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遊的場地已經布置好了。

　　雖說是有名義上的場地，不過也不需要過多的安排和布局，反正那些地，都是最大程度給參與這場盛會的人預留的。

　　野蠻生長的夜市攤位和舞台，才更加有生命力，雖說不符合教團的“寧靜”原則，但不得不說教團也不像以前這麽迂腐——

　　特別是那些剛從教院畢業，進入教團的新一代教士，則和俗世中喜歡熱鬧的年輕人沒什麽兩樣。

　　很多教團對外的活動裡，那些年輕教士都起了重要作用。

　　不過教團也確實有它“迂腐”的一面:

　　張燈結彩，萬家燈火，人聲鼎沸……所有不屬於舊時代的喧雜科技，都不允許出現在秉燭夜遊儀式上，所以秉燭夜遊儀式，也可以說是舊時代的最後縮影，是屬於那個時間的美好回憶。

　　盡管現在的原界人幾乎都沒見過舊時代的風采，但比起當今世界，舊時代的慢節奏也是一種值得品味和享受的東西。

　　畢竟物以稀為貴嘛。

　　在場科技水平最高的，除了教宗護衛配備的武器裝備，可能就輪到夜市攤位的烤架和電磁爐了……

　　薑熠四人抵達現場的時候，彩燈和攤位已經布置完了，可以看到各種小攤像棋子一樣鋪設在大教堂前的廣場上。

　　耳朵裡傳來油炸的，翻炒的，還有水的聲音，那是小吃攤的聲音。

　　叮鈴鈴的，咕嘟嘟的聲音，還有孩子的歡聲笑語，那是小玩具和小玩意攤的聲音。

　　更多的是吆喝聲和嬉笑聲，在有人的地方，主角永遠都是人的聲音，如果一個地方只有“物”的聲音，那麽毫無意外，那將是一副恐怖的場景。

　　穿著各式各樣衣服的人聚集在這裡，有著不同膚色和發色的人也聚集在這裡，他們用不同語言交談，他們也用同一種語言交談……

　　三戰把世界變得比人類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分裂，但也把所有的人變得比以往都團結……

　　所以才會有原界，才會有教團啊。

　　顧茗興奮地踩著小跳步走進了熱鬧的夜市，眼睛裡好像有星星在閃爍一樣，雖然艾莉希雅不知道去哪裡了，但她畢竟是艾莉希雅，肯定能照顧好自己的……

　　真的好熱鬧，是貧民窟裡從來沒見過的熱鬧。

　　貧民窟的人流密度固然很大，但可惜成分過於複雜，肮髒的黑手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各個角落，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黑暗，更不用說是貧民窟了。

　　入口買賣，違禁藥物，暴力鬥毆——類似事件從沒停止過，只不過顧茗躲得很遠，只是聽說，但沒敢靠近一點點。

　　杜肯這樣的人，又怎麽算得上良善?不也照樣被神明選中，參加了教院的入學測試?

　　她不喜歡這樣的熱鬧:那是一種愚昧的喧囂，是無底的深淵，是每個貧民窟人最終都逃不出去的監牢。

　　而只有在教團神聖光輝下展開的祭典，才有真正的人間煙火味！

　　顧茗站住腳步，回頭對著薑熠展顏一笑，後者正在不爽地盯著買糖人的李文哲，而薛浩則好奇地看著另外一個攤位上的臭豆腐……

　　顧茗噗嗤一笑:

　　原來大家都是俗人啊。

　　不知道艾莉希雅現在在哪裡，要是她現在和自己在一起就好了，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他們可以一起看各式各樣的小玩意，聽各種各樣的人聊著不同的風土人情……

　　如果可以，她希望那個場景變為永恆。

　　艾莉希雅其實也在夜市那裡，只不過並沒有和薑熠他們一起，不如說反而是她主動在躲開薑熠他們。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她不想告訴薑熠他們，自己再過一個月就要離開原界了吧……

　　明明和薑熠他們相處，也不過一個月左右時間，自己明明是這麽沒心沒肺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在意他們呢?

　　不是少爺，卻還有少爺脾氣的薑熠;慫包薛浩;土丫頭顧茗……

　　他們只是你人生中微不足道的過客罷了，振作一點，艾莉希雅！

　　艾莉希雅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呼出一口氣，想象著回到新倫以後的奢侈生活:

　　名貴的衣裝和化妝品，上流的舞會和社會階級極高的“朋友”，華麗的宮殿以及萬人敬仰，諸如之類。

　　不用和顧茗窩在教院的小公寓宿舍裡，不用和薑熠還有薛浩出去做一些危險的委托，不用……

　　“唉……”艾莉希雅自嘲一笑，靠著一根大理石柱子，裙擺被晚風微微撫摸，那一絲一縷的聲音可以通過風傳遞到她的耳朵中。

　　聽見了，還想聽下去。

　　……

　　“薑熠你看，這個紙兔子好……啊呀！”顧茗剛買了一個紙扎的小兔子，剛轉頭想和薑熠分享一下，就和一個小孩撞到了一起。

　　兩人都一屁股摔在地上。

　　“好痛……唔啊啊啊啊！”小男孩衣服上沾了不少灰塵，直接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惹得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

　　顧茗連忙站起身，不知所粗地安慰著小男孩，給他拍身上的灰塵，求助的目光看向薑熠三人。

　　“唔！我要媽媽！”還沒等薑熠三人走進，小男孩就哭著要找媽媽。

　　顧茗立刻就找到了突破點，連忙哄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姐姐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小男孩停下了哭泣，似信非信地看了一眼顧茗。

　　顧茗連忙給他看自己的儀仗隊工作證，雖然小孩子也不知道什麽工作證，但她想，這樣也許能讓小男孩相信她是個好人。

　　小男孩點了點頭，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拉住了顧茗的衣角。

　　顧茗松了一口氣，連忙把他拉起來，對著薑熠三人點了點頭，指了指前面，再指了指小男孩，告訴他們自己要去帶小男孩找媽媽。

　　薑熠等人遠遠看到，比劃了個OK的手勢。李文哲眉頭一皺，沒有回應。

　　顧茗俯下身子，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問他他的媽媽在哪裡。

　　小男孩指了指一個方向。

　　顧茗牽起他的手，往那個方向走去。

　　薑熠等人再轉頭的時候，顧茗就已經完全消失在人群裡了，同時消失的，

　　還有一直跟在旁邊的李文哲。

　　……

　　王家大小姐王許薇，此時並不在堪稱盛況的夜市，而是在大教堂的其他地方亂逛。

　　她從薑家破滅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心情很差，原因自然不用多說，就是因為自己的父親王仲城把自己許配給了薑凌。

　　雖然現在提倡自由戀愛，但如果脫離了王家，她自己又怎麽生活下去?

　　要知道，那些大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些仇人。

　　王仲城也沒有多強迫自己，而是也很給面子地，和自己好好談了幾次自己的終身大事，雖然王許薇覺得自己這個年紀就開始談婚論嫁很不好，

　　但是沒辦法，這關乎王仲城的性命。

　　薑凌以陰險手段，讓王仲城入了承轉與等價之神的圈套，要是不犧牲自己，自己的父親不知道會有什麽恐怖的後果:

　　總不能看著自己的父親死掉吧?

　　而且根據以往的案例來看，違法契約直接死掉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盡管薑凌似乎對自己也沒什麽興趣，估計婚約那條合約也是他隨意加上去的，只是為了讓王仲城放松警惕的工具罷了。

　　含著金湯匙出生，同時貴為強大神契者的王許薇，似乎也沒有過上想象中的大小姐生活呢。

　　“王小姐，請問現在有時間嗎?”

　　正當王許薇陷入思考的時候，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

　　她抬起頭，看到了戴著帽子和墨鏡的阿勇。

　　“嗯?我記得你是……”王許薇眉頭微微一皺，手慢慢往口袋裡伸，似乎是想去拿自己的神力觸媒。

　　“不不，王小姐，不要這麽緊張，我沒有惡意。”阿勇看她警惕的樣子，連忙擺手表示自己沒有武器，也不是找她報復的。

　　王許薇盯著阿勇，手已經伸到了口袋裡，要是對方有所行動，她可以立刻反擊。

　　“我的目標只是薑凌，至於王家，要看薑熠少爺的意思，”阿勇笑了笑腳步往前稍微挪了挪，看王許薇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反應，於是他繼續說到:

　　“今天找你，是想和你做個交易。”

　　王許薇一愣，交易?什麽交易?薑家的忠犬會和自己談什麽交易，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你討厭薑凌，對吧?”

　　阿勇輕輕一笑，開口道，“你想獲得自由，也想讓你的父親擺脫薑凌，是吧?”

　　王許薇眯起眼睛，沒有回答，雖然這確實是她心裡的想法，於是她終於問到:

　　“你想怎麽樣?你和葛坤甲現在又能做到什麽?不要給我畫大餅。”

　　阿勇搖了搖頭，在王許薇驚訝的目光中開口，耍無賴地回答說:“什麽都做不到，薑凌現在得勢，我們拿他沒辦法。”

　　王許薇撇了撇嘴，不想再和阿勇廢話了，轉身準備離去。

　　“不過，”阿勇的聲音又從王許薇身後傳來，“薑熠能夠做到你想做的一切。”

　　王許薇轉過頭來，冷笑一聲，嘲諷到:“對，憑他是無神契者對吧?”

　　阿勇這次笑而不語，拿出全息板，翻到了幾天前的新聞，將它遞給了王許薇。

　　“月河區城市銀行出現巨大怪物哥斯拉?”王許薇眉毛一挑，似乎有點興趣，“你的意思是，那是薑熠乾的?”

　　“我想，少爺能夠進入第三教院，就可以說明很多問題。”阿勇沒有正面回答王許薇的問題，反而是這麽模糊回應道。

　　“公爵女兒，風暴與天空之神的契約者，艾莉希雅，也是少爺光明正大打敗的。”

　　王許薇沉默地看了阿勇一眼，薑熠戰勝那個艾莉希雅的事情，她自然也聽說過，但她一直把它當成一個八卦新聞，並不是很相信。

　　“我會請少爺完成你的那兩個願望，與之交換的，我希望你能把薑凌從薑家帶出來的文件傳給我，有多少傳多少。”

　　王許薇搖了搖頭，把全息板遞回給了阿勇，回答道:“他存的得很嚴，拿不出來，而且我不相信你，免談吧。”

　　王許薇轉身離開。

　　阿勇笑了笑，拿回全息板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他夾在其中，記錄著他和老葛地址的紙條，已經被王許薇拿走了。

　　……

　　中城區公墓。

　　平野川建獨自開車來到了這個地方，和它隨行的不是他的貼身保鏢或者助理，而是一個全身打著繃帶的嬌小女孩。

　　兩人下車，在秉燭夜遊的這個時候沒有人腦子有病到這裡來掃墓，所以整個公墓園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遠處燈火通明， 公墓陰暗晦澀。

　　平野川建來到一座孤零零的墳旁邊，把手裡拿著的花輕輕放在墓碑前，按照北海道群島的傳統合掌祭祀。

　　末了，和那個渾身纏著繃帶的嬌小女孩靜靜坐在旁邊。

　　“惠子，很抱歉，一直沒機會帶你來見你的生母。”平野摸了摸一旁女孩的頭髮，似乎是很愧疚地說到。

　　女孩沉默不語，好像和裝載死亡的公墓融為一體了一樣。

　　平野似乎也習慣了女孩的死寂，所以也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話:“很多年前，我和你的母親第一次在原界西邊的大漠見面了。”

　　“那個時候，她是原界遠征軍的文職人員，我只是北海道群島盟軍的一個小卒……”

　　平野似乎自嘲地笑了笑，沒有繼續把當年的故事完整說下去，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後的結局:

　　“劉洪害死她了。”

　　風吹草動，皓月高懸，公墓裡若有若無傳來詭異的聲音。

　　女孩抬頭看了眼墓碑，小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

　　“劉……劉，”女孩突然支支吾吾著說了幾個字。

　　平野川建笑著給女孩整理著頭髮，點了點頭，說出了一句足以讓所有人震驚以及恐懼的話:

　　“對，劉洪，我們這次來原界，就是來找他的，我們兩個一起，讓他下去給媽媽道歉，好不好?”

　　狂風乍起，樹葉婆娑，月光被撕成一粒一粒，誰都沒想到，北海道群島的幕府將軍，這個時間段來到原界，居然還抱著這樣的目的！

　　律川惠子咧嘴一笑，

　　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