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似乎早有準備,指著輿圖說道:
“防守宜陽,關鍵在兩個點,以點帶面,攻守結合,則宜陽可無憂。”
“一個是宜陽城,作為曾經的舊都,城高牆厚,地處河谷,北鄰洛水,南北皆是山嶺。”
“太尉只需派一支軍,將城池牢牢守住,這樣就可以卡住山外通往洛河上遊鐵礦的咽喉。”
“另一個在這裡,宜陽城西三十裡,洛河上遊,分布著較大的三處鐵礦,鐵料產量佔到八成以上。”
“太尉在此處,可另派一支軍,依山傍水安下營寨,守住礦區的出入口。”
“太尉只需下令這兩支軍,任憑秦軍怎樣挑戰,只需固守,守住礦山,守住城池,秦軍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我們不得。”
“此處的地形,西邊高山阻隔,無路通往關中,附近沒有糧食可供就地補給,秦軍的糧草,只能從秦地轉運過來。”
“這樣,他們的運輸線,要從西向東,再轉向南,必定經過我們的地盤。那時,沿途的城池,可組織兵力,襲擊他們的運輸隊,切斷補給線。”
“秦軍圍城也好,想攻取礦山也好,急切都不可得,曠日持久,加上糧草補給不上,必然撤兵。”
“到那時,我軍尾隨追殺,秦軍必敗,宜陽也就安全了。”
韓王成連連叫好。
太尉姬信,沒什麽反駁的理由,盯著輿圖看了許久,才說道:
“司徒的計策,倒是可行。可萬一,秦軍不來宜陽,而是攻取其他城池,當若何?”
“比如洛陽,城池、人口和土地,比宜陽大得多,如果我是秦軍統帥,一定先拿下洛陽,再攻取周邊城市。”
“萬一我們把兵力集中到宜陽,秦軍不來攻,那我們其他的城池,可就不保了。”
此刻,韓王成又覺得太尉說得有道理,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畢竟城池越多,當國君的才越有資本和台面。
張良說道:“洛陽固然重要,那是從我們的角度看。對於秦王,卻不是最緊要的。六國之中,比洛陽大的城市,比比皆是。”
“但鐵料,卻是秦國急需的,打造兵器、裝備軍隊都需要鐵料。”
“現在的秦王,寧可忽略一些洛陽這樣的大城市,也要想辦法得到稀缺的戰略資源。”
“所以,我料定,秦王必定會攻取宜陽。”
太尉姬信狐疑:“司徒大人,憑什麽有如此的自信?”
韓王成同樣疑問的目光,看向張良:
“是啊,愛卿如何斷定,秦軍必然棄洛陽和陽翟,先攻宜陽呢?”
張良不慌不忙地說道:
“《太公兵法》雲,每臨戰,必先對敵我雙方的情況,進行比較,以己之長克敵之短,才能製勝。”
“《孫子兵法》亦雲,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說的都是,在戰爭前,要充分了解對手。”
“據在鹹陽的眼線密報,近兩個月以來,秦國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大王和太尉想必也知道,現在的秦國,已不是那個昏庸的二世,統治朝堂的也不再是什麽皇帝,而是自稱秦王的原秦公子贏高。”
“這個贏高雖然年紀不大,但卻不可小覷。”
“與二世的濫殺不同,他沒有因為二世殺了那麽多的皇室宗族,對其進行報復,而是別出心裁地將二世發配去養豬,這真令人匪夷所思。”
一旁的姬信,不由笑出聲來:
“養豬,
呵呵,二世去養豬了啊。” 張良繼續說道:“就在關外的諸侯,期盼這次政變,會給秦國帶來更大的動蕩混亂,以便趁機瓦解在外征戰的秦軍,反攻關內的時候;出人意料的是,秦庭迅速平靜下來,穩定的幾乎令人驚奇。”
“秦王拿下趙高後,只是誅殺了趙高三族,沒有再搞秦國特色的株連,也沒在群臣中擴大化,更沒像外界希望的那樣,大肆殺戮二世原來的官吏。”
“要知道,這些官吏們,無論當初怎樣選邊站隊,但畢竟是秦國的精英,心還在秦國。”
“尤其最令人想不到的,也是標志性的人物,參與矯詔篡立二世的李斯,不僅沒有受到牽連治罪,反倒被贏高從刑場上救下來,留用了。”
“這種超乎尋常的政治自信,在歷代君王中,也是少見。”
“六國人期待的混亂,在贏高手裡,反而成為他借以控制朝堂的手段;其能力之強,超過二世太多,甚至有一些當年始皇的風范。”
此時,韓王成不由輕輕咳了一聲,似乎清了清,發癢的喉嚨。
張良感覺到了韓王的微妙反應,但仍然堅持把話說完:
“據從鹹陽遣散回來的役徒報告,新任秦王,甫一即位,就廢除了好多二世的嚴刑酷法,又搞了很多收買民心的法令,似乎這個秦王,不再走法家的殘酷統治路線。”
“這樣一來,關外六國起兵造反的理由,越來越難以叫響,所謂秦的暴政,眼看就被修正的沒有了多少蹤影。”
張良的一番話,讓王座上的韓成,如坐針氈。
他這個韓王,不僅王位要靠眼前的司徒抬舉,對於天下的形勢和王政的運用,也遠不及張良口中的秦王。
韓國的地盤小不說,手下可用的人才也寥寥,最關鍵的,怎樣經營好國政,無非是走一步看一步,自己到現在也沒有長遠打算。
在他心裡,最多恢復成父輩的規模,就算燒高香了。
這種感覺,無形中,給了韓成極大的心裡壓力,他不想張良再分析下去了。
於是說道:“司徒大人,還是說說軍事上的事情吧。”
張良知道自己這一說,會令韓王不快,但這確實是他最近一個月來的思考。
尤其是,歸來的役徒們,在張良面前,談起新秦王時眉飛色舞的樣子,令張良對自己選擇的道路,產生了懷疑。
當初年少時,心中的復國理想,初步實現後,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失重感,這種失重感,使他對前進的方向,感到了迷惑。
但顯然, 今天不是討論這一問題的時機,何況,還有姬信投過來懷疑的目光。
張良轉換話題道:
“軍事上,秦王贏高啟用了老將軍王賁為太尉,這是我們未來主要的對手。作為始皇滅國最多的功臣,我們必須研究他,分析他會怎樣進攻。”
“從王賁的征戰經歷上看,擅於打巧仗。這從經他之手,滅的四國上,就可見一些端倪。”
“比如當初水淹大梁,沒動什麽刀兵就滅掉了魏國。千裡奔襲,一直打到東胡的地盤,滅了燕國。順手回過頭來,又出奇兵滅了代國。”
“滅齊之戰,更是經典。在秦國兵發齊國西境,吸引齊軍注意力的同時,派李信率五萬軍,突然從北路直插臨淄城下,使齊國西境的三十萬大軍,如同虛設。”
“這樣擅於用兵的老將,必定不會選擇一般人都盯住的目標,他和這個年輕的秦王一樣,一定會在戰略上多考慮,而不僅僅是在戰術上。”
“再加上,秦王贏高啟用了原來始皇時期的國尉尉繚,命其在崤山辦了一所軍校。”
“這一連串的舉動,看得出,新任秦王,或許有更遠大的戰略構想,我們不能不防。”
“而如果站在秦王和王賁、尉繚的角度,他們必定不會將目光盯在我們的幾個城池上。”
“他們不出兵則已,一旦出兵韓境,首選目標,一定是咱們的宜陽。他們太需要這裡的鐵了。”
張良的一番話,已經徹底幫助韓王成下定了決心,沉吟片刻,命道:
“太尉,明日,兵發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