風雪的襯托下，金紅衣裙的少女如同燃燒的燭火，她回頭望向常明:“夜已深了，舒窈也不願繼續遮遮掩掩，所以，在此坦誠相告。”

　　放下茶蠱，常明凝視著少女，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希望……”她微微行禮，聲音鄭重而誠懇，“道長，成為大韻國師，掌仙神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