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屈震恢復帝號,並且傳達下來裁撤重明軍的旨意,東平上下引發了巨大的轟動。
東平國自此又成為了與燕國平起平坐的帝國,士紳百姓們為此大肆慶祝歡騰了好幾天!
但裁撤重明軍一事的衝擊,仿佛更加巨大。
雖然在大多數百姓的記憶裡,重明軍這個詞匯,它的故事,曾經只不過是存在於父輩相傳下來的傳聞異辭罷了,知曉真相者寥寥幾人。
隨後在那場人人談之色變的正月宮變中,國相屈羽在東平危急存亡的時刻,卻率領傳說中的重明大軍從天而降。僅僅用了一日,殺逆賊、救君王,匡扶江山,力挽狂瀾!
如同神話一般,重明軍現世,驚世駭俗,全民鼓舞!更有無數的年輕人,從此以加入重明軍為奮鬥目標,改變了以往重文輕武的觀念,立志習武從軍。
如今卻驟然走下歷史舞台,誰人不惋惜?
綻開得太盛,最終必定曇花一現。
……
峻山,普懷寺東禪院。
“大將軍!我們這就出發了!”
石勝虎斂容屏氣,一臉嚴肅地向秦世忠稟報。而在其身後,赫然整齊地站立著千余名重明軍勇士。這些昔日令各國膽顫、威懾四方的霜白鎧甲,在殷紅的夕陽映照下散發著刺眼的哀愁。
這是裁撤令後,經過數月抽調,重明軍最後一批剩下的兵士了。
“石將軍,你們為何還穿著這白甲?陛下聖旨已下,舊旗甲全部棄用!你們這是要抗旨嗎?”秦世忠神色異常嚴厲,如今已貴為護國大將軍的他,手握禁軍兵權,早就今非昔比。
石勝虎低著頭,隱藏著悲傷咬牙說道:“大將軍!我等怎敢抗旨?只是事發突然,兄弟們心裡都太難受了,實在不忍!這身白甲,末將自十八歲從軍起,日日小心愛護……”
如同感同身受一般,兵士們也都低頭揣摩著自己身上,這副劍痕斑駁的霜白甲胄,紛紛垂淚不語。
哪怕能多穿一刻,都是對自己曾經的信仰致敬!
秦世忠心中怎能沒有觸動?同樣是少年從軍,重明軍、東禪院、眼前這片白甲……早已填滿了自己的熱血歲月。
但他如今變了。是的,無法更改世道,便隨世道而變。
“勝虎,”秦世忠還是稍稍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們心中不舍!曾經,我也是這重明軍的主將。但如今陛下已恢復帝號,我東平再也不用受人欺辱,與燕國也簽訂了盟約,這不一直是我等的夙願嗎?”
“不管是調到禁軍,還是到各鎮守備,或者卸甲歸田,都是陛下決斷。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放下執念,聽從聖諭。這身白甲,你們最終還是要解下的……”說著竟也開始翻起手背,去擦拭他並未掉下的眼淚。
石勝虎性情直烈,直視著正在虛情假意的這位大將軍,忿忿地說:“大將軍!我等吃的是軍餉皇糧,為國效力是本分!陛下既然有令,這身旗甲脫便脫了!”
“可末將不明白,我身後這幫兄弟都是沙場老兵,出生入死多年,個個身經百戰!為何大將軍不調用他們去禁軍?難道是覺得我等貪生怕死嗎?”
終究是問到點子上了。數月來秦世忠火速調走了五萬精銳,從將校到小卒,挨營點名,按著十五日期限順利組建了新的禁軍。而剩余的幾萬人馬,盡皆分散去東平十個重鎮充實守備。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袍澤,獨獨剩下在場這些人,秦世忠卻發令將他們遣散。
而他們正好都是石勝虎麾下的親兵,這個舉動不言而喻…… 秦世忠見眼前人群中有些騷動,但不想強行解釋,因為掩飾無用。收緊心神,神色嚴峻地開口:“調兵遣將,都是軍國大事!是你等可以非議的麽?速速解下盔甲,交還兵刃!每人去軍曹處領二十兩銀子,即刻下山!”
“啪!”石勝虎忽然單膝重重地跪下,挺直腰杆,默默地解下白甲,又鄭重地雙手捧起,收攏整齊放在自己身前,接著一臉不甘地閉上雙眼……
“啪!”、“啪!”、“啪!”……
雁聲回蕩,殘陽如血。這些身經百戰的壯士,用自己的方式對曾經的信仰和青春做著最後的告別。
東平仍有建寧,峻山再無重明。
深夜,國相府。
“勝虎啊,將士們都安置好了嗎……”
自從那次酒醉歸家,屈羽數月以來一直鬱鬱不得志,告病在家許久,往日車水馬龍的相府竟然無一人問津……
此時瞧見自己的老部下來訪,憔悴的面孔終於是掛上了一絲動容。
石勝虎看著屈羽消瘦的身形,忍住了淚水答道:“君相,您放心!所有將士的去處,都按著陛下的旨意妥當處置了。只是今日之後,再無重明軍了!……”
屈羽閉上眼睛,傷感地說:“唉!是我沒有守住重明軍啊!我愧對你們!愧對祖宗!”
“君相,千萬不要這麽說!我等都知道,一定是那秦世忠小人,挑撥陛下勾結燕賊,毀去我重明軍!”石勝虎咬牙切齒地說道。
只見屈羽緩緩搖了搖頭,黯然開口:“事已至此,不必掛懷了,畢竟秦大人昔日也是你們的主將……對了,勝虎啊,那你如今在禁軍擔任何職?”
“君相,末將沒有去禁軍……”
“哦?你可是重明軍諸將中最為驍勇的啊!陛下不是下旨,重明精銳都要抽調去新的禁軍麽?那你是調去哪一鎮守軍?”
“君相,”石勝虎瞬時低沉了言語:“全軍上下,只有末將,以及手下的數千親兵,被秦世忠就地遣散……”
仿佛心魔撕開了封印,屈羽驟然起身,時隔多日終於再度發出了怒吼:“居心叵測!狼心狗肺!”
……
翌日清晨。
由遠及近傳來一串串密集堅實的腳步聲,震動了整個相府東院,驚醒了沉睡中的眾人。
“六兒!小青!”屈離似乎不舍得一宿的清夢,滿臉不耐煩地和衣起身,嘴上嘟囔著。
只見六兒也滿臉倦意,見大公子出了房門,連忙小跑過來躬身道:“大公子,您起了!”
“廢話!就這聲響,床榻都裂了!”
“大公子,君相來了!”
屈離頓時清醒,臉上浮現了一絲喜悅:“你說什麽?!我爹?他可是幾個月都沒怎麽開口說話了……難道今日來我這兒出出氣?”
六兒聞言輕輕翻了個白眼,忍住笑意道:“大公子,您說笑了!君相吩咐我請您過去呢!院裡還來了不少人!”
屈離一直以來正發愁著,日日思索怎麽讓父親擺脫頹喪的狀態,連忙回應:“那我們過去吧!對了你小聲點兒!綺妹妹在隔壁睡著呢!小青估計也沒醒。”
“得叻!大公子您請!”
轉眼間來到問天閣前,昔日空曠的東院中,竟出人意料地站立著一排排虎背熊腰的壯士!他們雖然高矮不一,但目光都整齊地注向閣前背手而立的兩人。
“爹,怎麽這麽多人?!石將軍?你怎麽也來了?”屈離一臉驚詫,這重明軍猛將怎麽來了自己院子裡,真是稀客!而且還帶了這麽多人。
石勝虎滿臉笑容,拱手謙恭地回答道:“大公子,大清早的,實在是叨擾了!”
隨即表情自豪地指著前方眾人:“大公子請看!這些兄弟都是我在重明軍中的親兵!個個都身經百戰,以一當十!”
屈離有些驚訝地打量著這些兵士,多數人黢黑的臉上都有些滄桑,但個個都昂首挺立、神色堅定,散發著濃濃的凜然正氣!開口道:“這些勇士不管放在哪,任誰都得膽寒!”
“謝大公子誇讚!”石勝虎拍了拍胸脯,喜上眉梢。
屈羽見自己的愛子如此開口,也欣慰地說道:“離兒,勝虎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勇將,是跟著爹一路走來的,十分忠誠可靠!他這些親兵,都是我東平的好兒郎!”
“爹的意思,是讓他們在相府裡安頓下來!勝虎以後便是你東院的護衛總管了!爹讓他親自挑選一千勇士,在你身邊護著!以後爹也安心!”
屈離有些納悶兒,當時在峻山第一次見到石勝虎,這人可是號稱重明軍第一猛將!怎麽現在和手底下的親兵,不去禁軍,反倒來這相府當這小小的護衛……
但眼前可是精兵猛將啊!心裡怎能不歡喜激動?
不及多想,屈離誠懇地應聲道:“爹,您安排就是!石將軍,以後就麻煩你們了!”
石勝虎感激地點了點頭,跨步上前,舉手高呼:“誓死護衛君相!誓死護衛大公子!”
雷霆般的群聲呐喊隨之響起:
“誓死護衛君相!”
“誓死護衛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