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鋪滿中城區的大地和海洋。看似平靜的夜晚中,暗流正在湧動。
隱藏在薑家的眾多王氏人士紛紛行動起來,有的進入資料庫竊取著薑家的商業機密,有的暗中盜取著薑家的儲備資金,安排的武裝人員則進行著血腥的小規模刺殺,以解決那些忠於薑家的人。
緊鑼密鼓,步步緊逼薑熠所在的洋樓。
偶爾在這座小島的某處會傳來一些開槍的聲音和一些慘叫聲,不過在樹葉和風的鼓動下,都紛紛無力倒在了野外。
夜幕中,一輛車子停在了薑熠的樓下,走出來的正是那個冷漠的司機老葛。
他敲響了薑熠的門,說道:“少爺,薑凌造反了。”
……
王仲城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麽快來到。他來到薑平所在的地下室門前,竟然沒有一個人來試圖阻止自己。
薑凌已經把所有人處理好了。
“哼!這小子倒是挺狠的。”王仲城冷哼一聲,他要的那百分之二十裡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怎麽值得他背叛自己的家族?
罷了,這些以後再說。
王仲城來到這扇鐵門前,示意身邊一個留著光頭,滿身紋身的大漢打開它。
紋身男點了點頭,雙手一抖,一陣複雜的機械聲傳來,他的手指和手掌瞬間被一些模擬骨骼的管道撐起,整隻手一下子變大了很多倍。
他扒住鐵門的門縫,改造過的手掌力量極其強大,那扇可以抵禦炮擊的鐵門就這麽被勒出了深深的手掌印,隨即在一片刺耳的“嘎吱”聲中緩緩打開。
王仲城眯了眯眼睛,在那間病房中,一個穿著舊時代中山裝的老人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目光如炬,就這麽像一頭老狼一樣死死盯著自己。
王仲城有點悚然。
就算現在薑平已經不可能有翻盤的可能了,他還是對這個老人有天生的畏懼。
“來了。”薑平淡淡說了一句,“當初我就不應該收你這個學生,你現在出息了,敢和老師硬碰硬了對吧?”
王仲城閉口不言。
薑平慢慢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示意王仲城坐下。
王仲城還是不動。
“薑凌做的事情,我也知道,只不過當時身子骨不行了,也沒心力去管他……”薑平冷笑一聲,撇了一眼王仲城,“怪不得他會找上你而不是去找張家。”
王仲城保持沉默,示意手下別動,自己默默上前,坐在了薑平對面。
“我不喜歡薑凌,”王仲城喝了口水,開口道,“他不像他母親一樣單純善良。”
薑平冷笑連連,“單純善良?那個賤人?用卑鄙手段逼我兒子娶她,害我兒媳婦慘死,單純善良對吧?”
“是你們一直在誤解她!”王仲城突然憤怒地用力拍著桌子,“薑世松,都是你那個兒子的錯!你憑什麽汙蔑她!?你看看你把她唯一的兒子教成什麽樣了?一隻白眼狼!”
薑平盯著王仲城,一言不發,對於這種偏執的學生,他已經不想多言。
“當初我就告訴你們,我的項目會有危險,不只是簡單的商業經講學,”薑平眼神愈發凌厲,似乎是回光返照,“你隻想著怎麽去賺錢,自然看不到整件事情的複雜程度……”
“你以為,薑凌想要的是什麽?”
王仲城渾身一顫。
“少在那裡裝神弄鬼,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在研究什麽神契者,但在我看來,都是放屁!”王仲城突然激動,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
死死抵住薑平的太陽穴。 “我現在用手槍抵住你的頭,你能把我怎麽樣!神會救你嗎?!”王仲城眼中流露出一股瘋狂。
薑平鎮定自若,緩緩閉上雙眼,嘴中默默有詞。
“少tm裝神弄鬼,老不死的!”王仲城解開了保險,手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
“去死吧!”
王仲城狠狠按下扳機——
什麽都沒有發生,至少在紋身男的視野中是這樣的。
就在剛剛短暫的半秒鍾之間,王仲城經歷了此生最難以理解的一幕:
他的子彈分明已經出膛,分明已經穿透了薑平的頭顱,他甚至看到了飛舞的鮮血,感受到了後坐力,可就在下一刻,怪誕的扭曲感和失重感在他腦中幾乎炸裂開來。
他看到自己在一片混沌的長廊中貼著奇怪的油畫不斷下墜;看到披著各色長袍的人吟唱著歌詞荒唐墮落的聖歌;看到了臉上長著觸手的豬羊和人臉形的綠色雲朵……
一切都發生在那個瞬間,可那種詭譎的感覺仿佛持續了百年。
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王仲城背後已經被冷汗打濕,拿著槍的手從來沒扣下過扳機。
他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隨即蹲在地上不斷嘔吐著。
薑平七竅流血,全身青筋暴起,他也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這就是‘規則’啊,”這個一生堅強的老人沒有痛哼過一聲,仍然以平淡的語氣說道,“這就是你這種人一生都無法理解和觸碰的的東西。”
老人坐直身體,口中吐出一生的疲乏之氣,終於在血泊中真正放松了下來。
“受神眷者,永遠只是規則的奴隸……原諒爺爺吧……”
薑平,薑家家主,死亡。
……
薑熠坐在老葛的車內,緊張滑動著“全息板”——舊時代平板的高級升級品,來查看家族內正在發生的一切。
“爺爺他……”薑熠雙手顫抖,悲傷和憤怒在心中醞釀,“企業的股票和基金也被轉移到王家了……”
薑熠放下全息板,在車後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沉默中帶著莫名的戾氣。
老葛從後視鏡裡看著與平日裡威風的那個少爺截然不同的薑熠,神色複雜。
汽車飛馳在大橋中城區和月河區之間的跨區大橋上,老葛目光一直在掃視周圍,他們挑選的是行人較少的一座橋,以防止王家派人截殺。
“嗯?”老葛突然猛踩刹車,薑熠一個沒坐穩,一頭撞在了車後背靠椅上。
“我靠,你幹什麽!”薑熠憤怒地罵道。
老葛沒有回話,目光死死地盯著前面的黑暗。薑熠這時候也發現了氣氛的不對,也看向那個方向。
“葛坤甲,你想往哪裡去?”黑暗中走出一個身著黑色牧師袍的男人,而跟在他身邊的正是——
“薑凌!!!”薑熠雙眼血紅,弑人的目光像利劍一樣刺在他吃裡扒外的弟弟身上,“你這個連狗都不如的賤人,你怎麽敢?!”
薑凌冷笑,鄙夷地瞥了一眼薑熠,沒有和他爭口舌之利。
“少爺,不要衝動,薑凌身邊的那個是教團的黑衣決裁官,”老葛回頭安撫薑熠,示意他不要衝動,“黑暗與迷失之神的神契者,他很克制你的神契。”
薑熠哪裡聽得進去,立刻就踹開了車門,戴上那枚完美的神力媒介。
伊修斯流體鑽石,具有寶石的折射性質和流體的傳導性質的超級液晶,在加上純銀打造的指環——
可以說這是最完美的雷電神觸媒。
觸媒對神契者的影響是很大的。好的觸媒,譬如薑熠的伊修斯之戒,可以最大程度增幅雷電的力量,並大大縮短使用神力是所需的禱告時間,乃至瞬發。
相比之下,顧茗的香包裡裝的只是最普通的薰衣草,包的布料也只是普通的棉布,對她的水之眾神神契沒有半點幫助。
所以顧茗那天禱告了半天才用出一個弱小的神技,而薑熠則幾乎一瞬間就可以扔出那種強大的雷槍。
現在也一樣。
薑熠箭步上前,戴著戒指的右手光芒閃爍,轉瞬間就凝聚出一道長矛形的雷電。
“轟!”
帶著厚重的電鳴聲,雷槍如箭一般飛速拋出,經過的空氣處劈裡啪啦響起無數靜電摩擦聲,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個教團的家夥。
黑衣決裁官嘴唇快速吟唱,左手處所戴的手鏈黑色光芒流轉,霎時間,一片濃鬱的黑霧詭異地出現在附近。
雷槍以驚人的速度衝入黑霧,之後便再無消息。
薑熠不耐煩地跺了跺腳,地面突然充滿了麻痹的感覺,隨即就是細微但有力的震動。
突然,薑熠面前的橋底下如同荊棘一般猛的刺出無數根粗大的鋼筋,如花苞收攏一樣狠狠砸進了黑霧之中!
霧中仍然毫無反應。
薑熠兩次都沒有命中任何人,已經全然被憤怒吞噬了。
薑熠雙手上舉,手指上的戒指猛烈震動著,雷電如狂蛇一般在空氣裡瘋狂舞動!
天上的雲層不自然地往下壓,其間雷光閃動,恐怖的噪音充斥在天地間。
老葛臉色劇變,周圍的黑霧嚴重影響了自己的感知,但自己可以明顯感受到麻痹的感覺,聽見天上的轟隆聲。
“薑熠!”老葛大喊,“不要衝動,不要召喚落雷!”
薑熠全身雷光炸裂開來,天地間的時間好像突然暫停了一下,寂靜隻保持了一瞬間——
“刺啦!”
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雷電撕裂雲層,撕裂空間,猛的在橋上炸裂開來,黑霧瞬間被照亮,一時間飛沙滾石,鋼索崩斷,就連薑熠自己也被劇烈的氣流掀飛出去。
“咳咳!”老葛眼疾手快,接住了往後飛出的薑熠,兩人都劇烈咳嗽起來,薑熠是因為受到神力的反噬,這是使用神力應該承受的風險。
老葛則是對薑熠的爆發感到驚訝,自己身為神契者,突然發現薑熠之類與強大神明締結契約的人,與自己這種與普通神明定契的神契者相比,是在強大太多了。
黑衣裁決官和薑凌,應該不能在那種恐怖的大范圍攻擊中存活吧?
“你的攻擊,往哪裡打呢?”
薑熠和老葛的心都“咯噔”了一下,薑熠下意識轉頭,可還沒等他完成這個動作,就看到自己的胸口,已經被一把從背後刺入的匕首貫穿。
這時薑熠才看見,老葛的雙眼被一雙黑霧組成的手死死蒙住了,自己也從來沒被他接住,相反,老葛正在遠離自己的地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自己背後的,原來是自己的弟弟薑凌!
“你的神契,我收下了。”
薑凌握著匕首的手也已早已被劃破,詭異的是,他的血液並沒有往下滴,而是沿著匕首像蛇一樣鑽入了薑熠的胸口,又沿著傷口流回了薑凌的體內。
一旁的黑衣裁決官嘖嘖稱奇,這就是薑家研究出來的噬神之法,這種可以強行轉嫁神契的禁術發動的條件極其嚴苛,除了轉嫁雙方的本源相近外,還必須要求神契者毫無抵抗能力。
不過一旦滿足這些條件,施術者就能完整轉嫁神契,可以說通過這種方法,神契可以在家族中永遠傳承下去。
這是極其惡劣的瀆神之法。
薑熠清晰感受到自己體內有什麽力量正在流失,但自己卻怎麽也沒辦法阻止這個過程。
“你……”薑熠的意識逐漸不清晰,自己的力量也逐漸消失著。
最終,那種能夠控制雷電的感覺完全消失了。
與之相反的,薑凌拔出那柄匕首,任由薑熠無力地倒在地上,陶醉地閉上了雙眼。
那種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覺,實在太棒了。
他口中傳出禱告的聲音,一道閃電凝聚成長劍,轉而又變成長矛。
只要給他一段時間,自己就能趕上薑熠的操作水平,然後快速超越他!
就在黑衣裁決官和薑凌的注意力都放在薑熠身上時,一直被忽視的老葛終於掙脫了束縛,看到薑熠如此慘狀,自然也知道他的神契已經沒救了。
“可惡!”老葛咬牙怒吼,飛速發動自己速度眾神的能力,一瞬間飛衝到了薑熠面前,一把抱起了他。
黑衣裁決官和薑凌反應過來時,老葛已經抱著薑熠衝出了大橋,直墜水面。
“想跑?”薑凌冷哼一聲,一杆與薑熠金色雷槍截然相反的慘白色雷槍飛擲而出,極速追上了老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肩膀。
“薑凌!你這個叛徒!!”老葛吃痛,不由得破口大罵,懷中抱著的薑熠,也直直掉入水中,再也沒有浮起來。
老葛咬牙,隻好在空中極限轉變方向,衝進了月河區的低矮建築群之中。
“呵,跑的真快。”黑衣裁決官冷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黑色牧師袍,轉身離去。
“你在幹什麽?”薑凌冷冷地對他說道,“葛坤甲還沒死呢。”
“你怎麽不說你哥哥還沒死?”黑衣裁決官以冷笑回應,繼續自顧自的走,“葛老頭跑的太快,你要是想追自己可以試試。”
“薑熠?”薑凌哈哈大笑,對著河裡吐了口口水,“沒錢沒權沒神力,在原界只有一堆仇人,先不說他大概率會被淹死,就算沒淹死,在外面也活不下去!”
“你不怕他用噬神之法奪回雷電?”黑衣裁決官如是問。
“被奪走神契的人, 是沒有資格重新接受神契的。”薑凌想了想,最終也轉身離開了大橋,“這是‘規則’,無人可以打破。”
“走吧,我要適應一下雷電神的力量,剩下的事,王仲城知道該怎麽做,希望你也知道該怎麽做。”
黑衣裁決官深深看了薑凌一眼,沒有說什麽。
……
月河區,貧民窟。
薑熠這輩子一定要感謝月河區的河足夠髒了,要不是那種汙濁的水質,自己恐怕就要被追著血跡被薑凌殺掉了。
他失去了一切,現在只是一塊沒有意識,像木頭一樣漂在水面上的重傷廢人而已。
“媽媽,我出去倒個垃圾哦!”橋底下的一間破房子裡,鑽出一個美麗的少女,手裡拎著垃圾袋,往河邊的大垃圾桶走去。
“誒?”少女突然停下腳步,踮起腳尖,她好像看到河面上有什麽東西漂過來了——
好像,是塊木頭?
不對!那是個人啊!
少女連忙回家喊到:“媽媽!河面上漂過來一個人!”
一個年齡不算太大,面容姣好但卻白發密布的婦人連忙和女兒來到河邊。
少女撿起一根樹枝,努力去夠薑熠,但卻夠不到。
於是她蹲在地上,左手伸進水中,右手緊握腰間的香包,默默禱告著。
水流輕輕轉變了方向,把薑熠衝上了岸邊。
顧茗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汙泥,終於認清楚了面前的人是誰。
“薑熠!”
那是薑熠被神明拋棄之後,聽見的最好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