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水下,遺落的朝歌。
九道困龍鎖鏈,密密麻麻蟠踞在高大的玄紋天柱上。
銘刻著神聖親筆,覆蓋著足以鎮壓人王的可怖法陣,將玄商的殿堂封印於永寂之中。
而這一切的手段,都只是為了不叫那顆高懸於王座之上的頭顱,能夠有一絲一毫的掙脫之機。
曾經的神聖,想要那位王低頭。
但時至如今。
玄商王帝辛,依舊選擇永生永世的沉淪在這曾經的王殿,伴隨著隕落的舊臣,還有那八百諸侯,無數英靈的皚皚白骨,高傲且不屈的堅持著。
他對於自己的狀態在不停流逝,其實早已心有所感。
畢竟,縱使強橫如他。
在經歷了幾千年毫無任何靈蘊的補足情況下,也是支撐不住的。
哪怕,他曾經到達了堪比武道人仙的境界,在精氣神三路中,將人之‘精,走至登峰造極,也沒有意義。
因為在絕靈之地,你除非成就了諸果之因,諸道之源的仙,不然哪怕是極道至尊,也終歸會在漫長的歲月裡隕落,更何況是他。
能支撐這麽久的時間,其實也已經抵達了極限。
本以為,就將攜帶著那不甘與遺憾,以一名失敗者的姿態,走向敗亡。
可叫玄商王沒有想到的是。
在此前不久,被他播撒出去的一縷渺茫的希望。
竟然...
回來了。
黑水滔滔,分於兩岸。
當那白衣人腳踏大鼎,走到了曾經需要耗費百般手段才能打開的古城朝歌前。
此時的他,已與以往截然不同。
季秋只是伸出了手掌,向著眼前由得青銅澆築,閃爍著微微熒光的朝歌門戶,輕輕按下。
緊接著,偌大古門,便頓時微微震動了起來!
此時的朝歌,根本不需要什麽‘鑰匙,,也不需要什麽王血浸染。
那天上神聖留下的禁製,在得到了九州氣運加持的季秋面前,只是片刻時間過去,就已淪為了虛無。
轟隆隆!!
兩側十余丈高的青銅門扉徐徐展開。
氤氳清光,夾雜著那朝歌背後的腐朽氣息,一同向那抵達此地之人撲面而來。
只是如今的季秋,卻早已不會再因這些波瀾,而生出分毫意外了。
他踏著腳步,沿著那條曾經有無數玄商戰士的枯骨掩埋之地一路走過,走到了盡頭的大殿。
在這裡,他又見到了與曾經一般無二的殘破王殿。
那是囚禁商王辛的囚籠,也是他曾經最為輝煌的象征。
在那殿宇門檻前。
三尊曾經隕落的玄商至強者,他們的軀殼依舊一成未變。
不過,他們留下的痕跡,卻都叫季秋見識到了昔日大能者的風采。
曾經劍道絕巔的大劍士,他的最後劍意,融入了季秋的太阿劍中,再度於數千年後與神聖廝殺,太阿劍意之恢弘,殺到天上地下,也無人能敵。
至於那以巫師面具掩面的大巫覡...
他更是根本未曾隕落。
在苦神君再度降下投影時,來自陰陽家一脈的東君請出了這位巨頭,強勢出世,橫渡黑水,便打散了那四頭八臂的巨神,震驚世人!
如同九州氣運化身的季秋,能對於這地上人間的一切氣數,皆心有所感。
因此,他的雙眸洞若觀火,早已堪破了這一切。
往昔的先人無論逝去還是存在,都在繼續以另一種方式,與那些天上的神聖奮戰著。
而當季秋走到
了這朝歌門前時。
這一次,便輪到了他們的王。
遮蔽的濃霧,被季秋抬手掃散。
隨後,他看著那布滿了整座大殿的無形神紋,單掌一拍,山河鼎浮現於前,便一聲輕喝:
「開!」
嘭!
下一刻,有劇烈的顫動,從這鎮壓著商王辛的王殿誕生了。
不僅如此,連整個朝歌古城,乃至於那外界本已平息的滔滔黑水,都一並起了異象!
巨城搖晃,黑水漫天卷席!
嘩啦啦!
無數條本來隱於無形的規則鎖鏈,隨著季秋召出山河鼎,要強勢砸開這商王殿的禁製時,終於浮現。
它布滿了此時的朝歌每一片空氣,連同那原本的神紋還有困龍鎖鏈,以及插入王殿內的玄紋天柱,一並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輝光!
有天高浩渺,如同皓月一般的神耀,仿佛自天穹垂流,撒入了這片曾經的故都。
隨著這鎮壓商王接連不斷的後手浮現。
所有的布置,都於此時在虛空描繪連成大陣,繼而在朦朦朧朧之間,化作一輪明月高懸,顯化於朝歌!
那是如廣寒般輕冷,浩浩乎如天之邊際的皎月。
而未消片刻,皓月衍化為人影!
季秋眸子冷漠。
他認識那人。
正是當時追溯萬劫不磨身時,曾經見到過的那位‘月神君,。
同時,也是致使商王辛當年謀算滿盤皆空的主謀者。
眼下而來的,正是其於數千年前,合諸方之力,在這朝歌古城布下的手段。
此道身影,雖然沒有自主意識,但卻集合了紫衣君、天刑君,還有那些其他神聖的手筆,單論戰力,甚至要比單一的神聖投影,更強!
她會斃殺一切觸碰了她禁製的人。
這就是為何當初離去時商王辛會告訴季秋,如果不聚攏九鼎,
他將沒有任何可能轟開這朝歌的囚禁。
因為隻這道被動觸發的月神君虛影,便能足以鎮壓一切。
甚至是…取他性命!
不過,那都是之前了。
眼下的季秋,早已今非昔比。
看到那人影浮現,季秋長發被氣浪吹起,衣袖鼓蕩,但那面龐之間卻是一片平靜。
待到那‘月神君,抬起素手,便要以無上神意,將他這冒犯螻蟻鎮壓時。
霎時間,天地風雲驟變!
無形無相的氣場,從那白衣人大袖兩側彌漫,匯聚而來,不過頃刻,整個古老的朝歌,便被季秋所掌。
當那神意化作滔滔殺機,如無上神印按壓而下!
大袖一揮,劍光出鞘!
凜冽的劍氣殺伐果決,如風霜般切割空氣,不過旦夕便將那滔滔神意盡數磨滅!
緊接著,季秋手掌按在山河鼎上,隨即一躍而起,如蛟龍抬首,眸光流轉,指尖一彈,那口大鼎當下一震,綻放出無窮玄黃氣!
那是煌煌人道之威,在這地上九州,無人可以匹敵!
不過稍一宣泄,便將那身影充斥其中,片刻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姿態,將其消弭於了無形!
於是數息作罷。
一切歸於平靜。
那殘破的王殿,曾經布滿了封印的禁製,就此歸於沉寂。
同時。
有厚重的鎖鏈晃動之音,隨之響起,在這浩浩蕩蕩的刹那爭鋒結束之時,於寂靜的空氣中,慢慢傳遞。
片刻,搖晃的越來越劇烈,頻率越來越大,直至——
嘭!
一聲炸響,有鎖鏈斷裂之聲接連迸發!
季秋於那門檻階前,適時抬首。
當下,便看到了殘破的王殿中,突然有一道血色光柱,直衝雲霄!
緊隨其後,是一顆發絲凌亂的頭顱,濃眉如劍,睜開了雙眸,以一聲猙獰怒喝爆發而出,便掙開了一切枷鎖,破開了層層束縛,重新歸於世間!
掙開往昔舊枷鎖,今朝方知我是我!
曾經通天徹地的一代人王,於自己最後的王座上沉淪了數千載,在即將面臨窮途末路之前...
終於從中走出!
他那顆頭顱,開始重新煥發光彩。
緊隨其後,脖頸往下,有血肉蠕動,先是軀殼,再是手臂,下足...
如果說萬劫不磨身,季秋練至了大成,以此化作了保命手段。
那麽商王辛,便已經將這門法練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
莫說是隻余下一顆頭顱,哪怕是只剩一滴鮮血,他都可以做到重新歸來!
整座朝歌顫抖著。
無數殘破的兵戈,嘩嘩啦啦,從地面上慢慢虛浮而起。
一道道腐朽的骸骨,好似蘊含著曾經戰死於此,怨氣不散的英靈。
它們在不可知之地,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發生,當看到那身披玄商王服的雄壯身軀,再度屹立在至高的王殿前時。
它們沸騰了。
季秋耳畔有無數陰涼的風吹動。
他的眸光似有所悟,微微側身掃視這座曾經的古城,可以感受得到,有無數屬於遠古的強者,身雖已死,卻是形而不散。
以至於經過數千年的沉澱封印。
叫這座史前的青銅古城,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蘊養著曾經戰死英靈的埋骨之城!
而且需知道,朝歌本就是曾經一個時代鍛造而成的奇跡。
只不過執掌他的王已被鎮壓,再加上遭遇大劫,這才破落。
可當商王帝辛複蘇後。
這片曾經的古老大城,也煥發了新的容顏。
季秋能夠感受到,此時的朝歌,已與之前的蒙昧死寂,截然不同。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尊古老之前的人王,重新歸來了!
呼呼呼~~
冷風呼嘯著。
玄商王抬起自己的雙手,堅毅的眸子裡,盡數充斥著唏噓。
他看著眼前的季秋,眼裡透漏著各種情緒。
感慨,驚歎,甚至於不敢置信。
但到了最後,卻都不過是化作了一聲鄭重的告謝:
「小友,多謝了。」
商王帝辛看著被季秋融會貫通的山河鼎,即使是以他的見識,也不得不對此感到由衷的佩服。
能在短短幾年時間裡,從一個不過初步踏入古老者境的巨頭,走到今日重聚九鼎的程度,眼前之人,可想而知究竟有多麽的精彩絕豔。
感受著久別重逢的身軀,還有那滿目瘡痍,不過方才複蘇的朝歌,屬於玄商時代的人王,有些悲傷。
他看著季秋腰間的配劍,還有那王殿外三尊屍身不散的大能,以及當年於朝歌死戰,如今遍布各處的八百諸侯、無數英靈的骸骨。
情至悲時,不由擂拳捶胸:
「是孤,對不起這些個勇士啊...」
即使已經過去了幾千年。
可對於當年的失利,他依舊是耿耿於懷,難以忘卻。
見到玄商王的情緒有些激蕩,季秋也是有所預料。
而這,同時也是他來此的目的之一。
「受人傳承,當盡力
回饋,因此不過分內之事而已。」
邊說著,白衣青年伸出了手:
「王上,久遠的玄商時代距離眼下已近萬年,早已淪為了古老史書之中的過去。」
「而天周剩下最後的余火,也於數年之前,便被九州嶄新的皇帝取代。」
「但神聖的陰影仍在不斷逼近。」
「我聚九鼎合九州氣數前來破開朝歌封印,便是想要詢問於王。」
「天上神祇投影下界,盡數驅逐之後。」
「祂們...」
「何時會真身下界?」
季秋的面色有些嚴肅。
玄商當年有數尊堪比元神的大能,可卻在最後,依舊走向了失敗。
可想而知,天上的神聖在覆滅朝歌時,一個個的,必然都是真身下界。
但眼下仍舊沒有動靜,那就一定是有什麽在阻攔祂們。
這一切,玄商的王必然知曉。
在秦政未曾一統九州時,被東君帶來的大巫覡曾驚鴻一現,可在夫子趕去時,他便複又陷入了沉睡,沒有覓得蹤影,哪怕是東君也無跡可尋。
所以想要知曉其中細節。
便只有問詢商王帝辛了。
季秋將如今九州局勢訴說一通,然後提及此事。
那調息片刻,已有了曾經幾分王道之威的帝辛,對於九州能誕生這般多的傳奇,感到頗為震撼。
若是...再給此世上千年的話。
或許,它將能超越玄商,也說之不定。
商王心中這般作想。
只可惜最後,卻是有些遺憾。
因為時間,可能沒有那麽多了。
「那些界外的神聖,想要入九州來,也並不容易。」
「九州原身,乃是一方不可想象的大世界的一方殘片,那裡埋葬了太多太多的秘辛,哪怕崩毀,時至如今,依舊有著界壁存在。」
「祂們數千年前取了巧,借助周天子之力,不斷影響著這片大地,才在最後導致了那一幕發生。」
「但世界對於祂們,亦是有著莫大的排斥,所以祂們的主身不可能過多停留。」
「按照估算,祂們至多需要上百年的時間,才能換來一次短暫的下界之機。」
「不過就算如此...」
商王憶起往昔,話語不由低沉:
「也不能叫這些神聖,再度踏入九州一步了。」
「祂們的神通太過驚天動地,一經施展,不計後果,對於整個九州的芸芸眾生,都是一場莫大的災禍。」
「那種程度的大戰...」
「沒有任何保護措施,隻叫敵人下界,打到最後玄商諸侯八百鎮,除卻少數臣服神血者,少數匯聚於我朝歌者,剩下的,皆是於一夕蒸發,沒有任何幸存。」
「想必後世天周也沒怎麽抹去我玄商的記載,因為真正能曉得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他的語氣平靜。
但掩藏於其中的,卻是屬於曾經時代一角的悲愴。
那種蒼涼之感,是蓋不住的。
對此,季秋亦是眉頭緊縮:
「可...神聖在界外,而我輩在九州。」
「無論從哪方面來講,我等都是避無可避。」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還能有個幾十年,或是上百年的緩衝了吧...」
季秋雖然心裡自我安慰,但他亦是心下沉重不已,因為他知曉。
這點時間,還是太短了。
即便他們能夠走出幾尊力挽天傾的大能者。
可這地上的生靈呢?
他們, 哪怕是付出一切,也不可能撐得住啊...
捏著拳頭,季秋為這芸芸蒼生生於這方世界,感到莫名的悲哀。
雖說不過一場逆天改命,大不了抽身離去。
但這每一世,都是季秋走出道果的道途,如果有哪怕一絲希望,他都不想放棄。
可這...
何其難也。
然而對此,商王帝辛,卻是俯瞰了整座朝歌,隨後用著一種莫名的語氣,緩緩開口:
「不。」
「其實...還有別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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