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昏迷不能動,談執中隻好把他背著下山,眾人火速返回客棧,池招雲帶著他們從後門進入,直接去自己的房間。
前廳的燈還未熄,范叔和四個老夥計就睡在那,替池招雲把門,池招雲望著那盞微弱的燈火,心裡一陣難過。
她讓談執中和葉流珠先收拾,一個人來到前廳與眾夥計告別,她讓五人盡快離開此地,朱季很可能會燒了客棧,殺了他們泄憤。
眾人執意不走,池招雲無奈,隻好由他們留下,與談執中葉流珠駕著一輛馬車,從後門的一條小路撤走。
汀溪水聲潺潺,流花仍舊繾綣,月光柔如慈母,池招雲在這樣一個夜晚,離開了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
她心中百感交集,自己也曾想過出去走一遭,不學師父那樣年紀輕輕終老山林,但從未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出去,更沒來得及在師父的墓前告別。
葉流珠問道:“雲姐我們去哪?”
池招雲定了定神,道:“伏虎崖,只有奚神醫能解此毒。”
葉流珠撩開簾子,池招雲窈窕的背影坐在車前,一手揮動馬鞭,她道:“伏虎崖離這遠嗎?”
池招雲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們駕車四天可到。”
葉流珠道:“可田大哥的毒……”
池招雲道:“我已經封住他的穴道,但願他能撐過這四天吧……”
汀溪水聲漸漸聽不見了,客棧沒於夜色之中,月光之下一輛馬車疾馳在山道上,得得蹄聲和轆轆的車輪聲驚起片片棲鳥,振翅高飛,不時有貓頭鷹飛掠馬車上方,發出“咕咕”的叫聲,給這荒野靜夜之中增添了幾分淒恐。
葉流珠此刻與池招雲是同病相憐,也就在不久前,她離開了壽竹宮,王小斐至今生死未卜,壽竹宮裡的人想必已遭朱季等人毒手,本以為到了汀溪客棧,事情會有轉機,誰料又一次經歷了相同的事情。
她鑽出車廂,坐在池招雲身邊,想安慰她幾句,卻不知該說什麽。
池招雲像是和她心有靈犀,溫婉一笑:“小葉子,其實如果沒有朱季的出現,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汀溪客棧。”
葉流珠不明白什麽意思,池招雲又道:“我師父在世的時候,我就想離開這,想出去走一走,但我對這裡實在太依戀了,實在舍不得,也就一直下不了決心,說起來朱季倒是幫了我一個忙。”
葉流珠道:“為什麽你們都想出去呢,家難道不好嗎。”
池招雲道:“家當然好,只是我不想一輩子都待在客棧啊,出去看一看,也許就會死心了,到時候也許會像我師父一樣,回來守著這個客棧——如果那時候它還在的話。”
葉流珠道:“也就是說你們想出去看一看,並不是真的有什麽目的,僅僅是想做這一件事,為了做而做,這樣好嗎。”
池招雲道:“也許吧。你剛剛說你們,還有誰?”
葉流珠嘴朝車廂一努:“車裡那個唄。”
池招雲笑道:“車裡兩個呢,你說的是哪個啊。”
葉流珠道:“雲姐你裝傻,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哪個。”
馬車駛入一條下坡,池招雲輕勒馬韁,道:“其實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不確定,很多時候我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但只有當我們邁出一步之後,也許才會清楚。”
馬車行了三天,所幸沒有遇到應天教的人,伏虎崖越來越近了。
這一路上池招雲都在用點穴的方法來抑製宗正體內的毒素,
葉流珠和談執中都不擅長點穴,幫不上什麽忙。 其實這種方法只能暫緩毒性發作,而毒素如果長時間積聚在身體某處,則會損害髒腑經脈,若點穴手法不夠高明,反而是在飲鴆止渴。
池招雲武功雜糅百家,對武林各門各派點穴手法都略知一二,雖然隻得其形,但她四天之內換了六家門派的點穴功夫,勉強幫宗正的毒性壓住。
宗正這三天裡醒過三次,都是神志不清,很快又昏迷過去。
伏虎崖所在山谷道路狹窄險峻,馬車不能行,池招雲將車駛入就近的縣城,暫放於租車行,然後與葉流珠談執中步行去伏虎崖。
談執中內力不濟,背著宗正走一天,累得腰酸背痛,池招雲葉流珠想換他,被他嚴詞拒絕:“我一個男子漢,哪能讓你們女孩家乾這樣的累活呢?”
葉流珠取笑他道:“你就死撐著吧,別到了伏虎崖,還得讓奚神醫先救你。”
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句話激起了男人特有的勝負欲,談執中把宗正往上一顛,鼓足了勁走在二女前頭,引得二人一陣嬌笑。
伏虎崖終於到了。
崖高百丈,遠看如一頭伏著的猛虎,因此得名“伏虎”。
眾人所站之處是一條斜坡,依著山形築階,斜伸向山頂,如猛虎之尾。山腳地勢較平,四周山峰拔地而起,筆直如削,高聳入雲,禿岩光脊,峻峭凜然,伏虎崖像是一頭關在柙中的猛虎。
幾隻雄鷹翱翔於群山之上,聲鳴長空,崖下百鳥弄春,野花傍道,泉水泠泠。山腳及山坡遍植杏樹,給山崖裹上一件綠色外衣,春意盎然。
談執中望著這條山路,腿陣陣發軟,背上的宗正好像一下子重了幾百斤。
葉流珠笑道:“怎麽了,撐不住了?”
談執中咬咬牙就要往上走,池招雲道:“你們跟我來,另有上山的路。”
談執中道:“什麽路不都得爬上去嗎?”
池招雲笑道:“不用,這條路很輕松。”
二人跟著池招雲貼著山腳往正東方走,不多時就見幾座屋子建在一個石塊壘成的高台上。
談執中上了高台,只見屋後像是懸著兩根鋼索,從山腳一直通往山頂,另有幾座高架建在山上,與那鋼索像是一體。
屋裡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打量他們幾眼,道:“幾位要上山找奚神醫?”
池招雲道:“正是。”然後取出二錢碎銀子給他,那人掂了掂,也不說別的,隻說:“跟我來吧。”
談執中葉流珠不解其意,池招雲輕車熟路的走在前頭,三人進了屋子,只見眼前放著一個鋼鐵製成的,四四方方的一個籠子,底部嵌著木板,裡面還有兩條凳子,籠子上方連接著鋼索,不知做什麽用。
那中年漢子打開籠子的門,示意他們進去,談執中道:“雲姐,這是……”
池招雲道:“這是伏虎崖上山用的纜車,比你走路可省力多了。”
談執中奇道:“這個怎麽上山啊?”
池招雲道:“你們上來就知道了。”
葉流珠當先走進去,談執中進去後把宗正放在凳子上躺著,那中年漢子關上鐵門,走到牆壁前,只見牆壁上排列著五個銅扳手,他扳下其中一個,“嘩啦啦”一陣金屬摩擦的響動,纜車緩緩轉了半圈,順著鋼索朝山頂滑動。
池招雲道:“我第一次坐這個也很害怕,你們不要往下看就是了。”
纜車緩緩上行,離地面越來越高,頭頂兩條鋼索像是通往天國,另一端隱在山嵐之中,眼前依山勢矗立著幾座高架,纜車行過第一座高架時,談葉二人大驚,以為要撞上去,誰知纜車只是輕微晃了晃,就從高架上駛過,繼續上行。
談執中驚道:“這,這是什麽機關,這麽厲害?”
池招雲道:“我問過奚神醫,他說這是他花重金,請了公輸家族和墨家傳人聯手打造的,這個纜車專為那些前來求醫,但又無法步行上山的人準備。”
葉流珠道:“那它不會掉嗎?”
池招雲道:“車頂和鋼索之間有三道子母同心鎖,十分牢固,就算鋼索斷了,它也不會掉的。”
葉流珠道:“可它靠什麽來往上走呢?”
池招雲道:“兩條鋼索一上一下,由山頂和山腳的機關驅動,你看到那一座座高架了嗎,就是為這些鋼索提供中間的動力。”
二人向下看去,一棵棵樹木直立在他們腳下,如排列的戈戟,只等半空掉落的人。
群山在眼前緩緩移動,隱約可見那條石築的山道,飛鳥自纜車邊掠過,向車內的人投以震驚的目光。
這感覺十分奇妙,像在禦風飛行,談葉二人滿臉的不可思議化為無邊的驚歎,不知公輸家和墨家究竟是什麽樣的智慧, 才能造出這麽神奇的東西來。
纜車漸漸到頂,談執中背起宗正下了車,頭腦一陣暈眩,仿佛心有余悸。出了屋子,轉過兩條山道,眼前出現一座建築群。
建築群外是一圈紅色圍牆,正門之上掛著一塊橫匾,寫著“橘杏春秋”四個大字,金漆大字略顯黯淡,像被橫匾的深褐色所侵蝕,散發著一股藥汁的苦味。
匾下兩扇朱漆大門,上面繪製著一幅陰陽魚,門旁各掛一塊木頭,左邊寫著“有救無類”,右邊寫著“分文必收”。
葉流珠道:“這對聯好奇怪啊。”
池招雲道:“這不是對聯,是奚神醫的兩條準則,第一個是說不論什麽樣人來求他治病他都會救,第二條是說不論什麽樣的人來治病,他都要收錢。”
葉流珠道:“那如果是實在窮得付不起錢呢?”
池招雲道:“奚神醫收過的錢,最多時有黃金千兩,最少的時候,只有雞蛋五枚。”
葉流珠道:“醫家被稱為杏林,這裡到處種著杏樹,匾上又寫著‘橘杏春秋’,這裡面有什麽典故嗎?”
池招雲笑道:“這我可不知道了,你得問談秀才。”
談執中一副不堪重負的樣子,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會兒去請教奚神醫吧。”
池招雲走上前敲了敲門,不多時,門開了一小半,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探出頭來,問道:“你們找奚神醫治病嗎?”
池招雲道:“是的,請問奚神醫在嗎?”
男孩把門打開一扇,道:“在的,幾位請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