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成為杜致意這樣的好官?
假如許佑汐不是皇帝,又或者何慕卿是在私底下問她的這個問題,那她肯定得很多個層面分析。
但公開場合肯定不行直說,萬一傳到杜致意的耳朵裡,她這個皇帝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孟子》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杜大人身邊多耳濡目染,便是最好的辦法。”
許佑汐的回答, 堪稱毫無亮點。
進士們的表情都有幾分失望,於是視線又重新放在了容映冉身上,似乎在期待他能給出個更好的解答。
沒想到容映冉果斷附和了許佑汐的回答:“說得太好了,我都沒什麽能補充的了。”
容映冉裝傻不提,接下來又回答了其它幾個學生,他們的問題大多和朝廷的一些新政有關, 解釋起來挺輕松的。
一炷香過後。
“容大人,下官來換您了。”
劉繼業恭恭敬敬地給容映冉行禮。
容映冉拍了拍劉繼業的肩膀,意味深長道:“好好講課。”
“是。”
容映冉離開, 劉繼業繼續。
教室中端坐著的進士們對劉狀元的熱情,比看到容侍郎還要高出不少,爭先恐後地提問起來。
“劉大人,您去年參加殿試的時候緊張嗎?”
“劉大人,殿試氣氛是不是特別緊張,所有人都不敢多說一句話的那種?”
“劉大人,您是前年科舉狀元,當時陛下的那個問題您是怎麽回答的?”
劉繼業記憶被這句話帶回了前年的上元節,掛滿上京城的燈籠,川流不息地人海,其實他的殿試早在那天就考完了。
“我說送陛下一盞素燈,上面隻提一句詩: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我的答案,對你們來說可能沒有多少借鑒意義。”
可惜,進士們都沒有注意聽劉繼業的後半句話。
“王維的詩,盛唐的景,別樹一幟, 不愧是狀元郎的答案。”
正在認真記錄的何慕卿突然筆尖一滯, 她怎麽覺得這句詩有點眼熟呢,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地畫面。
何慕卿輕輕推了推許佑汐,壓低聲音問:“李思,劉大人說得那盞燈……你上元節寫的那盞燈……是同一盞?”
“劉繼業就是上元節那天,我送燈的那個人。”
何慕卿捂住了嘴:“劉大人因為幫了你,無意中看到了你的燈籠,後來他又用你的燈籠回答了陛下出的考題,所以就變成你幫了他。”
“是啊。”
何慕卿距離真相只差一步了。
可惜這最後一步,得要在殿試上解開了。
許佑汐趴在桌子上,不是說押題嗎?到現在為止都沒人出面押題。
那她三天后提什麽考題呢?
這麽想著,她竟然趴著睡著了。
“李思,我們該走了。”
許佑汐被何慕卿輕聲喚醒了後,驚訝地發現身上還蓋了個毯子。
“毯子是喬司業讓我給你蓋的。”何慕卿解釋著。
“課這麽快都講完了?我睡了很久?”
“沒有。喬司業說其它幾位授課的官員因為臨時有事來不了,今天就隻安排了容大人和劉狀元的課程。”
喬司業主要是怕驚擾陛下休息,所以把其它幾位的課程改時間了。
“好。”許佑汐站了起身,“怎麽樣,聽完課放輕松了嗎?殿試真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困難。”
“沒有之前那麽緊張了, 兩位老師都講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慕卿,我……算了,你好好複習。”
#
三日後, 殿試。
許佑汐前一天休息得很早,就是為了養精蓄銳應對今天的殿試。
辰時,進士們依次入殿,所有人低頭跪拜行禮。站在大殿兩側的文官、武官,悄悄打量起這些未來同僚,確實都很年輕啊。
許佑汐在人群中輕松找到了何慕卿,這批進士共錄取了九十二人,卻只有何慕卿一位女子。
“平身吧。”
跪地的何慕卿隱隱覺得這個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但在沒有陛下允許的情況下,她也不敢貿然抬頭。
何慕卿的進士錄取成績排在榜單第四,所以她進殿時也是站在這批進士的第一排。通過余光,她看見珮謠義父姚大成向她投來了友好的笑容,哦,還有那位和她結過梁子的面無表情的鮑首輔。
大殿之上,他一介首輔總不會公然為難她吧?
許佑汐示意周愧學開始念殿試考題。
今年殿試考題為二選一。
其一,提出一條富國之策。
其二,彈劾當今天子。
所謂富國之策,字面意思,提出一條可以使國家變得富裕的方法;假如想不出富國之策也問題不大,合理彈劾下天子也算完成答卷了。
除了這批新第進士外,站在兩邊看熱鬧的文武百官也都在心中暗自唏噓,他們雖然知道陛下對賺錢的執念很深,但也想不到陛下竟然真會把這種事變成殿試的考題啊!
再而言之,富國之策若真有那麽容易提出來,國庫還會常年入不敷出嗎!
這考題若是放在他們這種混跡官場不少年頭的老家夥身上,肯定是不假思索選擇第二個作答;然而對於這些新第進士確實是為難了,每個人都焦頭爛額地考慮起‘富國之策’。
許佑汐坐在高處,觀察著新第進士的表情,這兩個題目有這麽難嗎?
一個個都苦著臉。
許佑汐轉而看向朝中的諸位愛卿們,在聽到殿試考題後,各個都是目光有神、胸有成竹地模樣,甚至還有幾個已經有點躍躍欲試,恨不得站出來給考生打個樣了。
“……”
她保證這幫老家夥絕對在琢磨著怎麽彈劾自己!
“有人答題嗎?”
許佑汐等到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主動答題的,她的考題很難回答嗎?
許佑汐目光在何慕卿的身上停住了,看樣子慕卿沒想好該怎麽回答,作為全場唯一女進士,她給點優待不算偏私吧。
“戶部錄取的五位,先回答下看法吧。”
預料之內。
戶部的五位進士,全部選擇了第一題。
這五個人的回答都沒有太過驚豔的,但幾人卻把所有能說的點,都給概括全了。
有人專門說關於田畝、種苗相關的改進措施,還提出了在民間大力發展嫁接技術和農業改革,富國先富農。
有人精通《稅法》,便提出商稅改革,將歷年農稅、商稅條例拎出來,還分析的頭頭是道。許佑汐也就懂個大概,但她發現刑部的尚書陳大人表情變得又妒又愛,目光落在那個侃侃而談地進士身上就移不開了。
還有人分析大乾現有工廠的情況,類似於水泥廠、紡織廠、火柴廠之類的,他認為隨著工廠的發展,大乾會面臨部分物資過甚,這種時候,應該將這部分‘過甚物資’賣到外邦去,並且在從外邦收購糧食或者各種作物回來。
……
戶部杜致意邊聽邊點頭,表情都柔和了不少,這批戶部收的進士都很不錯。就連許佑汐也能在這幾個人的答卷裡,收獲不少有用的內容。
這五個人是回答完了,可剩下的進士也沒內容可以講了啊!
或者說,剩下來的人無論選擇哪個方面講,都肯定不如這幾位說得細致,所以說戶部在選拔人才上有手段呢!
許佑汐看了看何慕卿,她應該還是沒考慮好怎麽回答,得再給她爭取點時間。
“接下來就刑部的五人繼續吧。”
“……”
“難道沒有一個人可以先回答的嗎?”
陳輝世看著同時陷入沉默的幾個刑部進士,頓時憋不住了,主動上前一步:“陛下,這不公平啊!”
“怎麽不公平了?”
“您之前親口說過,這世上最賺錢的手段都寫在《大乾律》裡了。可見刑部錄取的五人過去受到的教育,向來都是‘最賺錢的事’都不能乾!您讓他們怎麽提富國之策?”
哦。
有道理。
許佑汐被說服了:“那依陳尚書看,怎麽才公平呢?”
“陛下英明,臣認為可以改成讓刑部五人回答,《大乾律》上哪些‘賺錢’的事情是絕對不能乾的。剛好可以趁此機會讓百官重溫大乾律法,並感受《大乾律》的威嚴之處。”
陳輝世沒指望刑部新錄取的幾個小崽子能拿前三甲的成績,別到時候連殿試都過不了就行。
“準。”
在刑部尚書的爭取下,五個刑部的進士也都順利答題完畢。
“接下來就兵部吧。”
孟之謙的表情微滯,陛下讓一群專研兵法打仗的人,研究富國之策?
許佑汐剛好有點累了,端起茶杯準備喝上一口,結果就聽到兵部幾位進士侃侃而談起了怎麽打瓦剌,瓦剌最有錢的城縣在哪。
這口茶有點咽不下去了。
除了攻打瓦剌之外,他們還提到了如何調動兵馬最快佔領明彌國的金礦、鐵礦、銅礦……
艸。
孟之謙要是前幾次找許佑汐商討攻打明彌的時候,都按照這種佔領礦的進度來勸說,她恐怕也堅持不了這麽久。
兵部的幾位進士原本也沒想到要這麽回答的,還得感謝刑部尚書給他們帶來的靈感。
……
或許是陛下聲音實在太熟悉了,原本應該靜心思考殿試題目的何慕卿,根本平複不下心情,終於她實在忍不住了,決定悄悄抬頭看一眼。
就這一眼。
她是不是因為太累出現幻覺了。
她為什麽會覺得天子和她的同窗好友李思長得一模一樣!
!!!
緊接著,她腦海空空地與陛下對視了,看著陛下衝她笑。
難道陛下和李思真是同一個人?
何慕卿驚慌到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這種事情就連話本裡都不敢寫,昔日同窗竟是當朝天子???
天。
她之前究竟做了多少傻事。
過去發生的一幕幕,仿佛都在腦海中瞬間炸來了。
難怪李思突然就不去國子監了,那會是在籌備登基吧;
難怪李思對朝廷每一項新政都能提前那麽多知道,比鮑有今的消息來得還要快;
難怪鮑首輔那次半夜見到李思後,原本冷硬不吃的態度,瞬間就動搖了;
難怪喬司業每次看到李思,行為做事都充滿著古怪,押題那天,還特地跑過來給李思送毯子。
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何慕卿只能一遍遍地反覆告訴自己,她現在還處於殿試中,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殿試之後解決。
所以,殿試題目是什麽來著?
……
許佑汐發現了何慕卿的不對勁,她就是當朝天子很難猜嗎?
終於,許佑汐已經把這些進士考生都問了大半,於情於理,她都得問到吏部的考生了。
不過按照吏部虞歎那個性格,他肯定做不到陳輝世那樣的魄力,還主動站出來表達希望天子改題。
“吏部的進士回答下吧。”
終於,輪到何慕卿回答了。
何慕卿其實已經想好了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她從小在海邊、船上長大,沒少和潮商打交道。
她可以從潮商的經商理念入手,建議朝廷建立屬於自己的海船去往各國做生意、揚國威;也可以說她不久前聽珮謠提起的,奇貨鋪打算單乾的那位董姓夥計構建全國性的‘民信局’的理念,這件事基本沒什麽外人知道,她在殿上提起,肯定是非常新穎的一個答案。
可這個時候,她卻鬼使神差般說道:“臣選第二個考題,臣有事彈劾……陛下。”
這話說完,她似乎瞬間安心了不少,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對誰有信心,是對天子不會遷怒自己呢,還是對自己的答案足夠有底氣。
“你是本朝進士榜中, 第一位以女兒身考進來的;也是殿試上唯一一個提出來要彈劾朕的。”許佑汐點評了句,“非常不錯,朕很欣賞你身上的勇氣。”
許佑汐富麗堂皇地一番話說完,了解她的人立馬就懂了,陛下又開始演戲了。
何慕卿行禮後,不急不慢道:“臣彈劾陛下去年曾花費三月時間祭祀,耗時長且勞民傷財,未見任何好處不說,當年冬,大乾又遭遇了雪災。由此可見,祭祀根本無大用,當廢除此製。”
“陛下,如今國庫緊張,更不該勞民傷財,舉辦各類儀式了。”何慕卿又強調了句。
可能是因為聽到李思抱怨過好幾次祭祀,何慕卿才產生了這個念頭。
何慕卿也是犧牲了正規答題的機會,替許佑汐找合理的理由,減少祭祀次數了。
許佑汐沉默了會:“有理。”
“但祖製不可廢,為了避免日後再出現勞民生財的情況,日後最大祭祀不可超過三日,所有祭祀支出改為原先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